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安突然觉得房间的气息都冷了下来,还有一种隐约的斯斯声,让人汗毛直立。他心中一瞬间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活了过来,每一张脸都有相似的眉眼,每一道火焰的灼痕,都带着愤恨而绝望。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想跑,但是四肢却仿佛失去了力气,被什么死死固定了在这床板之上。

    黑暗中,两盏荧荧绿灯飘忽而来,似是黄泉两岸的幽冥鬼火,正为失罪之人开启地狱之门。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冰冷。

    即使他身上穿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寒意,飞速蔓延开来,每一分都让他如感切肤之痛。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最终的时刻来临。

    却突听一阵破风之声,而后便是“叮”“咚”两下。

    那“咚”地一声明显更重,且带有余韵,威势惊人。

    蒋玉安心想今日难道碰上了天师钟馗显灵下凡捉鬼。

    此时,云移月出,房内景象被照得清晰了些。

    蒋玉安这才看到地上插着一把匕首,正闪着寒光,把手还在微微晃动。

    而被那匕首死死钉在地上的,却是一只三尺来长的花斑大蛇。

    但这大蛇明明被钉住了七寸,却并不挣扎,反而身子软绵绵的趴伏在地,仿佛昏睡了过去。

    蒋玉安这才知道,刚刚这大蛇游行而来,无声无息,自己在夜色中,误将它的眼睛看做了荧灯。看这大蛇花斑艳丽,牙齿尖利骇人,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定是没命了。

    他心有余悸,却听一人推门而入。

    片刻后,屋内被照的大亮。

    而那推门而入的人,正是纪彤,她手里却抓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

    蒋玉安有些搞不清楚现下的景况,不由开口:“纪捕快,这是?”

    纪彤却没有看他,只是将手里抓着那人放到椅子上,道:“好一招调虎离山,没想到周老板除了做生意老道,还是个练家子。”

    那汉子正是云合布庄的掌柜,周丰。

    周丰虽然被绑缚,又被当场捉拿,脸上却并无慌乱之色,他侧头看了一眼那床下的大蛇,又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蒋玉安,面露愤慨遗憾,恨恨道:“若是我能再拖你片刻,便成了。”

    纪彤却摇了摇头:“即使你拖得住我,恐怕还是不成的。”接着她走到那大蛇面前,果然看到自己的匕首旁边还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便浅浅一笑。

    周丰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你是怎么猜到的?”这女捕快明明和他只有几面之缘,而且那日在酒席之上,他们还相谈甚欢,他从没想到她早就已经怀疑了自己,还特意在此处驿站设伏,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纪彤将那银针用自己的袍角擦了擦,收入了怀中,接着踱至周丰面前,慢慢道:“周老板,是想问我怎么猜到你要来伏击蒋大人,还是我怎么猜到当日在牛乳下毒的是你,亦或是当日杀死孙雅容的也是你?”

    随着她每抛出一个问题,周丰的眼睛便睁大了一分。

    纪彤却在周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周老板的表情,应该每个都想知道,那么我便一个一个来说吧。”

    “嫁衣诅咒的四名死者,绣娘澜沁、富贾之女吴小姐、书香世家之女张小姐、京都名门闺秀孙雅容,他们身份背景全不相同,看似毫无关系,因此若说是仇杀,或是情杀,都很难将四人联系起来,便很容易归因于诅咒杀人。因为只有鬼怪杀人,才能这样毫无逻辑。”

    “直到有一天,我陪同友人去绣庄订货,出来看见一个老大爷在卖面人,明明是一样的面人,穿上不同颜色的裙子,便是不同的身份。”

    “于是我便想到,身份有时候或许只是一个先入为主的障眼法。”

    “若将四名受害者的身份抛开,只看她们被害前的行动路径和生活圈子,便会发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既然都跟嫁衣有关,那么也就是跟做嫁衣的地方相关,那便是绣庄。”

    纪彤敛眸微叹:“其实我一早就该怀疑到你们身上的,但是当日你并不在现场,而绫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怎能独自完成杀人移尸?”

    而且她一早见到绫娘,便欣赏她的气韵风度,后来更是颇为同情她的身世,因此这内心形成的初始印象,便不希望她是凶手。

    “接着,我去询问了吴小姐和张小姐的家人,她们的嫁衣都是在云合布庄订做的。那么,澜沁呢,她死去的时候,云合布庄尚未开业。而雅容更是从未去过绣庄,那么这两人被害的原因,又是因为什么呢?”

    纪彤看了看蒋玉安:“其实这几人中,最为奇怪的便是雅容被害的案子。她并非新娘,也不存在弄脏嫁衣一说,因此她是最不符合条件的人,但是她却死了。”

    “而且为了让她死得像是符合诅咒,凶手甚至不惜用了最麻烦的方法,让她代替雅君穿上嫁衣,死在婚床上。”

    “既然想出了嫁衣诅咒这样深思熟虑,布局深远的手法,为什么凶手要破坏自己的设计呢?”

