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名字是应为全,但那不是他的本名。阿婆们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后来他入赘到刘氏家中,渐渐也没有人记得他是外来客。小时候我喜欢缠着他教我武功防身,他就每日空出时间教我。”

    “后来因为……村中出事大乱,阿叔也死了。”

    桃应红周身气息沉重下来,手中的剑都滚烫起来,仿佛那一日她捂住阿叔伤口时触碰到的灼热鲜血。谢礼静静听着,一只手悬在空中似乎想要抚摸她紧绷的指尖,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她转回正题:“除夕那一日我与吴国人对打时候,他们的招式很像阿叔教我的。所以我回到村子里看了看,想找找有什么线索。”

    谢礼似有所悟:“你想知道阿叔与吴国人有没有牵扯?”

    他又继续追问:“阿叔为何会死?”他曾翻阅过春城县志,北风村大乱是因为官府收到检举,村中有人与敌国私通,整个村子都被围了起来,密不透风。想来是因为——

    “官府的人都说是他。”桃应红说道。

    谢礼微微皱眉,双手随意搭在石头上,目光中思量:“说不通啊,吴国人不能随意处置……”

    桃应红打断他道:“别想这些了,事情过去很久了。你怎么忽然想起施粥,还恰好与我撞在一块,生怕百姓不知道咱们不对付是吗?”

    “是啊。”谢礼又是一笑,暗中端详她的神色,除却最开始的低沉,此刻已是如常。这件事是他早已定下的,只是因为各方大人拜访耽误了些许时日。他本想等今日过后上山询问桃应红何时回县令府,如今恰好碰上,也算是天意。

    景朝皇帝曾下诏,凡事像春城这样的小城,经济不景气且地处偏僻之地每年会有一笔特殊拨款。这笔银两由朝廷派人押送,直到亲手交予小城现任县令之手,用于小城的民生大计。

    今年的拨款即将到达春城,他像听一听桃应红作为春城人,会如何使用这些银两。

    但是出乎他所料的是,桃应红并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你再说一遍!真的有这些钱吗?”她猛地从石头上站起身,站不稳的脚跟直打转。桃应红方才因追忆的忧思被震惊吞没,跟着上来的是藏不住的怒火。

    早先就听说朝廷有专门给老百姓的钱,但是所有人都当成一个乐子听,谁也没见过那笔钱到底在何处。

    春城人没见过,那岂不是说明所有钱都被钱兆和收揽进了口袋?

    桃应红一记剑风扫过,石头上留下一道划痕,谢礼单手撑起身子躲过这道剑风。只见一块布料在石面上微微颤抖,而后随风落于地。

    谢礼大喊一声,颇为委屈:“桃应红,你谋杀亲夫!”

    “抱歉,我没控制住。”桃应红收起剑,深呼一口气,“所以你想拿这些钱来做什么?”盛怒之下,她暂且不计较谢礼关于“亲夫”的说法

    “你觉得呢?”谢礼反问。

    忽然间,桃应红面前闪过许多张脸。春城大道最里处带着三个孩子起早贪黑的刘婶儿、山脚下捡柴为生伤了腿的鳏夫、进城因捕兽夹而失去性命的二八少女……她闭上眼睛,待眼中湿润褪去后,对谢礼说:“修路,区分特殊家庭予以帮助。”

    她想的与自己别无二致,谢礼伸手在她眼角按了按,拭去未干的泪。

    “我在府中等你回来。”他轻声说。

    .

    告示榜前人为满患,重重叠叠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张娴背着包裹路过此地,好奇探脑,却被遮了个严实。

    无奈之下她转向旁边的大娘,递给她半袋瓜子问道:“发生啥事了,如此热闹?”

    大娘热心解惑:“县令大人要修路,咱们不用每一次都蹚泥水进城了。更别说路途中间还有匪徒。”说着这里大娘身子一抖,嘴里“呸呸”说着晦气。

    进城的路多是需要在林中穿梭,若是遇到歹人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修路之后,中间会有官府巡逻,寻常人家也不必担心遭遇歹徒。

    “老大多年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张娴心中默默想道。

    此时此刻,县令府正厅。桃应红面前掰着笔墨纸砚,和一张比桌子还大的宣纸。谢礼与她隔案相望,眸光中盛满无辜。

    桃应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要我把整个春城的地形画出来,包括具体的商铺名?”

    她手持毛笔,“啪”得一声笔碎成两半。富贵哀嚎着跑来,眼圈一瞬间红了:“这是、是最名贵的……”

    “嘣!”

