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很快被递到齐璞手边,用卷轴卷起来,细致的包裹好。

    齐璞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从前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一幅,保存得依旧完好。

    齐璞认真端详片刻,又摸了摸,忽然感觉纸张有些奇怪。

    他上一次看见这幅画,还是在五年前。

    年头久了,他不知道画纸应当是什么材质,只是从前摸过几次,今日再见,似乎厚了些许。

    大东家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齐璞有什么问题,遂道:“小郎君可是不太喜欢?”

    齐璞回过神来,摇头道:“不,这幅画风致绝伦,澄怀清逸,气韵生动,不愧名家所出。”

    大东家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竟不知小郎君亦是爱画之人。”

    齐璞笑而不语。

    他是个俗人,对这幅画确实没有什么感情,这些评语,也是父亲曾抱着年少的他所说。

    索要这幅画作,只是因为父亲而已。

    他主动转移话题,重新说起两人的生意:“我想将此物放在楼中寄售,这些款式精妙些的,一块便算个十两银子吧。”

    齐璞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大东家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里,自己的货物一定有市场,但自己毕竟不是专业人才,参考对方的意见尤其重要。

    大东家果然皱眉,齐璞见状,心道,似乎还是贵了些?

    虽说十两银子于平民百姓而言,自然是一笔巨款,但于城中商户、世族来说……应该并不过分才对啊?

    “小郎君是个坦荡人。”大东家十分诚恳地开口,“不过,这样新奇的货品,只卖个十两银,岂不是大大降低了咱们的水平?”

    “……”齐璞险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道,“郎君看来是……?”

    “在下看来,像这些简洁些的,便算个十两银。”大东家举起最右侧,那是一块浅绿色树叶状皂块,“像这类精美些的,卖个二十两银,又有何不可呢?”

    齐璞:“这……”

    他简直要对这人刮目相看了,不愧是早期资本家,原材料成本几十文的东西,上下嘴皮一番就卖到这个价。

    不过赚有钱人的钱,难道还能嫌多?

    齐璞从善如流,只多说了一句:“倘若真能卖出,这自然好。不过,若太昂贵了些,恐怕大家都不会买账的。”

    大东家微微一笑:“这一点,小郎君自可以放心。”

    归鹤楼向来专坑有钱人,他对这种事可谓不能更熟悉。

    定价的事情谈妥,两人便又说起了分成。

    齐璞表示可以五五分,反正他不会把所有货都上到这边,只是在归鹤楼打个广告而已。

    大东家听了,却道:“小郎君何必如此,我愿只收三成。”

    他竖起三根手指,补充道:“只是小郎君要定期送货,若日后开了铺子,也莫要忘了我们就好。”

    齐璞随口问:“郎君要做长期的生意么?”

    “这是自然。”大东家肯定地说,“小郎君可以信任我的眼光。”

    齐璞心道,我也信任自己的眼光。

    他想了想,其实对他而言,这也算是弊大于利,日后开不开铺子还是两码事,若是真开了,上货也不会太多,更多还是针对平民出的简洁款。

    因此他很快便点头应下:“可以。”

    他们谈得很快,又是皆大欢喜,齐璞还想说些什么,迟疑了一瞬,余光扫过身边的李衍,随即站起身来。

    大东家紧随其后,齐璞道:“过两日我便遣人送货过来,届时我的管事主持一切事务,我还需养病,这些恐怕就不能多管了。”

    大东家笑道:“郎君一切放心,那我便等着货到了。”

    停在后院的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齐璞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店铺,有些店家又重新撑起了门幡。

    李衍道:“阿郎,莫再受风了。”

    齐璞哑然失笑,放下帷幕。车厢里一丝风也无,他看着李衍沉静的脸,突然问:“广泽,你觉得如何?”

    李衍微微一怔,反应过来齐璞问的是与归鹤楼的合作:“我……我不大熟悉这些,不过阿郎觉得可为,想必是不亏的。”

    她隐隐觉得,阿郎似乎还想让她接手这个事务。

    李衍正要继续表立场,只要阿郎能信任自己,干啥不是干?