    纪彤这时候转头正视这周丰,缓缓道:“因此,我想在凶手一开始的计划里,并没有孙雅容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当日发生了一些特殊的情况,导致凶手被惹怒了,才意外杀死了她。接着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才想出了这样一个遮掩的方法。”

    “其实,凶手真的很聪明,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便想出了这样一个几乎瞒骗了所有人的手法。”

    纪彤此时站了起来,走到里间帷幕之前,放下了一边的帘子。

    “根据当日春杏的供词,在她离开新房前,房内还有小姐和雅容小姐,她们准备去换嫁衣。绫娘那时候已经完成了新娘妆,正在收拾了妆奁。”

    “而等她回来的时候,看见绫娘的妆奁已经不见了,而内堂里雅容小姐正在帮小姐换嫁衣。”

    纪彤在帘幕后比了个手势,眼见那帘幕上便显出了一只羊的影子,接着又变成了一只雄鹰。

    “其实隔着帷幕看见的,并不是真的看见,充其量只是个影子。”

    蒋玉安此时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却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春杏离开时,房内有三人,而等她回来,还剩下两人。但若是那个绫娘有意图谋不轨,雅君和雅容里无论哪一个都不会配合她。”

    纪彤颔首,道:“蒋大人根据我刚刚的描述如此推测,是十分合理的,只是那日你不在当场,并不知道房内的物品情状。”

    “那一天,因为雅君的嫁衣刚刚从布庄拿来,为了避免褶皱,绫娘带了一个大箱子,而且让一个等人高的木偶穿上了嫁衣。”

    此时纪彤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面人,接着她以拇指食指比作另一个小人,两个小人在帘幕后左挪右动,仿佛正在换衣服:“若是让木偶换上嫁衣,带上凤冠霞帔,因为帘幕遮挡,影影绰绰,被当作新娘也无不可。而春杏看见的那个“雅容”自然就是绫娘。”

    “然后只要趁着春杏出去查看新郎迎亲队伍的时候,将雅容藏入衣柜,将雅君藏入木箱,她再换上嫁衣扮作新娘去拜天地,便可以瞒天过海了。”

    周丰却分辨道:“好,就算如你所言,可是从新娘拜堂,到她回新房,春杏都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绫娘要如何杀人呢?而且她一个女子,怎能搬动两个女子呢,又怎样将箱子运出去呢?”

    纪彤微微一笑,道:“这便是你们的计划最精妙之处。”

    “谁说,穿着嫁衣的就是新娘呢?谁说每次穿嫁衣的新娘都是同一个人呢?”

    “更重要的是,谁说嫁衣只有一套呢?”

    “当日雅容横死于婚床之上,死状过于恐怖,众人或伤心或恐惧,都没有注意她所穿的嫁衣。及至后来仵作为其验尸,整理衣物,我才发现原来她所穿的嫁衣上居然也有一块油污,和起初雅君弄脏的位置居然十分接近。那时候我便想,难道嫁衣诅咒真的这样厉害,连污渍都能还原?还是说我们大家看见的那件完好如新的嫁衣,根本不是雅君送去的哪件呢?”

    纪彤淡淡一笑:“鉴于大部分人都怕鬼,所以我想第二种推论大约更好接受一点。如此一来,若果真有两件一模一样的嫁衣,那便一定有两个新娘。”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说的通了。”

    ”周老板刚刚与我交手,我便知道你的身手不错,绝非泛泛之辈。向来孙府的围墙对你来说,恐怕就如无人之地。”

    纪彤仿佛将当日的情形一块块放到它该在的位置,真相便也渐渐有了雏形。

    “那天绫娘将孙家姐妹藏了起来,自己却扮作新娘,随春杏去拜堂。而你便趁着众人都在前厅恭贺新人,无暇注意的时候,偷偷跃入院墙,潜入新房,给孙雅容换上你们准备好的另一件嫁衣。”

    “做完这些,你便藏入了那个大箱子,等绫娘回来,接着你们合谋杀死孙雅容,你再带她出府,装作是刚进来饮宴的模样。”

    周丰的脸色越来越沉,此时几乎无言以对,终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声道:“但是孙雅容听说是死于诅咒,脖子上还有两个奇怪伤口,并非人为。我和绫娘只是两个普通人,就算我通晓一些粗浅功夫,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伤口来。”

    纪彤听他说完,却并不反驳,“是么?”

    接着她悠哉悠哉散步般走到了窗边,闲闲一瞥,道:“绫娘,听了这许久,也累了吧,不如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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