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嘲笑完对方,正要拉着贺力离开,却见贺力正认真辨别着声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叔?”少年叫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这个叔叔哪里都好,就是心太软,若换了自己,正应该让那些家伙吃点苦头才对。

    果然,片刻之后,贺力转头看向他,柔声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他们在哪里。”

    少年怒道:“太晚了!叔,你在想什么呢?你一个人,出事了怎么办?”

    贺力伸手拍拍他的肩,笑道:“我在山林里混了十多年,还能不如你?”

    少年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反复打量,见贺力表情认真,根本阻拦不住,只得悻悻道:“那我和你一起。”

    贺力迟疑了一瞬。他称不上一个好人,要去看看那五人,自然不是单纯出自于善意。

    一则,他们毕竟是一个队伍,倘若他丢下那五人,带着晚辈独自回家,只怕双方矛盾更深,他也得面临有嘴说不清的情况。二则,那毕竟是阿郎的人,见死不救,只怕阿郎心生嫌隙。

    最后才是他的善意,那毕竟是几条人命,既然在呼救,他去看看又有何妨?

    但这不包括让少年跟着他一起……

    正纠结着,少年抓住他的手臂,拉着贺力往前走:“好啦……叔,咱们去呗,这可是我们好汉帮的主场!”

    贺力哭笑不得:“什么好汉帮……”却仍旧顺着少年的力气,沿着声音去了。

    不远处,五人躺在土坑里,脑袋搁在泥土上,仰面朝天。

    刀疤脸懊丧道:“这咋办?”

    队长拉着脸,伸手拽了一把腿上的绳索,然而绳索越捆越紧,片刻就缠得他们动弹不得。

    矮个子试着挣脱身上的束缚,半晌却毫无用处,颓然松手:“没啥用。”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倒霉两个大字。

    他们走到半路,没人带路,为了抄近道,改了另一条小路走。然而几人才走了没多久,正嬉闹着,忽地一脚踩空,就这么掉进大坑里。

    回想这件事,队长心里十分无奈。

    这个陷阱他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捕兽的。虽然他很怀疑是贺家村人挖的,但这种事情,也只能自认倒霉。

    刀疤脸喊得累了,口含舌燥,终于不再呼救:”你们要不拿砍菜刀试试……”

    队长无奈道:“刀被压在最底下,拿不到。”

    如果只是大坑,他们还没有这么被动。关键是这些绳索,脱离束缚后,倒把误入的几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队长实在是好气又好笑,然而抑郁之余,他又想起来另一件事:这深山老林里,除了贺力和那个小子,谁能知道他们在这里?

    若是贺力心黑一些,咬死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可真是糟了!

    队长心中一阵悲怆,想到留在城北的妻儿,更是悲伤难言。

    他带着妻儿一路逃荒而来,又加入阿郎的队伍,也只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日子,谁知今日,却要因自己的愚蠢……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得罪贺力!

    队长正悲伤反思,头顶忽的出现了一道阴影。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只见贺力蹲在坑外,正探着头朝里看。

    这个坑挖得深,虽然成年人自己可以爬出来,但也需要些力气。

    贺力打量了一眼坑里的场景,耳朵听见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定睛一看,竟是队长脸上挂着一行泪水。

    “……”贺力微微沉默,站起身来。

    呜咽声顿时化作嚎哭,只听队长声音嘶哑,一刻不停地呼喊道:“贺大郎!贺兄!哥哥!救命,救命——”

    然而那个身影缓缓消失在他眼前,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们困死在这个陷阱里。

    队长的呼喊声音渐弱,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喂!”头顶忽地传来一声轻笑,他睁开眼睛,期盼地看去。

    天际微微发黑,但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少年蹲在土坑边,冲他露出讥讽的笑容。

    少年眼睛弯出一条欢喜的弧度,笑嘻嘻问:“你怎么怕了?”

    霎时间,满腔心事都猛地松懈开。队长眼泪涌了满脸,哽咽道:“我错了……”

    那少年见他一脸惊恐,反倒更加来劲,眼珠一转,还想说些什么吓吓他,正好解气。谁知背后一只手拍在他头上,那人脚步不停,越过他回到坑边:“行了,吓他做什么?”

    少年撇撇嘴:“我知道叔你心肠最好。”

    贺力:“……”他神情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心道,我只是担心你把他吓傻了。

    咱们穷,别回头还要出药钱。

    原以为已经离开的人重新回来,几人收起惊惧的表情,向贺力投去敬畏的目光。

    贺力翻出压箱底的柴刀,跳进坑里,割开粗重的麻绳。队长最后一个被拉上去,几人的手腕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擦伤,衣衫在泥坑里滚过一圈,看起来狼狈极了。

    “叔,快擦擦。”少年抓着手帕,给贺力擦了擦汗,以免汗液流进眼睛里,又看看不远处检查背篓的五人,压低声音,“他们不会恩将仇报吧?”

