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马场是还没影的事,所以成润没多想,很快转移话题:“今天你晚上回去,早上再过来。”

    齐璞有点疑惑:“老师,我在这边更好练习……”

    成润打断他:“你以为带兵是一人的武力?”

    齐璞懂了。

    成润袖着手,走到干草扎起的人形盾牌前,往后退了几步,举起放在旁边的弓箭。

    那把弓是从府衙库房里拿的,质量并不是很好,成润一拉弓,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成润站定,三支箭一起搭上弓弦。他仰头,手臂划出一条有力的弧度,对天瞄准,随后猛的调转方向,甚至没有认真去看靶子的位置,破空而去的箭矢稳稳前飞,扎在草人心脏处。

    这种箭术齐璞见得其实不少。但成润的动作过于自信,身姿优美,带着一种力量感的气势。

    成润丢开弓,独孤求败一般,负手道:“武力而已,我十九岁时能做到百发百中,箭术我已军中称神。可我仍屡有败绩,直到二十余岁后,才能当一声合格的将领。”

    齐璞点头称是,还没说完,成润又说:“当然,锻炼身体也很必要。所以明天你自己跑过来。”

    齐璞:“……”

    成润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好笑,乐不可支地问:“有问题吗?”

    齐璞无话可说,他只能回答:“没有。”

    洛阳城里很快看到一个奇观。

    每天都有一个小孩儿从城中心跑步,一开始他还跑得气喘吁吁,感觉下一刻就要死了,但随着时间流逝,他跑得越来越顺,如果不是清晨,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成润靠在木牌下,饮尽最后一杯茶:“璞儿,超时了。”

    木牌下端正放着的香燃到尽头,只闪烁着一点微不可见的火星。

    齐璞撑着膝盖,感觉肺要炸了:“老师,我、我真不行……”

    他身后跟着几个四仰八叉的小孩儿,同样面带菜色,头晕脑胀。

    成润从善如流,手一指远处的箭靶:“那你练箭术去。”

    幸亏齐璞早上没怎么吃饭,否则这会儿他得吐出来。他拉着脚步往箭靶处走,身后传来成润轻快的声音。

    “璞儿,你练习完,下午咱们学习兵法。”

    齐璞:“……”

    我怎么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齐璞心中抑郁,但他一转过头,却见众人都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

    “……”也不是不能坚持。

    齐璞把每天的伙食调整成三餐,中午加了一顿。这一日例行加餐,每个人碗里能添一勺鸡蛋。

    成润还没准备克扣孩子,毕竟齐璞在长身体,给他补了些肉类。齐璞端着木碗,累得不想说话,一屁股坐倒在地,埋头就吃。

    什么灰尘,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

    成润坐到他身边,支着下巴问:“璞儿还要练武吗?”

    齐璞大口吃饭,好不容易喘过气:“老师不是说要教我兵法?”

    成润立即笑起来,眼尾挤出一条弯弯的笑痕:“你要学,我便教你。”

    不远处,有个年轻男人左右看看,做贼似的把碗里最后一个馒头捡起来,塞到口袋里。

    齐璞用粮食引得灾民往他这里来。有时候他觉得现在的百姓真是淳朴,他拿粮仓的粮分给大家,他们反而感恩戴德,叫他一声阿郎。

    每一声阿郎,都像是在唤起他的责任。

    所以他们这个营地是不限粗粮的,但通常不让外带,要么走正式的流程登记,册子上写清楚是谁的家眷,每日可以领走两餐的饭食。

    这是防止有人打包得比吃的还多,一个人进营,一村人吃饭。更要紧的是,齐璞不想资敌,他要是不管,有些小商人真能干出这种事。

    齐璞迟疑了一下,那个男人转过头来,正好对上齐璞的视线。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当场跪下了,颤颤巍巍地解释:“我、我,我想给我婆娘带点……我吃不完……”

    他颠三倒四地解释了一阵,却没听见齐璞的声音,绝望之下嚎啕大哭道:“不要撵我走……”

    齐璞轻叹了一声。

    他慢慢站起身,四肢酸痛,走得很慢。他停到男人身边,问:“为什么不登记名字?”

    如果登记了,他就不会偷偷摸摸的,也不会扯什么“我吃不完”这样离奇的谎言。

    男人从中听出一点希望,慌忙止住哭声,哽咽道:“我们从山上下来,路上我们跑得好快,她不小心摔断了腿。我想登记的,我想登记……可是她躺在床上,她下不了床……”

    要登记夫妻关系,至少要看见人。他没办法带他老婆到现场,这也成了无解的事情。

    齐璞沉默着,在四周收敛的好奇目光里,他问:“谁是登记的人?”