    她将剑按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指着主仆二人:“你们,出去。”

    谢礼轻咳一声,神色中满是歉意:“辛苦了。”

    却是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快步走出房门,谢礼向前一扑,富贵扶住他,担忧道:“少爷,您……”

    “别告诉她。”谢礼离开时经过窗前,驻足了片刻方离去。

    桃应红本在绘制的手不易察觉的顿了顿,而后恢复如常。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谢礼嘴角边有血。

    夜幕降临,最后一笔绘制完成,桃应红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内心斥责谢礼那个没良心的混蛋。整整半天竟然不曾来探望,哪怕是带点吃的也好——桃应红趴在桌案上,意识逐渐模糊。

    再次清醒之时,谢礼坐在她对面,神色认真看着她绘制的地图。桌案上是枣花酥和山楂糕,白底蓝纹盛着精巧的糕点,桃应红不自禁地笑了笑。

    “谢礼,你换药了吗?”她向前探着身子,轻嗅谢礼落在桌案的衣角。寻常这人的味道是莲子芯,淡淡微苦细嚼清香;如今的味道是浓稠的苦,像是满壶茶叶浇灌了一半的水,苦涩不得入口。

    “是,鼻子挺灵。”谢礼下意识以手作扇,像散去四周的苦。

    桃应红一把抓住他的手,二人均是一愣。掌心交叠的温度灼热,肌肤相触的瞬间她猛地想起那一日窗台之上、风雪呼号。

    “是……加重了吗?”桃应红犹豫道。是心中郁结之症,还是身体?

    他唇角勾起,看着二人的手意有所指道:“你可知道在我们京城,如今我是需上门下聘的。”

    “倒不如我把你拐回山寨如何?”桃应红回以微笑,抽回手道,“别岔开话题。”

    谢礼颔首:“是,不严重。”

    仔细端详面前这人片刻,见他确实没有任何不适,桃应红放下心,指着地图上东边一处说道:“这里,不好对付。”

    东边是王家的地盘,要是修路定是绕不过王家。谢礼声音沉稳:“无妨,王家我来交涉。自从告示贴出来之后,南村村民也有反对,这个交给你。”

    南村?桃应红正要答应,又听到谢礼说道:“但是我想,让你的另一个身份进行。”

    春山帮在南村有威信,用这个身份说服村民确实方便。只是……

    “你知不知道大家说咱们水火不容、见面就掐?”桃应红想起那些传言,噗嗤笑出声。

    “那就打破传言,官匪一家亲,是不是?”娘子。

    谢礼在心中轻轻喊着。

    ..

    柳州城门前,一驾又一驾马车入城门。周遭百姓被迫让路,怨声载道,好事的人相互问着理念装着什么货,守门的士兵只是随便撩了几下,便准许通行。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道:“听说这是新来的钱大人的东西。”

    “钱大人?是那个被泼粪的钱大人?”

    “他怎么会这里?”“泼粪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那边的山匪头子干的,凶狠吶……”

    中人看向马车内的人,目光中充满同情。马车上的温吞随手掀了帘子,见到外边黄土漫天,瞬间躺回马车内。

    “我说达瓦,你说首领非要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温吞睁大他那双三角眼,戳了戳身旁打坐的达瓦。

    达瓦闭着眼,佛珠在手上翻转:“听首领的,况且这里我们有熟人。那东西还不成熟,春城离吴国太远,很多事开展不了。”

    温吞无所谓耸耸肩,麻衣刺得他浑身痒。一阵瘙痒过后,他忽然想起什么,瞳孔骤缩道:“达瓦,你是说这东西不成熟还不能让人吃?”

    愚蠢的问题,达瓦白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自然”,遂·进入入定状态。温吞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说话。

    但愿吃了那东西的几个人,还是死了清净,不然——温吞汗毛冷竖,目光瞥向马车角落里那一把染血的刀,心虚地扭开了头。

    南村里正家,村民们纷纷涌向院中。不大的一方院子挤满了人,里正一头白发,佝偻着背,在一群青壮年衬托下显得极其无助。

    “干什么的都!”一声大喝响起,只见那人鬼脸面具,扛着锄头硬生生劈开一条路。在他之后,是一身红衣、手握佩剑的女子。

    “大当家、三当家,你们可算来了。”里正浑浊的眼睛中涌出泪水,内心松了一口气。

    村民们看到春山帮的人,却仿佛底气更足了些。他们其中一人大喊:“大当家,按照县令指定的那一条路我家的树都得挪走,咱们吃亏啊。”

    其余村民附和道:“是啊,为什么不修您经常填的那一条?”

    “就是。”

    “大当家你与县令说说罢。”

    桃应红食指抵在掌心之上,鬼脸面具从东边扫到西边,众人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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