疼,好疼。

    薛含晚感觉自己的眼皮像是压了千斤顶,怎么也抬不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水,混着浓重的血腥,一股脑灌进她的口鼻之中,逐渐填满四肢百骸。

    拖着她下坠,再下坠。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有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这里有其他人。

    薛含晚想呼救,不等声音发出来,水就呛进去。没办法,她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竭力朝着人声的方向游过去。

    天不亡她,感谢当幼师那些年学过的杂七杂八的技能里有一项是游泳,不然今天就折在水里了。

    终于,经过不懈努力,她摸到了湿软的土地,人声也更加清晰,不等高兴,一声惊呼传来。

    旋即听到的话让她彻底绝望。

    “啊……师兄,她……她怎么又起来了。”

    多么温香酥软的声音,即使受了惊吓,落在耳中也犹如天籁,前提是她口中的人不是薛含晚。

    “师妹别怕,我把她踹下去。”

    一股大力落在薛含晚的脸上,紧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她被踹回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甚至还有一道小彩虹。

    得,一秒回到解放前。

    不想让人活直说啊,她主动爬回去就行了,非要给上一脚。

    听说死后灵魂会保持生前最后的样子,那她岂不是要带着一张变形的丑脸。

    不行,再坚持一下。

    薛含晚奋起挣扎,无奈最后一丝力气已经在刚刚耗尽,现在的她,别说动手,动脑都费劲。

    算了,丑就丑吧,摆烂了。

    她放任自己的意识轻快地飘到空中,看着水中的躯体一点点下沉。

    然后,从指尖开始,意识也慢慢消散,逐渐归于虚无。

    “哗啦。”

    意识再次被拉扯回半死不活的躯壳,前后左右的颠簸让她感觉在坐船。

    这……阴槽地府的河,浪还挺大。

    “二师妹,二师妹。”

    又有人说话,这次离得特别近,就贴着她的耳朵,介于刚刚的遭遇,薛含晚并不高兴,甚至觉得这声音让她脸疼。

    还没到吗?头好晕,睡一下吧,也许,醒来就到了。

    谈霏玉眼睁睁看着本来眼睛喇开一条缝的人,在自己的摇晃下完全闭合,毫无愧疚的在她鼻子下面探了探。

    温热的气息打在手上。

    可惜了,还活着。

    咱两可没什么交情,要不要救你呢?谈霏玉露出略带纠结的表情。

    突然,他想到了方法,对地上不省人事的薛含晚说,“如果你能挽留我,我就救你,怎么样?”

    薛含晚:“……”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好,那我现在走,你怎么留我?”

    他起身到一半,腰间传来微弱的拉扯感,低头看去,薛含晚的一根手指勾着他的腰带。

    “嗯?”

    谈霏玉时常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笑容的脸难得裂开一瞬,颇为严肃地凑到离薛含晚不足两寸的地方细细观察。

    “在装吗?你其实根本就没晕。”

    如果薛含晚醒着,就要喊了: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她就是觉得船太晃,想找个倚靠抓一下,谁知道是你的腰带。

    好在谈霏玉并没有发现任何她醒着的迹象,“看来真是天意,你命不该绝。”

    “走吧。”,他不情不愿把薛含晚背到背上,轻叹口气,“本来想看师妹的笑话,不成想给自己惹麻烦了。”

    谈霏玉这次出来是要回主家办些事情,这片森林是必经之地。

    他听到响动循声而来,无意窥见小师妹和宗内的一名男弟子将人踹进湖中,好奇心顿起。

    待二人走后,遂至湖前,定睛一看,水中之人居然是二师妹,才把她捞起来……

    现今后悔也晚了,谁让他是个一诺千金的真君子。

    “少主,您回来了,家主在书房等。”

    “皓叔。”

    谈霏玉把薛含晚交到谈皓手上,言明她的身份后,吩咐找来府上最好的医者为她救治。

    “若是需要什么稀罕的药材,就以我的名义去库房里取,务必尽力而为。”

    “是,少主。”

    说完,他扫一眼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的薛含晚,心道:可听到了,我真是用全力在救你,若还活不下来……便早些投个好胎吧。

    谈皓点头称是,招来女婢把人抬下去,谈霏玉则去了书房。

    须臾间,已是三日光景。

    温热潮湿的触感落在脸上,薛含晚羽睫颤动,慢慢睁开眼,同帮她擦洗的女婢视线撞在一起。

    女婢没想到她会醒得这么突然,惊得手中帕子掉到床边,呆愣片刻后火速起身跑到门外,对着侍卫喊道“小姐醒了,快去告诉少主。”

    随后又回到屋里。

    薛含晚略显僵硬地朝她转头,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可以……扶我坐起来吗?”

    因为许久不开口,她的声音沙哑中透着虚弱。

    女婢听话地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

    薛含晚环顾四周,古式铜镜、木制雕花梳妆台和桌椅、斜侧方的窗被一根棍子支起,有温暖的日光照进来,铜炉中香烟袅袅。

    女婢穿着一袭黄色长裙,扎着发髻,点缀简单的珠翠,再摸摸身下的方枕,当下便明白,自己这是穿越到古代了!