    孙广泊不敢耽搁,连忙从人群外跑进来,小声道:“是我们从灾民里找的,他说识字,就让他先顶上了。”

    他拉了一把身后的人,就在齐璞问话时,他已经把人找过来了。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孩子,眼睛里还带着稚气。孙广泊拉他,他反倒往后躲了一下。

    齐璞自己也亲自招揽过流民,知道这些天很忙,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快速解决这件事。

    “你叫什么?”

    少年瑟缩了一下,小声说:“我姓霍,我叫霍均。”

    齐璞顿了顿,道:“好,霍均。”

    他让男人指了一下家的方向,对孙广泊道:“二郎,你带着霍均,你们去他家里瞧瞧,看有没有人在。”

    孙广泊领命而去,沙场上陷入一片寂静。

    齐璞盘膝坐在男人面前,轻声问:“你叫什么?”

    男人抬起头,见齐璞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胆子大了一点:“我没名字,我叫江五,我家里排第五,大家就这么叫我。”

    这种名字广泛使用,齐璞并不惊讶。

    经过一上午的训练,他其实很累,饭也没吃两口。但他仍竭力更温和些,语调平和:“无论结果如何,你还是违反了军营的规矩,对不对?”

    江五低下头:“阿郎说的对。”

    “那我罚你,你认不认?”

    江五迟疑了一下:“我想留在这里……”

    这回齐璞板下脸:“军营的规矩,有错就要认,有罚才有赏,你做错了,为什么要讨价还价?”

    江五心里委屈,一肚子话憋在心里,十分憋屈:“我听阿郎的……”

    “好。”齐璞转头看了一眼,孙广泊还没回来,“我罚你今天围着校场跑十圈,晚上没有饭吃。”

    江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惊讶地问:“阿郎的意思是……?”

    齐璞板着脸,脸上没有表情:“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妻子不良于行,情有可原。如果你骗了我……”

    江五立刻对天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

    齐璞点点头,从地上站起身。他环视一圈,见众人一边吃饭,一边仰着脸听他说话,大声道:“如果是执行的问题,谁做的事,谁也要罚!这次如果是我的规定有问题,我和江五一起受罚!”

    话音落下,喧哗声渐起。

    齐璞站得笔直,似有所觉。他让孙广林带这些灾民,第一步学的就是规矩。

    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服从性高的训练,齐璞努力了几天,又让成润帮他教这些人,目前还停留在排列的进度上。

    有错必罚,有功必赏,这个观念现在还很浅薄,但他希望能慢慢在他们心里树立起来。

    他想着,孙广泊远远地朝他跑过来。霍均被他落得老远,只听他的大嗓门道:“阿郎,他家是有个腿脚不好的……”

    喧哗声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在看齐璞。

    齐璞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对孙广泊道:“二郎,你叫霍均给他记上。”

    说罢,他转过身去,踢了江五一脚。

    “走吧,一起。”

    一时之间,江五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阵,他才在身边人的推攘下连滚带爬起身:“诶!”

    夜色幽幽,齐璞跑得累了,坐在地上喘气。江五跟他挤在一起,有点狼狈又有些开心:“阿郎真厉害。”

    齐璞没说话,他沉默了一阵,才道:“你早点回去吧。”

    江五应了一声,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对齐璞道:“阿郎,我送你吧?”

    “……”齐璞挑眉,拒绝,“不用。”

    成润斜斜地站在不远处,靠着木栏:“江五,你去吧,我看着你们阿郎。”

    齐璞和成润并肩而坐,一个干净温雅,一个灰头土脸。

    成润低声叹了口气,月光在他眼睛里照得熠熠生辉。齐璞静静等着成润开口。

    “累么?”

    齐璞笑了,诚实地点点头:“累啊。”

    “其实你还小,也许你祖母不会愿意……”成润声音寥落,“你有更广阔的路可以走。”

    “以武入仕,不也是前程吗?”齐璞疲倦地闭着眼睛,手指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

    成润不知道说什么。他很想让这个孩子别绷得太紧,齐璞一直是闲散的世家子,一时片刻出不来结果。

    但他也觉得,其实齐璞有带兵的天赋。

    他将自家孩子丢到军营里,他们却作威作福,动不动把他这个爹搬出来,稍不如意动辄打骂兵吏。

    齐璞年少,已经知道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的道理。

    军队之中,这比旁的更能服人。

    “现在我确定你们是无辜的了。”成润蹦出这句话,“持恒没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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