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晋阳城中的秦楼楚馆宾客如云，笙歌不息，东郊的一条巷子却幽暗寂静，那种沉冷几乎能将人吞噬。
青璇一手撑在墙上，用力喘息着，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一点一点收紧，整个胸腔中的空气被不断挤压，濒死的窒息感汹涌袭来。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毒发时亦是如此。
她离开宁王府后，为掩人耳目便易了容，化作一个身形略瘦小的黢黑少年，其貌不扬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清冷湛然，能窥见几分她原先的样貌。
她是要去南疆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走水路。
那日她去的不巧，恰逢南疆使臣进京朝贡，于是码头上一艘空船也无，她于是只能在码头周遭的一处客栈落了脚。
脑中却盘算起别的路子。
从晋阳到南疆，少说也得在江上走上两月，可她却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若是那人没有骗她，那半月之后，她乘的那架船便是她最后的葬身之所。
让她想想，若她当真那般不幸死在船上，那航船的渡者乃至船上的航客，只怕是不能容忍她一具尸体和他们一路做伴的。
或许她的尸身会被抛到江上，然后随着水流沉下。
死无葬身之地。
青璇打了个寒颤，不再深想。
南疆使臣并非一日间全部进京，她那日赶得巧，正是他们进京的第一日，那艘船上坐的人，应当就是南疆的五皇子。
尽管南疆并非以皇室为尊，可皇室作为大巫祝的表率，在这等家国大事上，也须得出一份力。
此次进京的核心人物，实则不是这位五皇子，而是与他一同前来的圣女慕燕。
慕燕是南疆大巫祝的下一任继承者，也是将来南疆手握实权的第一人，派遣这样一位圣女进京岁贡，一则可见南疆诚意，二则也叫景帝心中愈发忌惮。
只怕南疆另有图谋。
几乎文武百官心中都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可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的礼数是万万不能落下的。
于是半月之前，鸿胪寺卿便早早令人安排好了圣女和五皇子的住所，那日天不亮便起了，又命人以使节之礼为其接风。
青璇自然在旁目睹了这一幕。
南疆的船队以一艘主舰为首，上扬风帆，竖着青璇看不懂的图腾，像是蝎子，又似蜈蚣。
蛊虫。
旗帜上那些奇形怪状，叫人心生胆寒的图腾正是蛊虫。
鸿胪寺卿一张本就笑得僵硬的脸更僵了，若非职责所在，他也不愿同这些玩弄异术、几息之间便可要人命的南疆蛮族周旋。
很快南疆的使团和鸿胪寺卿所代表的明昭国臣彼此见了一番礼，从表面上看来还算客气。
青璇也瞧见了那位南疆圣女的模样，毕竟比起只有一个花架子的五皇子，这位手握实权的圣女显得更为有趣。
慕燕穿着南疆一身不同的湖蓝色刺绣上衣，领口和袖口镶有银饰，下罩一件与上衣同色的及地长裙，裙摆垂落之处纹饰一圈银铃，伴着她动作发出清脆撞击声。
青璇将目光转到慕燕脸上，眼中划过一道讶异，她并非爱重皮囊之人，可这慕燕生得，实在有几分怪异。
那绝对是一张堪称丑陋的脸，两道粗黑的眉毛底下是双绿豆大小的眼，鼻子连着嘴一块歪向一边，和她华丽的衣着相较，显得更为寒碜。
鸿胪寺卿脸上也浮出一点难言之隐。
慕燕却恍若未觉，捏着兰花指，随五皇子跟在一队官兵身后，施施然往别处去了。
也不管她那张粗犷的脸配上这等娇羞的小女儿动作，有多叫人…
恶寒。
青璇在心中吐出了这两个字，却见慕燕忽然扭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探究的目光就这样落到了她头上。
青璇心下一惊，面色却不变，只将目光朝一旁移了移，避开了她的直视。
好在只是一瞬，慕燕很快与一旁的五皇子谈起天来，像是未曾注意到她这边。
青璇很快也顾不上这些了，只因她现在，委实太不好受了。
一阵剧痛自心脏传来，而后是无孔不入的刺痛，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她经脉中肆虐，饶是她心性坚韧，此时也已经冷汗直冒，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
不行…
不能在这里倒下。
青璇强打起精神，一手扶着一旁的柱子，慢吞吞地往回走去。
“小兄弟，你没事吧？”一道爽朗热忱的声音响起。
青璇用力抬眸，只见眼前是一身形魁梧的大汉，他那张有些粗犷的脸上留着大大的腮络胡，有些担忧地看她。