    其实早在从水中苏醒时,薛含晚就觉蹊跷,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在救小朋友的时候被车撞飞的,根本不可能泡到水里。

    如果是穿越的话,那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可……

    她执起垂落在腰际的乌黑长发。

    为打理方便,自己向来都是把头发剪到肩膀上面一点。细看之下,手也不一样,这只右手的手心和指腹间都磨出了硬硬的茧。

    她的手,只在指关节处有茧,是写字磨出来的。

    思及此,薛含晚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

    她看向梳妆台上立着的铜镜,独自撑着床褥起身到一半却脱力跌回去,只能又唤了女婢扶她过去。

    铜镜里清晰映出一个窈窕身影,柳眉如烟,双目澄澈,肤白似雪,与她容貌像了八分,五官却要更精细些。

    几乎可以称之为高配版薛含晚,补足了她所有的缺陷。

    如果不是旁边还站着别人,略显羞耻,她能直接笑出声。

    事实证明有事没事去庙里上柱香是有用的,老天爷果然看到了她的虔诚之心,赐予她第二次生命。

    等伤全好了,她一定要先去庙里拜拜,不知道这个世界还信不信神佛,思绪逐渐飘向远方……

    女婢一声“少主好”,把她拉回现实。

    薛含晚看向来人,只一眼,便怔在原地。

    那人一身月白广袖长衫,头戴白玉簪,身姿挺拔,眉目清朗,又有一股飘然气质,说是天上谪仙也不为过。

    “二师妹。”

    “谪仙”同她讲话了,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垂危之际,她听到的那个声音,想必就是他救了自己。

    既叫师妹,他定是原身师兄。

    “师兄。”

    薛含晚试探着回了一句,旁的不敢再说,怕露馅。毕竟她对原身和这个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只是“兄”字话音未尽,便看到谪仙露出震惊神色,抬起三指按到她额头上,疑惑道,“不应该啊,二师妹你平时可不会这般客气。”

    不会这么点背吧,规规矩矩叫个师兄也能出错。

    薛含晚赶紧找补。

    “从前是从前,现今师兄救我于生死危难,带我回来治疗,于情于理,我都该恭敬些才对。”

    没错啊,对救命恩人换个恭敬的称呼很正常。

    “哦~师妹不用客气,还像以前那般唤我便可。”

    谈霏玉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你唤一声我听听。”

    “不,不用了吧。”薛含晚干笑两声,咽了咽口水。

    “师妹~师兄还是喜欢你从前对我的称呼,咱们的关系本就亲近,现在这般生分了,我好伤心。”

    啊?语气也……太暧昧了吧,亲近是怎么个亲近法,要多亲近?

    难不成,他们其实是情侣,原身给他起了什么爱称。

    那完蛋了,要让他发现这具身体换了魂,自己第二次死期恐怕就不远了。

    怎么办,他这模样看起来对原身感情颇深,顶着如此炽热的目光,实在让人良心难安啊!

    老天爷,你为何偏偏给我一具这样的身体。

    也罢,撒谎总有一日会被发现,还是实话实说让他来定夺吧,若是要她死……死就死吧,反正也是死过的人。

    乐观点,说不定,老天爷还给她重生机会呢!

    “师兄,能不能让其他人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当然可以。”

    谈霏玉挥手让其他人出去。

    薛含晚酝酿一番,深吸口气,待心跳平复下来才开口,“师兄,听完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希望你别激动。”

    谈霏玉想知道她要搞什么鬼,便同意了。

    “其实,我不是你师妹。”

    说完这句,她停下来观察对面的反应,想象中诧异、悲伤、暴跳如雷的画面没有出现,这人出乎意料的……淡定。

    薛含晚有点奇怪,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你师妹的灵魂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醒过来就在这具身体里,反正,我不是你的师妹,一切都是意外。”

    语毕,薛含晚视死如归地伸出雪白脖颈,然后闭上眼睛,“终归是我占了身体,你要杀就杀吧,我不躲。”

    带着炙热体温的手抚上她脖颈,慢慢收紧,薛含晚控制不住发抖,眼尾渗出泪水。

    淡定是装的,他果然受不了。

    就不能给个痛快,偏要慢慢捏,好痛……

    白长了张谪仙面庞,心肠这么黑,又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

    越想越委屈,流出的泪也越来越多,全都滴到谈霏玉手上。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二师妹脸上表情如此丰富,谈霏玉发自内心想笑,并且直接笑出了声,手也从脖子上拿开。

    迫人的气势和窒息感消失,薛含晚睁开泛红的双眼,睫毛上残留的泪珠糊住视线,她一把擦掉。

    “干什么,怎么停了。”

    又吸了口空气,说,“也好,我能不能换种……舒服的死法。”

    谈霏玉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声又溢出来,良久,才慢慢平息。

    “你叫什么名字?。”

    “我?薛含晚。”

    “嗯……你太有意思了,我不想你死了。”

    “真的?”

    谈霏玉点点头,“如假包换。”

    薛含晚反而有些气愤,“我用着你心上人的身体呢!这都能忍?”

    “谁?她!滑天下之大稽。”

    “那她怎么称呼你?”

    谈霏玉步步靠近,强迫她抬头对视,漆黑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泉,泛着森然寒意,一字一句道:

    “不过是我做坏事的时候恰好被她撞见,之后她见我便喊伪君子,道貌岸然之类的,很久没叫过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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