    远处,队长脱力地跪倒在地,深深喘着气。

    贺力拧干手帕,心痛地看了一眼上面绣着的花纹,折叠起来塞进腰带里。

    说话间,队长终于缓过气,跌跌撞撞地走到两人身前。

    他看起来格外高大,饶是长久的饥饿后,也保持着壮硕的体魄,更何况如今。

    少年警惕地把贺力护在身后,眼睛里满是防备的光。

    队长站了一阵,没有看他。他的视线落在少年身后的贺力身上,长久的沉默后,他深深弯下腰去。

    少年被吓了一跳,往后方一缩。贺力却一动不动,既不伸手扶起对方,也不避开动作,疑惑问:“这是何意?”

    “我不如你。”他闷声道,“多谢先生,大人有大量救了我们……”

    少年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回头看看贺力,只见他眼中竟浮起一丝微笑,伸手托住对方的手腕。

    “未来还有共事的机会,只要你我同舟共济,不负阿郎所望,这就够了。”

    队长眼睛里顿时浮现出一层薄雾,在少年惊讶的视线里,他朗声道:“若先生不嫌弃,愿与先生结为兄弟!”

    贺力微笑道:“这也是我所愿。”

    两人在这片荒僻的林中,就这么草草说定。少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如此化敌为友,然而再看一眼另四人,竟然也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几人把臂言欢,贺力被围在中间,很受欢迎。

    少年百无聊赖地站在边上,等了他们好一阵,抬眼看看天空的颜色,终于忍不住道:“叔,该回去了。”

    真的很晚了!他们找人就花了一会儿,麻绳质量上佳,不易断裂,他们割了好一阵,如今满背是汗,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冷。

    而另一头,贺力与几人排完齿序,他以年长众人一岁的优势,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哥”。

    闻言,贺力笑着转过头来:“太晚了,是该回去了。”

    队长自告奋勇要走到前面:“我来探路!”

    少年:“……”

    一行人走在彻底漆黑的山林里,看不清前方的路,更不敢点起火把。

    贺力指挥众人,沿着大概的方向往前走,眼睛里只能看见模糊、摇动的树影。

    少年低声道:“叔,你怎么这么突然……”

    在寂静的密林里,这个声音显得十分清晰。他听见贺力发出轻微的笑声,用他一贯醇厚和气的声音,柔声道:“没有不能解开的结。”

    少年似懂非懂,感觉前方开路的背影走得更快了些。他有些惊讶,正要喊住他们,千万别又掉进坑里,然而他的耳朵却听见了一阵喧哗声,随后黝黑的空间里,竟然突兀地有了一丝光亮。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道光芒缓缓靠近,像一道灼烈的火光,将他们也笼罩进了光明中。

    眼前的路终于渐渐清晰。贺力定睛一看,他们确实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山路的尽头,一行看不到终点的身影渐次出现在远处。

    贺力猛地站住了脚,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身后是幽深的黑暗,身前却是攒动的人群,他们举着火把,带着猎弓,朝他们走了过来。

    贺力眼睛模糊了,他看见人群走到自己面前,有阿郎,他的邻居,不大对付的木匠程平,还有……

    他的妻子。

    贺二娘走在最前面,两人目光对视,她猛地朝贺力奔来,抬手却不是拥抱。

    她一拳砸在贺力肩头,咬牙道:“深更半夜不回家!”

    话虽如此,贺力却看见妻子眼角的一抹泪光。

    齐璞站在一旁,等他们叙旧。队长见势不妙,连忙走到他身边,尴尬道:“阿郎……”

    齐璞扫了他一眼,见他满身脏污,叹息着问:“你们遇见猛兽了?”

    方才他在山寨里,正跟着先生读书,贺二娘忽然冲进来,对他说:贺力一直不曾回到山上。

    齐璞自己也知晓些,像这种原始的山林里,必然有许多大型猛兽,长年居住在山上的人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不会在入夜后逗留。

    他再派人一查,那五个与贺力同去的士卒果然也还不曾归来。

    齐璞就知道出事了,当即点了人出来找人。

    此刻见到队长一身狼狈,心中更多的是无奈,至于什么恼怒,倒是半点不存在。

    队长毕竟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人,他看着对方过五关斩六将,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就对他说,要做他的第一猛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第一猛将”的这副模样,让他心中也生出些许好笑。

    队长支吾一声,正要回答,谁知不远处的贺力与妻子说完话,看见自己兄弟正站在齐璞身边答话,连忙走了过来,行礼后帮忙解释道:“是我们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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