她正要摇头，眼前却忽地一阵晕眩，再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睁眼时她处在一间民宅中，这间屋子饰物简单，并不华丽，但胜在干净。
她身上依旧是那身男装，那种蚀骨之痛也已经全然消散。
但见窗外天色已黑，屋中却点着灯，料想家中主人应当刚出去不久。
于是她便在房中候着。
果然，屋外很快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三哥，药煎好了，我这就替那位小兄弟送去。”女子柔柔的声音响起。
男子嗯了一声，“麻烦你了，丽娘。”
“说什么呢，那位小兄弟来的时候那个样子，若是我遇上，也会不忍心的。”
屋门被轻轻推开，丽娘望了一眼榻上已经睁开双眼的青璇，喜道：“呀，小兄弟你可算是醒了。”
丈夫带他回来的时候，他满脸冷汗，面如金纸，气也顺不上，倒像是活不成了，只是过了一会，他身上便不再战栗，也渐渐不如初时那般叫人担忧。
郎中看过之后，只说他身子虚弱，只是究竟是什么病，却是一点头绪都无。
她和丈夫也束手无策，只能将他挪到一处屋子里，又请郎中开了些温补的药。
丽娘原以为他要不成活了，可没想到他却奇迹般醒了过来，这怎么能叫她不喜出望外。
青璇瞧得出她眼中那种真切的喜色，“多谢夫人。”
丽娘便掩了嘴，开怀一笑，“这话我不敢当，小兄弟快些吃药吧。”
白日他闭着眼，丽娘便只觉他样貌普通，是个同他们一样的白丁，只是如今他醒了，她才发现这位小兄弟的脸上，似乎长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叫他这张泯然于众的脸也有了些神气。
青璇闻言又道了声谢，接过药碗闻了闻，确信其中不过是些温补的药材，才皱了皱眉，一口气将那碗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从丽娘口中，青璇知道她丈夫秦三在码头做些搬运的生意，算是这行的一把手，于是心念一转，“不知夫人，可否让我在码头做几日工？”
丽娘面色却犹豫起来，“这个我却不知道，须得问问我夫君，只是…小兄弟你大病初愈，做这些苦活怕是不好。”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码头做工的都是些大块头的汉子，哪有他这般文弱瘦削的体格。
青璇却很执着，“我的病并无大碍，还要劳烦夫人和您的夫君提一提。”
丽娘叹了口气，点点头：“小兄弟如此执着，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明日我就同夫君说上一说。”说罢又想起什么，道：“瞧我这记性，聊了许久，还没问过你的名讳？”
青璇便有一点愣，半晌才道：“叫我谢虎就好。”
第二日一早，秦三便沉声同她讲：“谢小兄弟，这漕运一事并不好做，我瞧你的小身板，种田或许还行，可做这些体力活却不大合适。”
这也是实话，他手下那么多汉子，无一不是壮实如山岳，哪曾收过这般纤细的少年，于是想也不想便要绝了他的念头。
青璇自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如今身份尴尬，若有了做工的身份，在码头行走查探也不容易引人起疑。
她需要这个名头。
“秦大哥，我瞧着虽没有你那般精壮，可也是有些力气在身上的。”青璇淡声开口，掀开被子便要下地。
秦三想到昨日她那张惨白的脸，忙阻止她下榻的动作，“谢兄弟，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你这是要为难秦大哥？”
青璇也不答话，伸出那双黢黑纤细的手，一把擒住秦三探过来的手腕，然后一用力。
骨节震颤的声音轻轻响起。
秦三望着面前少年浅笑的样子，又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压力，毫不怀疑眼前的谢虎有将他手腕折断的能力，心中很快作出判断，感慨道，“谢小兄弟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是干体力活的人，明白青璇还是顾念他的，并未使出全力，若是她用力一拧，只怕他这只右手也要废去一半了。
“秦大哥谬赞。”青璇松开了掌锢他的手，“秦大哥今日会去码头吧？”
秦三点了点头，吃这碗饭的人，肯定要风雨无阻的，更何况这两日南疆使节入京，码头的生意比往日还要红火，他自然不能错过这等好事。
青璇：“秦大哥，今日我可否随你去码头？”
秦三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伤势未愈，还是躺上两日，做工的事，过段时间再提。”
青璇却不依不挠，若是过段时日，南疆使节都要离去了，她这条命焉知能否保住，于是和秦三争论好一阵，才让秦三同意带她去码头。
