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耳光打得李二丫头昏脑涨,天旋地转。

    李二丫感觉自己耳朵里发出一阵嗡鸣,不敢再看他。

    她一直知道洛阳县令赵炳春,多少人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只是从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也会被盯上。

    就为了家里两亩薄田,自己这一条贱命?

    可笑。

    男子一身巡捕服饰,一看就是赵炳春身边走卒。李二丫知道自己斗不过他,瑟缩着缓缓往后退。

    男子冷笑了一声,暗道,要不是知县点名要的人,他一定要试试……

    他伸出手,一把掐住李二丫的脖子,提着她就要往外走:“小娘子,软的不吃非得来硬的,我们巡捕的刀子……”

    李二丫神色惊恐,面色涨红,他更得意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噗嗤”一声,背心一凉。

    一把刀子从背后捅进他心窝里,血顺着刀锋滴落下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唉,你这样不行,太慢了……”

    “哥,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另一个人声音都在抖,牙齿咯嘣一声敲出清脆的声响,“军师不是说不要闹大了,我们会不会太、太……”

    他说不下去了。

    掐住李二丫的手指卸了力,她瘫软在地,猛地吸入新鲜空气,深深几口气后,忽地站了起来。

    她把刀子猛地抽出来,两个男子呆呆看着,一刀、两刀、三刀……

    良久,高个的那个终于忍不住了,叫道:“李娘子,他已经死了。”

    李二丫浑身一震。她脸上一片空白,血液泼在她半边脸上,她呆愣愣地望着地上那个高大的身体,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不是逃离威胁的后怕,也不是报仇雪恨的痛快。

    这充其量是赵炳春迫害她的走狗,她只在宴席上远远看过赵炳春一眼——他坐着,她跪着。

    矮个子小心翼翼问:“李娘子,你还好吗?”

    李二丫抬起头,她忽然问:“我是不是犯法了?”

    两个男子面面相觑。

    这小娘子美貌归美貌,脑子却似乎不太清醒。

    你都杀人了,你问我有没有犯法?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问题吗?

    不过……这重要吗?

    作为杀人放火的山匪,心里可没什么负担,双眉一挑,乐道:“李娘子问得真有意思,杀了狗官的走狗,算犯法吗?”

    李二丫表情恍惚,喃喃道:“我……我阿耶阿娘,都还在牢里……”

    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犯法,可她在意赵炳春。

    赵炳春一定会知道自己干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家的。

    李二丫感到一阵刻骨的恐惧,她望着手上滴血的长刀,忽然想,如果能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好了。

    “李娘子。”矮个男子道,“你可以先和我们一起回山上,军师会为你想办法。”

    高个男子一巴掌呼到他头上:“谁叫你随随便便往山上拉人的?!”

    “可是这几天,咱们寨子里人不是越来越多了吗?”

    “……闭嘴。”

    李二丫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忍不住问:“你们是山匪?”

    “你这小娘子,说话好没礼貌。”高个男子不满道,“你该叫我们好汉帮,寻常山贼,哪个还来救你?”

    李二丫心中怀疑,嘴上不提,顺着问:“如何称呼两位好汉?”

    “你叫我贺十四,他是贺十七。”

    齐璞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

    他有点困了,现在很想睡觉,但两个长辈正聊得开心,完全没有回家的意思。

    齐英从身上掏出一册话本,塞到他手里,小声道:“郎君要不要看看这个?”

    齐璞随手接过,翻了两页,开头就是“一女子酗酒醉死大街上,一觉醒来,却在自己十年前住过的房间里。”

    齐璞往齐英的方向挪了挪,见俞行雁也在看她的医书,压低声音问:“这就是你之前看的那本?”

    齐英用同样的音量回答:“就是他写的那个……”

    齐璞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被洗礼了。

    他想了想,认真回忆起自己见到对方的场景:粗布麻衣,人瘦得像条竹竿,手上有很厚的茧和凌乱的伤口,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有人欠钱没还。

    真是人不可貌相。

    齐璞深深感慨了两句,翻到第六页,伸出手指摸了摸上头的字迹,贴着齐英的耳朵问:“他们什么时候进城?”

