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妃自然不是为青璇说话,青璇和楼枫玥,一个是未来的齐王妃,一个是魏皇后的忠实拥趸。

    总之无论是哪个出丑,对她来说都是乐见其成的事。

    魏皇后柳眉微蹙,楼枫玥虽狂妄,往日对她也算恭敬,淑妃这话明面上是斥楼枫玥不懂规矩,可背地里,又何尝不是在暗讽自己咄咄逼人。

    她恨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却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楼小姐年纪尚小,淑妃妹妹说咄咄逼人,怕是要伤了小姑娘的心。”

    淑妃佯装愧歉:“皇后姐姐说的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又扭头对楼枫玥道:“楼小姐方才那样说,可是想献上什么才艺?”

    魏皇后和淑妃二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之际,全然没有多关注场下的这个小姑娘,此时回神才见她一双眼已有薄红,紧紧抿着唇,面色难看至极。

    魏皇后便又皱了皱眉,这个楼家姑娘,怎么非但没有什么将门虎女的胆魄,反倒如此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简直不成体统!

    如此一来,她心中对楼枫玥的好感又少了几分。

    若是楼枫玥知道他这招如此偷鸡不成蚀把米,恐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青璇依旧老神自在地站在一旁,仿若上头两位贵人议论的主人公,不是自己和楼枫玥。

    魏皇后观察楼枫玥的同时,自然也在考察自己的这位准儿媳,如今看来,谢芷虽出身草野,礼仪规矩不算完备,倒是个能抗事的。

    连带着方才对她的那些不满也消了许多。

    做儿媳,尤其是皇家的儿媳,最重要的不是什么礼仪规矩,而是气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许卓现今是齐王,可她贵为国母,又有魏国公一脉助力,皇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此,许卓的王妃,她一开始便定下了,谢元义长女,不同于京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开国功勋,这是个后起新贵,又有景帝不遗余力的看重。

    这点,魏皇后心里门儿清。

    换而言之,只要谢芷品行无大错,别的魏皇后便能容忍。

    如今谢芷虽不如谢芫才高,瞧着比楼枫玥却是好上许多。

    “回淑妃娘娘…臣女、臣女斗胆想同谢姑娘切磋一回棋艺。”好歹是受过礼仪教养的,楼枫玥的失态也不曾持续太久,回过神来便对上首盈盈一拜,嗫喏开口。

    魏皇后方才松开的眉立时又皱了起来,她已经给了楼枫玥台阶下,便是要她莫要牵连谢芷,可这楼枫玥却似听不懂人话似的,怎能不叫她恼火。

    可话说到这份上,只看青璇怎么说了,她便问:“谢小姐,你意下如何?”

    在她看来,谢芷若是识相些,便该顺驴下坡才是。

    可再次出乎她意料的,青璇轻轻点了点头,欣然接受:“既是楼姑娘诚心相邀,我自没有不从之理。”

    崔淑妃睨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魏皇后,几乎在心中笑得仰倒过去。

    要知道魏皇后背靠魏国公这棵大树,往日在宫中说是横行霸道也不为过,却没成想能在今日两个小姑娘手下吃瘪。

    横竖她心中的皇子妃人选并不在谢芷和楼枫玥之中,更是乐得坐山观虎斗。

    一旁的庄妃面色一直不曾变过,仿佛这厅中任何动静都不能引起她半分注意。

    “谢姑娘当真要上场?”出声的竟是齐王许卓。

    这是四位皇子中第一位出声的,一时间,众贵女的目光皆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他身上。

    许卓今日一身绛紫色锦袍,腰系玉带,长发束以金冠,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眼高于顶的尊贵。

    而此时,他一双长眸正饶有兴味地盯着青璇,像是对她十分感兴趣。

    众贵女心中不禁艳羡,只道这位谢姑娘当真好福气,能有这样一门好亲事,未来的夫婿身份尊贵不说,好似对她也有几分情意绵绵。

    魏皇后却在心中暗恼许卓不守规矩,此宴虽名为花宴,实则却是选妃宴,这件事她和淑妃、庄妃都清楚,这样的场合,将四个皇子带至此地,已是很出格了。

    如今她寄予厚望的好儿子竟公然表现出对谢芷的兴味,这可不是件好事。

    青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许卓,眼见着自己就要成那众矢之的,才轻轻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许卓的长相是十分出挑的,有些眉压眼,带着与魏皇后如出一辙的锐利冷酷,连那股睥睨的气势也有了十成十,是极易引少女怀春的。

