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彤虽然用的问句,但是在场的人大都猜到秦曼霓和其余两人定是伤害了梁婉,才引至报复。

    “你真是厉害,居然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惜我当时却全无怀疑。”梁婉露出有些出神的表情,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情景,“那天姚嘉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魏澜的侍从送来的。里面约我戌时三刻去镜湖边,信中还有附赠了那支笔。”

    “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微微一笑,却不知是苦笑还是真的心觉好笑,“我见了那信自然满心欢喜,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结果到了那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

    “天色渐晚,我心中失落,正准备回家,却被人迷晕了。”

    “等我醒来,已经被卖给了人伢子。”她说到这里声音渐低,似是意兴阑珊,神思倦怠。

    过了不知多久,梁婉的声音再度悠悠响起,这时候却隐含愤恨:“当日为保清白,我只能跳车逃命,却不慎滚落山崖。幸好我命不该绝,被人所救,但是我的脸却被那山石划破了,很多伤痕太深,一直无法愈合。幸好那位恩人,教了我易容术,助我回来报仇。”

    魏澜听到此处心中有痛又恨:“可是我约你的时间是酉时三刻。”

    写信人写的是酉时,收到的人却是戌时,显然有人将那信给修改了,将会面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

    “其实那天我也在那湖边等了很久,都不见你来。”魏澜面色晦暗,慢慢道,“后来遇见筠露,她身体不好,因此我便只能先送她回去。”

    梁婉听到此话却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姚嘉都告诉我了。”她桀然一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滑稽的事,“她一见我的脸,便吓得要死,等我说将她的脸划成跟我一样,她便将什么都招了。”

    “秦曼霓是整件事的主谋,她和姚嘉发现了你送来的信,便怨恨上了我。不过林筠露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本来要去告诉我别去赴约,但是秦曼霓一给她看你送来的笔,她便改了主意,不仅将那信重新誊写了一份,还修改了时间,决定将你引走。”

    纪彤心道,这林筠露和魏澜自小青梅竹马,又清高自傲,眼见魏澜居然将恩师所赠之笔,送给一个家世容貌都不如自己的平民女子,自然嫉妒心发作,便同流合污了。

    陆书行听到这里颇同情梁婉,但是一想到她想毒害魏澜,只是被他们救下了,便又气愤起来:“那你为何要杀魏澜?他对此事全不知情啊。”

    梁婉看了一眼魏澜,这人虽然脸色苍白,但长身玉立,风采依旧让人心折,她苦笑了一下:“是啊,本来我也不准备杀他的。”但是她又想到了他和林筠露相携而来那副幸福的模样,立时怒从心头起,“可是他居然要和林筠露成亲,那又为何要来招惹我,他们琴瑟和鸣便罢了,却让我的人生彻底毁了,我怎能甘心!”

    她说到此处,悲愤难抑,但是看到魏澜好好地站在这里,她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丝难言的庆幸,只觉胸腹之中爱恨交织,让人一时分辨不出究竟哪边更胜一筹,喃喃自语:“香罗结同心,中藏红豆子。掷郎怀袖中,教他相思死。”

    “我想了许久,才想到这样的美丽的死法,是不是很适合你?嗯?”她仿佛很期待魏澜的答复,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魏澜。这一眼居然颇为甜蜜痴缠,满含情意,连那刀痕遍布的脸庞也没有那么骇人了。

    魏澜痴痴道:“我从未变心。只是……造化弄人。”

    梁婉却看够了他这模样,狠狠道:“别再装出这幅模样了,我如今已经杀不了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对那些爱慕你的女子,不过是过眼云烟,死了这个还是没了那个都不要紧,只要能安生过你的日子,做你的公爵贵子,便可一切如常。”

    魏澜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仿佛那一张口就耗尽了他的力气。

    众人见到这场面,心情不知为何都很沉重,这要怪谁呢?死者已矣,罪孽或许能相抵,但是梁婉的遭遇又着实可怜,一时堂下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琴音铮铮,有人浅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梁姑娘,你之所以漏出马脚,便是为了毁坏这琴。你就不想看一看,它是什么模样?”