青璇一手撑在墙上，用力喘息着，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一点一点收紧，整个胸腔中的空气被不断挤压，濒死的窒息感汹涌袭来。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毒发时亦是如此。
她离开宁王府后，为掩人耳目便易了容，化作一个身形略瘦小的黢黑少年，其貌不扬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清冷湛然，能窥见几分她原先的样貌。
她是要去南疆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走水路。
那日她去的不巧，恰逢南疆使臣进京朝贡，于是码头上一艘空船也无，她于是只能在码头周遭的一处客栈落了脚。
脑中却盘算起别的路子。
从晋阳到南疆，少说也得在江上走上两月，可她却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若是那人没有骗她，那半月之后，她乘的那架船便是她最后的葬身之所。
让她想想，若她当真那般不幸死在船上，那航船的渡者乃至船上的航客，只怕是不能容忍她一具尸体和他们一路做伴的。
或许她的尸身会被抛到江上，然后随着水流沉下。
死无葬身之地。
青璇打了个寒颤，不再深想。
南疆使臣并非一日间全部进京，她那日赶得巧，正是他们进京的第一日，那艘船上坐的人，应当就是南疆的五皇子。
尽管南疆并非以皇室为尊，可皇室作为大巫祝的表率，在这等家国大事上，也须得出一份力。
此次进京的核心人物，实则不是这位五皇子，而是与他一同前来的圣女慕燕。
慕燕是南疆大巫祝的下一任继承者，也是将来南疆手握实权的第一人，派遣这样一位圣女进京岁贡，一则可见南疆诚意，二则也叫景帝心中愈发忌惮。
只怕南疆另有图谋。
几乎文武百官心中都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可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的礼数是万万不能落下的。
于是半月之前，鸿胪寺卿便早早令人安排好了圣女和五皇子的住所，那日天不亮便起了，又命人以使节之礼为其接风。
青璇自然在旁目睹了这一幕。
南疆的船队以一艘主舰为首，上扬风帆，竖着青璇看不懂的图腾，像是蝎子，又似蜈蚣。
蛊虫。
旗帜上那些奇形怪状，叫人心生胆寒的图腾正是蛊虫。
鸿胪寺卿一张本就笑得僵硬的脸更僵了，若非职责所在，他也不愿同这些玩弄异术、几息之间便可要人命的南疆蛮族周旋。
很快南疆的使团和鸿胪寺卿所代表的明昭国臣彼此见了一番礼，从表面上看来还算客气。
青璇也瞧见了那位南疆圣女的模样，毕竟比起只有一个花架子的五皇子，这位手握实权的圣女显得更为有趣。
慕燕穿着南疆一身不同的湖蓝色刺绣上衣，领口和袖口镶有银饰，下罩一件与上衣同色的及地长裙，裙摆垂落之处纹饰一圈银铃，伴着她动作发出清脆撞击声。
青璇将目光转到慕燕脸上，眼中划过一道讶异，她并非爱重皮囊之人，可这慕燕生得，实在有几分怪异。
那绝对是一张堪称丑陋的脸，两道粗黑的眉毛底下是双绿豆大小的眼，鼻子连着嘴一块歪向一边，和她华丽的衣着相较，显得更为寒碜。
鸿胪寺卿脸上也浮出一点难言之隐。
慕燕却恍若未觉，捏着兰花指，随五皇子跟在一队官兵身后，施施然往别处去了。
也不管她那张粗犷的脸配上这等娇羞的小女儿动作，有多叫人…
恶寒。
青璇在心中吐出了这两个字，却见慕燕忽然扭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探究的目光就这样落到了她头上。
青璇心下一惊，面色却不变，只将目光朝一旁移了移，避开了她的直视。
好在只是一瞬，慕燕很快与一旁的五皇子谈起天来，像是未曾注意到她这边。
青璇很快也顾不上这些了，只因她现在，委实太不好受了。
一阵剧痛自心脏传来，而后是无孔不入的刺痛，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她经脉中肆虐，饶是她心性坚韧，此时也已经冷汗直冒，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
不行…
不能在这里倒下。
青璇强打起精神，一手扶着一旁的柱子，慢吞吞地往回走去。
“小兄弟，你没事吧？”一道爽朗热忱的声音响起。
青璇用力抬眸，只见眼前是一身形魁梧的大汉，他那张有些粗犷的脸上留着大大的腮络胡，有些担忧地看她。
她正要摇头，眼前却忽地一阵晕眩，再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睁眼时她处在一间民宅中，这间屋子饰物简单，并不华丽，但胜在干净。
