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夜深如墨。

    京郊,听涛客栈。

    小桃一边收拾被褥,一边回头道:“小姐,今日雨太大,马车没法赶到城里,这是这家店最好的房间了,您先将就一下。”

    少女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陈旧的地板缝隙里藏着不知多久的灰尘,墙上随处可见大片泛黄的水印,窗棂正被风刮得格楞格楞地直响,不时飘来一阵夹杂着水汽的霉味儿。

    她用手扇了扇,心里嫌恶地要命,若不是那人让她早点来赴约,哪里要遭这种罪。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股邪火升起,愈发觉得哪里都不顺眼,尤其是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裙,冰冷黏腻,让她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那种破床有什么好弄的,赶紧去给我打水洗澡!”

    小桃侧头看了看窗外,此时一道闪电正划破黑夜,凄冷可怖,她喃喃道:“小姐,这天气恐怕不好弄热水啊。”

    但这少女娇生惯养已久,哪里管提出的要求难不难,上前大力一拧小桃的胳膊,怒气冲冲:“还不快去!”

    小桃捂着胳膊,又痛又委屈,但是也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不好,今日住宿本就简陋,若是这洗澡再不顺小姐的意,只怕她就要吃更大的苦头了。

    过了不知多久,门终于被推开了。

    少女等得几乎睡着,心头早已不耐烦,数落道:“怎么这么慢?”

    小桃低着头并不说话,似乎很害怕主人责骂自己。

    少女走到热气腾腾的木桶前,见这水中漂浮着朵朵粉色花瓣,清雅的香气驱散了屋内的霉味,心道,算这丫头还算懂事。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给我捏捏肩。”

    小桃应声走到她背后,乖顺地动作。

    少女自在地靠在桶壁上,闭上了眼睛,渐渐地便觉得眼皮有些沉重,连思绪也飘远了……

    她在半睡半醒间,不由自主地想,这小桃平日里是专门服侍她的,并不怎么干粗活,手脚还算细嫩,因此她才喜欢让她捏肩,不过今日背上的这双手却显得粗了些。

    她正想开口,却发觉自己喉咙发紧,居然发不出声音来,而眼前景象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

    京都大街。

    此时正是午间热闹之时,酒楼生意很好,人声喧闹。

    说书先生捻须笑问:“诸位觉得百花之中,哪个最香,哪个最美?”

    下头看客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那必须是牡丹啊。颜色多,而且花开的大,够富贵。”

    “庸俗庸俗。自然是荷花,高洁清雅,乃文士之风。”

    “你们说的都不对,按我说啊,那必须是野花啊。”

    “为什么啊?”

    “家花不如野花香呗。”

    “去你的。”

    前面那人被啐了一脸,众人笑闹声更甚。

    “说的再热闹也没用,这都秋日了,什么好花也都谢光了。”

    说书先生觉得场子热得差不多了,这才微微一笑:“非也非也。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三日后,便是本朝第一风雅之事——百花宴之期,到时可谓万千艳色汇聚京都。”

    本地人听说过百花宴的,忍不住显摆道:“这百花宴三年举办一次,前一次正好碰上太后薨逝取消了,这次可是有热闹看了。”

    也有新来京都的,一脸好奇:“这百花宴是做什么的啊?”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这百花宴啊,出席者皆是当世富有才名、美名的妙龄少女。先经画像选拔,再由各省举荐才艺出众者,最终汇聚于京师,于百花宴进行终轮遴选。”

    “当届魁首会受到皇后的接见嘉奖,并为其簪花,而后前三甲将会乘坐花车游行京都,在百花宴留名的女子不仅有机会入宫为妃,还能嫁入公爵之家,最不济在说媒时提到参与过百花宴也能大大加分,因此许多家族都对此十分热衷,也是闺阁女儿的必争之地。”

    “这些姑娘恐怕都长的跟仙女一样吧?”

    “仙女是天上的,好赖是跟你扯不上关系的。”

    “见见也好啊。”

    这边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但是他们都忘了一茬,这花朵盛放之地啊,狂蜂浪蝶也格外多。

    *

    名捕司内堂。

    “这殷庆真是大胆!脑筋居然敢动到百花宴魁首身上来。”

    这男子看年岁不过二十头,着一身皂色捕快官服,脸上却是一双桃花含情目,腰带上还挂了数串琳琅叮当的玉坠香囊,看起来不怎么像朝廷的人,反倒像是个浪荡公子。

    他手中拿着的信,撒有点点金箔,弥漫着脂粉和花香,其上的字迹更是胭脂所写,十分靡丽张扬,正是江湖上素有恶名的寻花客殷庆所留,信中大言不惭势要一亲百花宴魁首之芳泽。

    往年百花宴安全都备受关注,因为常有登徒子千方百计混进去,想一睹少女们的容颜。此信一出,更是直接挑衅了皇家及公侯之家的尊严,因此今上一怒之下将此事直接交由名捕司负责,勒令必要捉拿这殷庆归案,以儆效尤。

    总捕头陆天神情严肃,此事并不凶险,但是却颇为棘手。

    平日里采花贼一类的案件通常是轮不着名捕司出面的,只是这殷庆精通易容之术,轻功绝顶,最喜扮作妇人老妪潜入少女之家,装作教授厨艺女红之道,以博得主家信任,行采花之事,让人防不胜防。

    可名捕司之人虽然武功高强,行事周密,但多是男子,即使想要贴身保护这些少女,也多有不便之处,很容易让殷庆钻了空子。

    陆书行眼睛左转右转,突然一拍脑袋:“既然殷庆可以混进去,那我们也可以啊。”

    陆天还没说话,一众捕快已经不满起来,

    “我等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效仿那无耻的宵小之徒,不干不干。”

