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

    桃应红撩起那一块红布,思绪万千。阿叔不是春城人,甚至都不能算是景朝人,再加上他的刀法,诸多线索串联成线,指向她最不希望的那个可能——阿应为全,和吴国人有干系。

    谢礼指着一处问道:“以前他是否写过类似的字?”得到的回答是否定,桃应红心虚地抹了抹鼻子,小时候学字最是不认真,面对写在纸上的东西她向来是不关心,只一心扑在刀剑之上。

    “你快去监工罢,这都什么时辰了?”桃应红推开窗户,只见窗外天大亮,风中带着暖意,拂过她的脸颊。

    “朝廷的人什么时候来?”她问道。

    谢礼为她披上斗篷,轻笑道:“怎么?”

    “我有一点好奇。”常听人说京城繁华之至,烟花柳巷、市井小街,人人得以温饱,罕有人受到冻饿之痛。当时听闻谢礼来自京城,她便心生兴致,想目睹京城人家是怎样的作风。

    不消她解释过多,谢礼知晓她的意思:“你若是想去京城,有机会我带你回去。京城内的烧鸭、烤鱼都是一顶一的好吃。”

    谈到这些,桃应红神色淡下来,她垂眸,半响才回了一句:“好。”笑意算不上多明媚,却也能看出其中欢喜。

    马蹄声渐远,桃应红站在门口目送谢礼的身影远去。原本她是想跟跟去修路,不过谢礼言辞令色命她待在县令府,身子没好之前不准出去。她倒也乐得自在,吃完早膳后在柳树下练剑。

    不多时,县令府门口一阵骚动,人声与马蹄声不绝。

    县令府大门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停靠在正中央。马车旁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翁,他的面前散落着满地瓜果,正弯腰捡着。一旁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冷冷站在原地,仿佛一副事不则己的样子。

    若是忽略女子手中攥着的银两的话。

    听到县令府大门开,那女子一喜,抬眼却是桃应红温和的笑。

    “这是怎么了?”桃应红的目光从老翁和女子身上瞥过,最终定格在女子身上。她衣着朴素,发丝利落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却难掩其背后的金贵。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属于春城的气度。

    想必这位就是,林舒小姐。桃应红在心中暗自思量,林舒将攥着银子的手往衣袖中藏了藏,面色不虞,她身边的人出声道:“我们好好走着,这人撞上来,给银子又不肯要,非要在这里捡。”

    “大小姐给的,可是官府新制的官银?”桃应红转向林舒。

    林舒一愣,说道:“是,怎么?”

    那就是了,桃应红在心中叹气。她解释道:“底下的老百姓不认得这钱,怎么卖会收呢?说不定他还以为你是骗子呢?”说完后,她走到老翁面前,手指灵活舞动,之后又掏出几吊铜钱放进老翁口袋里。

    待到老翁走远,林舒终于忍不住出声:“他,是个聋子?”

    “是。”桃应红应声,面上浅浅笑着,“是林舒小姐吧,一路舟车劳顿,先进门。富贵在厨房,我去叫他过来。”

    “方才,多谢。”正厅内,林舒拿着茶,犹豫地开口,“我并不知道他是聋人,也不是故意撞上的。”

    初到春城,作为监督人,她也不想在这里留下不好的名声,免得谢礼洛人口实。眼见面前这女子熟练的找出谢礼的茶,显然一副待客之道,林舒心生不免生出疑问:“你是?”

    水烧开的白雾蔓延向上,桃应红倒了一小杯递给林舒,笑道:“我是大人的随身书吏,叫红桃。”

    红桃?望着面前的茶,林舒若有所思。这茶叶可是谢礼的宝贝,平时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碰不得,如今却……

    林舒问道:"谢礼……大人呢?"

    “他在王村监工,林舒小姐现在要过去么?”桃应红问道,林舒却是摇头。一路赶车,早已困乏,一早赶到县令府已经是强弩之末。

    谈话之间,富贵匆匆赶来,大喇叭似的嗓音响彻府内:“林大小姐,您来得不声不响的,怎么不通知一声。”

    见到熟人,林舒秀眉一皱,毫不客气道:“富贵,好久不见。你都瘦了,春城山水如此恶劣吗?”

    一句话出,富贵悄悄瞥了眼桃应红,讪讪道:“还好,大小姐我带您回房休息。”

    过了一会儿,富贵回到正厅,只见桃应红仍坐在椅子上,神色晦暗不明。富贵结巴道:“那个桃姑娘,大人他跟您说了吧?二人虽是指腹为婚,但是少爷早就解除了婚约,您别忘心里去。”

    桃应红抿了一口茶,笑出声道:“你家少爷早就和我通过气了,富贵你紧张什么?”