她身上依旧是那身男装，那种蚀骨之痛也已经全然消散。
但见窗外天色已黑，屋中却点着灯，料想家中主人应当刚出去不久。
于是她便在房中候着。
果然，屋外很快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三哥，药煎好了，我这就替那位小兄弟送去。”女子柔柔的声音响起。
男子嗯了一声，“麻烦你了，丽娘。”
“说什么呢，那位小兄弟来的时候那个样子，若是我遇上，也会不忍心的。”
屋门被轻轻推开，丽娘望了一眼榻上已经睁开双眼的青璇，喜道：“呀，小兄弟你可算是醒了。”
丈夫带他回来的时候，他满脸冷汗，面如金纸，气也顺不上，倒像是活不成了，只是过了一会，他身上便不再战栗，也渐渐不如初时那般叫人担忧。
郎中看过之后，只说他身子虚弱，只是究竟是什么病，却是一点头绪都无。
她和丈夫也束手无策，只能将他挪到一处屋子里，又请郎中开了些温补的药。
丽娘原以为他要不成活了，可没想到他却奇迹般醒了过来，这怎么能叫她不喜出望外。
青璇瞧得出她眼中那种真切的喜色，“多谢夫人。”
丽娘便掩了嘴，开怀一笑，“这话我不敢当，小兄弟快些吃药吧。”
白日他闭着眼，丽娘便只觉他样貌普通，是个同他们一样的白丁，只是如今他醒了，她才发现这位小兄弟的脸上，似乎长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叫他这张泯然于众的脸也有了些神气。
青璇闻言又道了声谢，接过药碗闻了闻，确信其中不过是些温补的药材，才皱了皱眉，一口气将那碗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从丽娘口中，青璇知道她丈夫秦三在码头做些搬运的生意，算是这行的一把手，于是心念一转，“不知夫人，可否让我在码头做几日工？”
丽娘面色却犹豫起来，“这个我却不知道，须得问问我夫君，只是…小兄弟你大病初愈，做这些苦活怕是不好。”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码头做工的都是些大块头的汉子，哪有他这般文弱瘦削的体格。
青璇却很执着，“我的病并无大碍，还要劳烦夫人和您的夫君提一提。”
丽娘叹了口气，点点头：“小兄弟如此执着，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明日我就同夫君说上一说。”说罢又想起什么，道：“瞧我这记性，聊了许久，还没问过你的名讳？”
青璇便有一点愣，半晌才道：“叫我谢虎就好。”
第二日一早，秦三便沉声同她讲：“谢小兄弟，这漕运一事并不好做，我瞧你的小身板，种田或许还行，可做这些体力活却不大合适。”
这也是实话，他手下那么多汉子，无一不是壮实如山岳，哪曾收过这般纤细的少年，于是想也不想便要绝了他的念头。
青璇自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如今身份尴尬，若有了做工的身份，在码头行走查探也不容易引人起疑。
她需要这个名头。
“秦大哥，我瞧着虽没有你那般精壮，可也是有些力气在身上的。”青璇淡声开口，掀开被子便要下地。
秦三想到昨日她那张惨白的脸，忙阻止她下榻的动作，“谢兄弟，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你这是要为难秦大哥？”
青璇也不答话，伸出那双黢黑纤细的手，一把擒住秦三探过来的手腕，然后一用力。
骨节震颤的声音轻轻响起。
秦三望着面前少年浅笑的样子，又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压力，毫不怀疑眼前的谢虎有将他手腕折断的能力，心中很快作出判断，感慨道，“谢小兄弟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是干体力活的人，明白青璇还是顾念他的，并未使出全力，若是她用力一拧，只怕他这只右手也要废去一半了。
“秦大哥谬赞。”青璇松开了掌锢他的手，“秦大哥今日会去码头吧？”
秦三点了点头，吃这碗饭的人，肯定要风雨无阻的，更何况这两日南疆使节入京，码头的生意比往日还要红火，他自然不能错过这等好事。
青璇：“秦大哥，今日我可否随你去码头？”
秦三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伤势未愈，还是躺上两日，做工的事，过段时间再提。”
青璇却不依不挠，若是过段时日，南疆使节都要离去了，她这条命焉知能否保住，于是和秦三争论好一阵，才让秦三同意带她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