    “暂不说这个,咱们就算愿意牺牲,那些小姑娘们娇滴滴的,老子也扮不像啊,说不了两句话就得露馅。”

    “别急啊。我又没说让你去扮,咱们这不是还有一个人么?”陆书行头朝外头一歪。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是了,那人常跟他们混在一起,居然一时间真没想起来,他们这里还真有个最适合的人。

    正在此时,门房小厮来禀报:“总捕头,金府送信来,请您赴中秋夜宴。”

    陆天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桩事,便接过请帖,接着对下属道:“你们先去着手安排百花宴巡防之事,完事后便早点回去,今日是中秋之期,都回去陪陪家人。”

    “书行,你留下,跟我去金府,还有你——”接着他伸手划了半个圈,正正点住刚从河边勘查完,正迈过门槛的人身上,“阿彤。”

    请问,天下哪里有白吃的晚餐?

    纪彤叹了口气,答:“金府。”

    只是这饭虽然不要钱,纪彤却不怎么情愿去吃。

    其实金老爷家十分富裕,自备川鲁粤淮四大名厨,食材更是极为名贵,这顿饭本应该是珍馐美味。但是这位东道主一到饭桌上便爱细数自己的辉煌历史,从少年离家的艰难,到发家致富的智慧,滔滔不绝能说一个时辰,一顿饭吃下来就是龙肝凤胆也味同嚼蜡。

    纪彤听陆书行提过几次赴宴盛况,便对此敬谢不敏,但是这次却由不得她了。

    因为今日是中秋,名捕司里大多数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晚上自然要去陪老婆孩子,唯有她和陆书行还是孤家寡人,便被她师父陆天抓了壮丁,指名陪同去金府饮宴。陆天还特意说这是给他二人私下的照顾,其他人他还不稀罕带着去,让他俩千万别出去显摆吧。

    陆书行已经吃亏无数次,十分想四处声张,纪彤也想将这样的福气给别人吧,但是师父的面子还是得给,至少得给一次,才能彻底杜绝以后的可能性。

    等他们三人一进门,迎面便遇上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京城首富金万年。

    “陆大人,快请快请,您赏脸亲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陆书行瞥了眼院门口两座巨大的白玉狮子,回头道:“他这里算是寒舍,那咱家是什么?茅草屋么?”

    纪彤没说话,心里却觉得他说的不错。跟金万年这金碧辉煌的奢华住所比起来,陆天的府邸确实只能算住得下的茅草屋而已。。

    金老爷这边刚跟陆问天寒暄完,便笑眯眯转头盯住了陆书行,道:“一段日子不见,书行更显俊逸了。”

    陆书行立马闭嘴,转头,调整微笑,瞬间切换成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道:“金伯伯好。”

    这厮虽然是个纨绔,但是胜在皮囊尚可,因此不胡说八道的时候,尚算一表人才。

    纪彤在心里讶异陆书行两副面孔转换之快,谁知这金老爷又转移了目标。

    “这位姑娘姿容秀丽,英姿飒飒,想必便是陆捕头的高徒,’青云名捕’纪春年的遗孤,我朝第一位女捕快,纪彤姑娘吧。”

    陆书行心道,这人真不会说话,大过节的,干什么戳人疮疤。

    倒是纪彤早已习惯了别人将爹爹的事迹和自己挂钩,并没什么不适。只是她不太适应和如此自来熟的长辈打交道,因此只能僵硬地维持微笑。

    纪彤的父亲纪春年是二十年前在江湖和朝堂都名声大噪的名捕司总捕头,破过数宗大案,深受圣山赏识,还御赐了“青云名捕”的称号,意喻嘉奖在纪春年的调查下,一切真相都可拨开云雾见青天。

    可惜天不假年,这位名捕在抓捕奸杀十一名少女的云连恶匪时被暗算重伤,而后更是被此凶徒纵火报复,一家人均葬身火海,只有当日外出玩耍的小女儿幸免于难。这桩灭门惨案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人自发上书朝廷要将这恶贼千刀万剐,但这恶匪却就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一代名捕却就此逝去,空留江湖上一片扼腕之声。

    至此,这一通寒暄慰问总算是结束了,三人终于进厅落座。

    果不其然,金老爷等宾客陆续落座后,闲话了片刻家常,便又将话题扯回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纪彤努力眼观鼻鼻观心,强吃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决定尿遁,而陆书行一看她站起来,便也跟着出来了。

    “你说这金老爷是不是都没什么朋友,不然怎么总借着吃饭吹嘘自己?”陆书行只觉得刚刚入口的鱼翅鲍鱼混合了金老爷絮絮叨叨,便成了粉丝面团,可惜可惜。

    “大概是吧。”纪彤点点头,她并非想如厕,只是借口出来,如今随意走到金府花园,见到明月当空,映着池子里金鲤红鲤来回游动,好看灵动,倒是想着在外头坐坐,躲躲那些应酬场面。

    陆书行刚刚在席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却真的有了几分尿意,让纪彤在此处等等他,便自去解决人生大事。

    纪彤看着这锦鲤戏水,心思不由得就飘到了今日在宁河岸边发现的女尸。这尸体全身赤裸,脸上布满了刀痕,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一头青丝也被斩断,死状可怖。

    经过仵作查验,这女子是生前被人勒死,再投入河中,生前并未受到侵犯,全身上下除了脸上和脖子,再无其他伤痕。因为尸体容貌被毁,身份不明,因此只能暂时存放在名捕司的殓房中,等候之后知情人来认领。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划破她的脸呢?难道这女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还是因为凶手妒忌她长得好看?这边纪彤陷入了苦思,而另一边陆书行却遇见了不得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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