    富贵绞着两根手指头,他低声道:“我是怕您一个不顺心,再泼上一次秽物……”清扫县令府时,富贵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县令府的异味出自何处,至此之后便死死瞒着这件事。

    若是他家是少爷知道这件事,非得将县令府拆了重建罢。

    虽是间隔久远,桃应红回想起此时那一股气味儿仿佛仍在眼前。一种反胃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只一句话就把她拽回那一日满是黄色的县令府,她微微扯出一抹笑:“富贵,你得瞒着你家少爷。”

    富贵忙点头,二人达成一致。

    “你告诉你家少爷,我要回春山帮几天。”桃应红理了理衣襟,不等富贵开口便翻墙而去。

    京城故人来访,她可不想在二人面前待着。况且……方才收到秦露的消息,春山帮脚下发现一具尸体。

    ..

    “二当家,你说这人是怎么死的?摔死的也不像,被刀捅的应该更不可能吧?”小二蹲在地上,细细打量着仰面在草丛中的尸体。

    从面上看,这人穿着一件绣花布衣,发髻梳的是妇人状。面色青白,嘴唇暗紫,皮肤犹如干枯的树皮,紧紧皱在一起。

    秦露:“若是被毒死,也不该如此干瘦。”

    王陶捂着眼睛,只留一条缝看着地下的尸体,浑身瑟缩:“她还笑着,你们没看到吗?”自小听着长辈乡野怪事长大,王陶怕极了这些,偏生还是他第一个发现。

    秦露之前没注意,经此提醒她仔细端详,确实发现此人竟然面露微笑,但与脸上道道血痕相配,在这片荫蔽树林间显得诡异。

    “驾——”马蹄踏过凌乱树枝,桃应红下马,见到的便是三个垂着脑袋的家伙。

    “老大,太可怕了。”小二扑到桃应红怀里,手乱指着不知何处。桃应红与秦露对视一眼,秦露冲她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草丛上。

    掀开草丛,熟悉的面容在桃应红面前。这是那一日在金秋村看到的女人,桃应红目光凝重,拳头一下子握紧。

    “老大?”见桃应红久久不出声,秦露问道。

    山间风还是很凉,吹在桃应红身上,冷意窜上心头。好不容易养好的头痛此刻好像又开始发作起来,面前女人青白的脸与那一日在房梁之上看到的女人重叠在一块儿,让她一阵心悸。

    深呼吸一口气,桃应红回神道:“去报官,找谢礼。我去金秋村一趟。”

    秦露拦住桃应红,不赞同道:“老大你不能一个人去,金秋村的人向来不讲理。”

    “老大你别一个人去,等秦阮回来。”小二与王陶齐声说道。

    此时事关重大,桃应红不想将他们牵扯其中,尽管她怎么也避免不了,先前秦露就是例子。春山帮在背后之人眼中,就是一个活靶子,桃应红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沉思半响,她说道:“王陶把春山帮的弟兄叫下来,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秦露与小二镇守在帮内,有事放信号。”

    “我去找谢礼。”信了大当家的安排,三人忙上山叫人。一炷香之后,春山帮的人围在其中,桃应红骑马而行,待到弟兄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后,她拐了个弯儿,向金秋村的方向驶去。

    去往金秋村之前,她先到了万福医馆,留下一封口信:“找谢礼,即刻。春山帮脚下。”

    午觉中被吵醒的掌柜揉了揉眼睛,看到信条的内容那一刻目光一凛。他牵马出门,直奔县令府。

    王村村口,谢礼扛着锄头一下下砸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地。自从他向全城百姓昭告自己要亲自监工后,便真的亲力亲为,秦阮等人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长久以来,从王家村口口相传,当今县令是个干实事儿的好官,与之前那个废物不同。声誉落在实地,秦阮却是莫名觉得他这招买人心的手段极其熟悉。

    “谢大人,你是学我们老大的法子?”一同回住处的路上,秦阮不禁问道。

    谢礼:“万物以民本,方可兴盛。你家老大不曾读过治民之道,却无师自通,当是奇才。”这一番夸赞是在回秦阮疑问,也是真心赞赏。

    秦阮听了若有所思,不再出声。

    回到县令府门前,只见那一辆熟悉的马车立在门口,谢礼挑眉。富贵早早迎接他家少爷,说道:“少爷,林小姐到了。桃姑娘说春山帮有事,先回去了。”

    两件事其实并无关联,但叠在一块却引人遐思。谢礼却只是点头,抬脚走进正厅。

    “谢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林舒披着一袭白衣,发丝略微散乱,眼下乌青。

    “一路辛苦了。不过林舒,你何必……”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舒截住话头,大小姐满脸委屈,眼中水光盈盈,拿起之前没有喝完的茶质问道:“谢礼,你从来不愿别人碰这个茶,怎么现在愿意了?”

    谢礼眉头一跳,好巧不巧桃应红拿出的是这个茶。平日里她喜爱这个品种,他便放了许多在正厅内,谁知……

    “谢礼,你变心了。”林舒肯定道。

    “林大小姐,我从未对你有过心思,何来变心的说法?”谢礼冷淡道。

    二人僵持之际,只见富贵领来一个人,那人自称万福医馆的掌柜,春山帮命他传信。

    接过信条,谢礼手不禁一抖,纸条飘落在地,被地上的水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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