    青璇却不喜欢。

    同样是兄弟,许渊身上便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味道。

    楼枫玥瞧见许卓对青璇的不同,压抑许久的妒火很快便忍不住了,放声道:“既谢姑娘都点头了,届时棋场如战场,我是决计不会手下留情的。”

    青璇挑了挑眉,若是比琴、书、画三样,她应当是毫无胜算的,可楼枫玥比什么不好,非要选棋。

    这可不能怪她了。

    她痛快地点了点头:“楼姑娘说的是。”

    魏皇后坐在上首,眉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楼枫玥不知轻重也便罢了,这谢芷怎么也跟着胡闹。

    众人都认为,对青璇而言,这是一场明知必败的局。

    毕竟一个是长在乡间、从未受过规训的乡野女子,一个却自小随父亲熟读兵法、对弈不知多少次的兵部尚书之女。

    这一局,怎么看,都毫无悬念。

    偏偏当事人手执黑子,与楼枫玥在堂中对坐,脸不红心不跳,连手都不曾颤半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若不是楼枫玥知她底细,便是她这一身从容气度,也真要被唬住了。

    包括许卓在内,所有人都不觉得这一局,青璇有赢的可能。

    只有许渊望着厅中冷静沉稳的少女,眼中尽是必胜的信念。

    旁人不知青璇棋艺,他在扬州之时可是有幸见过的,能与那名唤喻慈的画仙,如今已入翰林院的喻慈,斗得难舍难分的女子,又怎会输阵。

    楼冲的棋艺是不错,常年掌兵,棋法凌厉,可面前的楼枫玥——

    许渊在心中叹了口气,在同龄人中许是佼佼者,可与喻慈比之,还差上不少。

    胶着之间,场中二人已经动了。

    棋场见真章,楼枫玥先前敢如此挑衅,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青璇执黑子,楼枫玥执白子,只见棋盘上黑白两子如两军对垒。

    楼枫玥不愧为兵部尚书之女,将兵法用于棋局,棋盘上白棋步步紧逼,杀伐果决,力求一击必中。

    反观青璇,依旧神态自若,看似随意地落下几枚黑子,任由楼枫玥的白子兵临城下。

    很快棋局过半,楼枫玥嘴角高高扬起。

    但见棋局上白子优势尽占,黑子似乎已经失去最后一搏的机会。

    她的神色也随之放松下来,琴棋书画中,她最擅长便是这棋,论旁的才艺,她自问不如在场许多贵女,可唯独棋艺一道,她自问同龄人中,还从未有过对手。

    众人离得远,却也依稀能瞧见棋盘上局势,眼见着楼枫玥便要吃下整局。

    魏皇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谢芷此战虽败,却输人不输阵,能在楼枫玥手上过下这几招,也不算丢人。

    众人皆等着楼枫玥将最后几颗黑子吞下,却不知青璇此时心中,是有些微妙的复杂感的。

    这种感觉,从她与楼枫玥对弈的前几下,便产生了,战着战着,青璇心中也浮起几分疑惑,这个看上去善妒又小心眼的兵部尚书之女,棋艺却十分精湛。

    按理说这样熟读兵法、洞悉人心的人,不该生成这样一副冲动的猪脑子。

    心中腹诽,手上动作却不停,素手翩跹间一枚黑子落下,却是悄然化解了楼枫玥攻势。

    场上局势瞬间改变。

    原本白子占尽优势的局面被一子打破,黑子开始展露锋芒。

    楼枫玥也吓了一跳。

    原来先前谢芷竟是隐忍不发,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开始真正重视谢芷这个对手。

    双方重新陷入胶着,几个回合下去,楼枫玥的额头上已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很快意识到,青璇在耍她。

    有好几次,她分明可以将自己白子尽数吞下,却迟迟不动,刻意吊着自己,对她这样玩棋的行家来说,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样战着,楼枫玥心中也涌出几分不服输的劲儿,同青璇斗得愈发狠了。

    棋场如战场,楼枫玥招招致命,直击要害。

    青璇则严防死守,固若金汤,忽然间转守为攻,如宝剑出鞘,剑走偏锋。

    黑白二子流转之间,终于是黑子占据了优势,将白子尽数吞吃而下,至此,结局已是昭然若揭。

    青璇轻吐一口气,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失魂落魄的楼枫玥,“搂姑娘,承让了。”

    嚣张至极、狂妄至极。

    身着素静白裙的少女站在御花园中迎风而立,唇畔一抹玩笑,身形瘦削却自有风骨,将满园鲜妍的花都尽数比了下去。

    耳边窃窃的私语,风淌过树梢的沙沙声,在耳边渐渐淡去。

    许渊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身影。

    呼吸可闻。

    这是他此后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永不褪色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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