    却是金宝儿将那琴弦拨动了几声。

    梁婉心中一动,走到她身边,只见这琴面用了极好的梧桐木,因此琴之音色也颇为清亮、明朗。

    “凤凰非梧桐不栖,以琴寄凤求凰之意,你对林筠露倒真是上心。”

    金宝儿却让开位置,道:“那琴下有铭文,你可以看看。”

    梁婉低头一看,却见那琴上写着——

    梦里蘼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断。

    暗钟明月不归来,梁上燕,轻罗扇,

    好风又落桃花片。

    纪彤在一旁轻声道:“你小字清萝,不是么?这其中暗嵌了你的姓和字,我想这便是魏公子在听闻你的死讯后刻上的。”

    “那婚礼托辞恐怕也是因为魏公子察觉了自己的心意,才如此说的,是么?”纪彤看着魏澜问,他没有否认。

    梁婉一会看那铭文,一会看魏澜,神色忽明忽暗,似乎思绪正在挣扎打架:“不可能,你骗我,你明明要成亲了,你骗我。”

    魏澜却不知道还能如何剖白自己,只得沉默地看着她。

    没想到却是魏夫人开了口:“澜儿没有说谎。他曾来跟我表明心迹,他不愿联姻,若是能进士及第,便会靠自己的力量光耀门楣。是我劝他,等林筠露身体好些,再谈这事。后来也是我以死相胁,逼他不能悔婚。”

    魏澜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艰涩开口:“母亲,别说了。”而后他看向梁婉,“我确实有错,错在没有等到你来。错在没有跟筠露退婚,便来跟你表白。更错在以为你失踪,为了家族,便顺从了母亲的安排。我是个懦夫,对不起。”

    这才是魏澜一心求死的原因,他要杀死的是曾经怯懦的自己,没有及时面对心中情感的自己,不能守护心爱之人的自己,以及那个以为她死后,心如死灰,为了家族接受现实的自己。

    “怎么会这样,是我错了?不会的,我怎么会错,怎么跟他说的不一样?不会的……”梁婉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晕眩混乱,脑中有无数根利剑携着烈火交错射来,即刻就要炸开。

    众人看着梁婉神色变换,仿佛陷入了癫狂。程渐便要上去制服她。

    却被梁婉觉察,厉声喝止:“你别过来。”而后只见她抬起手腕,嘴唇一动,不知做了什么。

    片刻后便有血液从唇边溢出,原来她那红白相间的手串,中间红色的部分居然是那相思豆。她咬碎了相思豆,那毒性便会爆出,让人顷刻间中毒身亡。

    这变故陡生,诸人都没料到,梁婉便委顿倒地。

    魏澜冲了上去,抱住梁婉,但是她的眸光却已经涣散,他喃喃道:“你为什么这么傻,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为什么要去寻死?”

    梁婉此时已近弥留,意识不清,但仍然能感觉到这怀抱无比温暖,让她心生留恋,却又知道自己已经要离去,便笑了笑:“你还不是一样傻。这相思豆好苦,幸好你没有吃。”

    梁婉已经无声无息,但是魏澜却仿佛什么也没觉察到,反倒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起初,我只是觉得你真有趣,只是坐在廊下,便能将诗文学得那样好。然后你瞧见我在写曲谱,只是看了看,便能指出需要修改之处。我开始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弹了弹,居然十分可心,仿佛它就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一边写曲谱,我便想着若是做一把琴来配这曲子,不是更好。”

    “你也知道我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这琴是我第一次动手做的东西,一想到有一天,或许可以请你来弹奏琴心,我便止不住地高兴。我以为这大约便是知音之感。”

    “我让人选了极好的琴面梧桐木,然后每天便在书房拿着一把锉刀,细细地琢磨那琴木,那时候我不知不觉老想起你,想你写字的模样,想你在窗下听学的模样,想你弹琴的模样,时光很快便过去了。选材,打磨,调弦,合琴……我都没有假手于人,等琴做好了,我便赶紧写信想约你见面,见到师傅送来的笔,便觉得很适合你,想一起送去给你。然后……”然后怎么样,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故事的结局,大家都心知肚明,然后他满心欢心去镜湖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等来心中的知音人。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

    几日后,名捕司。

    纪彤将百花宴的案件宗卷整理好归档,并以相思迷局命名。最后为了保护秦林两家的名声,名捕司并没有将其中的内情对外公布,只说这三人在百花宴中感染了疾病暴毙,但是这些真相都一字不改地被记载在青云秘录里。

    纪彤拿着相思豆,在阳光下看了看,这细小的果实,如此鲜红艳丽,看着美丽无害,但是一旦咬破,便会诱发其中的剧烈毒性。

    很多事情恐怕也是如此,情爱之事如此,或许真相也是如此。但是这仍不妨碍许多人一心追求,无怨无悔。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论结果是什么,能求个明白,便可甘之如饴。

    陆书行却在跟她身后掉书袋,慢慢悠悠地念叨:“相隔云山相见难,寄将红豆报平安。愿君不识相思苦,常作玲珑骰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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