    这些天洛阳城里越来越乱。

    日日都有人夜里悄悄进城,街头随处可见凌乱的人群。有些人在街道上派人搭起施粥的小棚子,齐家也有,但正如从前所说,杯水车薪而已。

    乔娘子说得没错,赵炳春的确已经在控制,然而城里巡捕偷懒许久,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每日值守城头。

    每到亥时,便瞧不见人影。

    “他们不说。”齐英回道,“不过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再过些时候……只怕真要惹出麻烦来。”

    齐璞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有所保留。

    不过,很快了。

    天时、地利、人和。赵炳春治理洛阳敷衍,城头巡守失职,他相信对方不会放弃这个时机。

    前几天他出门时,已经看见很多熟人。赵炳春一心一意做皇帝的走狗,他擅长揣摩皇帝的心意,却绝不擅长思考百姓的需求。

    愿意施粥的人里,甚至不包括他这个名正言顺的洛阳长官。

    乔娘子笑着,看了正在看书的几个孩子一眼:“夫人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读书的料子,日后定有前程的。”

    王钰安也笑:“我只盼着他们能平安顺遂,旁的不敢多想。”

    洛阳街头的巷子里,此时也正爆发出一阵争执。

    “……郎君,这、这粥,已经没了……”

    大棚子后头站着两个男子,正把手里的抹布往边上丢开,闻言道:“老丈,我们阿郎又不是粮食多得吃不完,你自己多找找呢,别光盯着我们家。”

    老人目光浑浊,不敢多说什么,连连道着谢,佝偻着背往后走。

    赵七混在人堆里,凌乱的头发遮挡住他大部分面孔。

    他见老人往后退,反倒把人往前挤,举着木碗大声喊:“你们可是整个洛阳最大的富商,怎么可能没粮?把我们的粮食交出来!”

    赵七这些天没怎么挨饿。他用了浑身的力气,木棚子都被推得歪歪扭扭,最前面施粥的两个男子气得用木瓢敲人脑袋。

    “滚开!”人群里传出怒吼,“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七稍稍松了点力气,捏着嗓子喊:“你们周家收大家六成的租子,吃了咱们的粮,灾年还不肯救命,你们才是没良心的东西!”

    说到这里,赵七真有些火气上头。

    赵家村自己有田地,可他的大姐出嫁后,她的夫家却是这么被逼死的。

    两拨人越吵越凶,灾民体弱却人多势众,周家家仆人少却身强体壮。

    本就日日忍饥挨饿,赵七一挑拨,人群喧哗声越来越大。

    那家仆气得浑身发抖,刀子从袖子里翻出来,还没做什么,只听一声惊叫:“杀人了——!!!”

    赵七功成身退,悄悄从拥挤的人群里溜了出去,贴着墙根往城北走,转进一家荒凉的小院。

    赵老四蹲坐在院子边的墙角处,见赵七做贼似的溜进来,忙道:“你做什么呢!”

    赵七站住,小声道:“我都按你的意思干了。”

    赵老四斜瞥他一眼:“不是按我的意思。”

    “行。”赵七一屁股坐下,不在意他的话,伸出手撩了撩头发,小声问,“咱们这么做,真能有用?”

    “你别管那么多。”赵老四一个白眼翻到他脸上,不想多说。

    他看着呆呆的赵七,心里那叫一个惆怅。

    这孩子优势在于听话,说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个脑子实在是不好使,看得他直担心。

    “七啊。”赵老四低着头,一字一句道,“你以后一个人,干活要机灵,知道不?”

    赵七疑惑,不明白为啥赵老四这么说话。

    他父母去世得早,年少时身后无依无靠,整个赵家村里,和他关系最近的就是赵老四。

    “村长?”

    “没啥。”赵老四抹了抹眼睛,“走吧,咱们出去看看情况。”

    洛阳城里流民众多。前两天他们还像过街的老鼠,路过贵人只敢埋头低腰走路,今天却已然奔走在大街小巷里。

    赵七又用泥土随意糊了把脸,匆匆跑过巷子,路过了许多具四肢瘦弱、肚腹浑圆的尸体。

    他搞不懂很多,譬如姐姐是怎么死去的,天灾为何降临,还有……为什么有的人死在街头无人问,有的人锦衣玉食还要盘剥他人。

    他见过太多不公,这是第一次如此张扬地跑过大街小巷,觉得自己也是洛阳人。

    赵七一边跑,顺着人群的方向,见方才施粥的地方满是人影,街道另一头,一辆金碧辉煌的八抬大轿正匆匆赶来。

    赵七停住了脚步,他不知道来的是谁。

    那辆轿子很快赶到,帘子一掀,从里面走出个身穿官袍,大腹便便的男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七不认得他,但他想起了小郎君的嘱咐。

    穿得最好最贵的那个,一定就是洛阳县令赵炳春。见到他,跑远些。

    他站定不动了,脚步没有后退,眼睁睁看着赵炳春身边几名巡捕抽出了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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