    她正要说话,齐璞沉默片刻,打断了她:“霁新先生前两日还问起过你。”

    李衍浑身一震,惊讶地看向齐璞。

    齐璞轻轻靠在背垫上。李衍的表情都被他收入眼中,那欢喜难掩的神情,让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若要随霁新先生读书,明日便整理些事务,分些简单的,交给霍均去做。”

    其实他确实想让李衍主管合作,毕竟在山寨时,唯有李衍一人做事,也干得井井有条。

    但是前两日,他已经向霁新先生提及此事,二者难以兼顾,唯有舍弃其一。

    如今李衍的表情,已经十分明显了。

    李衍听罢,居然还有些迟疑,她先问:“阿郎同意我随霁新先生读书?”

    齐璞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些疲倦:“先生也同意了。”

    虽然是他软磨硬泡的。

    李衍怔了怔,纠结一阵,又问:“霍均一人,我担心忙不过来……”

    齐璞回想起霍均,心道,那毕竟是霍家长子,这点事情还能忙不过来?

    于是他随口道:“我自然会安排妥当。”

    要是霍均一个人不够用,就让师叔也去顶一顶。

    等了一阵,李衍不出声了。

    齐璞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李衍眼睛含泪,满脸感动,哽咽道:“请阿郎放心,我一定不辜负阿郎信任。”

    齐璞叹息道:“你只要认真读书就好了。”

    回到府上时,已是申时。

    齐璞下了马车,才走到院外,便见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正仰头和身边人说着些什么。

    齐璞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那人转过头来,齐璞定睛一看,原来是成润,他身边那人,则是前几日不在府上的俞行雁。

    俞行雁见到齐璞,嘴角勾起些许,只是弧度细微,几乎看不出来。

    她道:“小郎君恢复得不错。”

    不知为何,齐璞居然听出了些揶揄之意。

    他尴尬道:“的确,今日出门散散心,应当不碍事吧?”

    俞行雁想了想,道:“小郎君不必担心,只要不再受寒,并不碍事。”

    两人说着话,齐璞推开院门,邀请她进去小坐片刻。

    毕竟同在霁新先生门下,好歹也算是师兄妹的关系,俞行雁应下,与他隔着成润坐下。

    成润道:“俞小娘子一直在城外义诊?”

    “我随老师前去学习而已。”俞行雁道,“许多地方还需学习,有利无害,此乃双赢。”

    成润的目光扫过低调喝茶的齐璞,他笑了笑:“我这个学生,是个不太听话的病患,小娘子义诊之中,可曾见过这样的病人?”

    齐璞无奈道:“老师……”

    他都不知道成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分明不久前,成润就告知过他,自己会在薛复抵达前离开,为什么此刻竟从山上出来了?

    俞行雁认真道:“这样的病人自然也有。”

    她转头看向齐璞,叮嘱道:“小郎君一定要听从医嘱,这次出门散过心,也莫要乱走了。”

    齐璞面对着俞行雁的认真关心,只能道:“我都记得了。”

    俞行雁一贯很忙碌,她这次回来,也是听说齐璞生病,于是前来探望。

    此时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她只是个学徒,也给不出什么建议,遂道:“那我便先走了。”

    齐璞将她送到门外。

    俞行雁踏出门槛,转身道:“小郎君记得多加休息,才换季,最容易生病,我还要回去,不必松了。”

    齐璞全都应了,听见俞行雁说“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城外病人还多吗?”

    提起这个,俞行雁微微皱眉:“很多。”

    齐璞心中微惊,不由得问:“多是什么病症?”

    “什么都有。”俞行雁道,“他们多是自武德、平皋、温县等地而来,如今聚集在城外,又不能放入城中……”

    她没有多说,担忧之情却溢于言表。

    倘若任由他们在城外,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还在修护中的洛阳,也很难承担这样的压力。

    齐璞只能道:“我们会尽力,看能否多接纳些流民入城,不过……这毕竟不是一时之功。”

    俞行雁亦道:“我知道小郎君是好人。”

    她的眼神又温和起来。

    齐璞微微一怔。好熟悉的词汇,似乎不久前在她这里听见过。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他看着俞行雁空空荡荡的脸,有些担心:“你们就这么待在患者中间,不会被传染吗?”

    “这是不能避免的。”俞行雁一脸茫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医者若是只担心自己,那诊治又如何开始呢?”

    “……你才是个好人。”齐璞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只笑了笑,“但也要关心关心自己。”

    俞行雁含糊地应了一声,朝他拱拱手,脚步逐渐加快,很快消失在树荫后。

    齐璞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正要转身回到院子,身边忽地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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