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澜沁似乎对蒋玉安所做之事,颇为不齿,甚至不屑提起,因此一时并没有立刻说下去。

    她转头看了看纪彤,露出兴味之色,问道:“纪姑娘对我有诸多好奇,其实我对姑娘也是。不如你也答我一个问题,免得我整日思索,还不得其法。”

    纪彤微微颔首:“姑娘,请问。”

    “纪姑娘是从何时开始怀疑上了我?”澜沁细细想了想自己当日在新房的举止,自认并无特别之处,即使当时胭脂脱手,也有雅君之故,应该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才是,“我当时虽暗自生气,但是雅君小姐无意为我说了话,而且我脸上也有面纱遮蔽,应当并未露出破绽才对。”

    纪彤点点头,赞同道:“确实,你当日控制得很好,我丝毫没有察觉你生气了。让我产生怀疑的,是另一件东西。”

    “当日我二次勘测雅容的尸体时,我发现她身上的贵重财物都没有丢失,却唯独少了那一方丝帕。试想雅容对那丝帕如此重视,连在新房给姊妹看看都十分小心,自然不会粗心大意自己遗漏丢在哪里,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拿走了。”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拿走一块小小的丝帕呢?要知道多拿走一件杀人现场的东西,便是多了一分危险。难道他在杀人之余,还能有功夫注意到这丝帕绣工出众,还是他也是一位织绣行家,识得这是一块珍品,才起了拿走的心思?”

    “抑或是,他根本就和那制作丝帕的人有渊源?”

    纪彤定定看着澜沁,笃定道:“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我都知道这丝帕对凶手一定很重要。”

    澜沁微微一笑,颇有些钦佩的意思:“纪姑娘对人心思的推断的确是丝丝入扣。这丝帕对我确实非比寻常。乃是当日我认识蒋玉安后,心许于他,特意绣来赠予他的。”

    接着她从袖子里抽出一物,纪彤定睛一看,那物什正是孙雅容当日收藏在怀中的绣帕。

    她这时才发现这绣帕居然是一副双面绣。一面绘着江上青波,一轮明月皎洁,意境幽秘。另一面则是月影浅溪边,一枝玉兰横斜而出,清雅高洁。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澜沁拿着那绣帕,细细看了看,仍是目露欣赏之色:“即使我日后技艺再精进,大约也难以找回当日灯下刺绣的心情了。”

    接着她幽幽自语着,居然拿着那帕子凑近烛火。

    纪彤一时阻止不及。

    那绣帕的丝绸极好,顷刻间,便燃烧起来,渐渐变为灰烬。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澜沁看着那绣帕的残片,凉凉一笑:“我当日便该这么做了。”

    “不过我尚且有认清你真面目的机会,可怜你那妻子却到死都以为与你伉俪情深,白首不离。却根本不知道她死后,你居然连靠近她尸身,仔细看看的勇气都没有!”话毕,她面色含怒,眼光凌厉看向蒋玉安。

    蒋玉安明明不敢正视澜沁,却强自辩驳道:“我对雅容之心天地可表,她身故我心中痛楚万分,但是我堂堂男儿又怎能将内心思虑与外人道。即使有负于你是我不对,可是情爱一事本就没有先来后到。我心悦于她,就只能与你分开。”

    “是么?如果你真的爱她,难道不会为她整理仪容,难道不该碰一碰她的身体?”

    蒋玉安眉头紧皱,高声道:“我自然有!”

    澜沁冷冷一笑,眉目鄙夷,似乎觉得蒋玉安的话十分可笑:“如果你有的话,如今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天我在孙雅容的尸体上下了一种名为二月青的毒药,此毒无色无臭,却附着力极强,只要有人碰触她的尸体,便会沾到身上,可三天不散。而后阿丰和我前去孙府做供,他又悄悄在你身上下了一味秋风醉。这两种毒药分开都不致命,但是一旦相遇便是致命之毒。”

    “可是,我们等了一天,你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真是可笑!真是可悲!”

    蒋玉安前面还兀自强撑,此刻却全然无言以对,只剩下难堪和羞愧。

    纪彤听下来,却发现澜沁所说之毒都很生僻,她从未听闻有人用过,也并从在典籍上见到记载,不由问道:“你难道不是中原人士?”

    澜沁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却仍是点了点头:“对,我本来自南疆。我母亲是南疆人,父亲是中原人。因此我这次来云州本就是来找我爹的,却没想到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纪彤若有所思,喃喃道:“这便对上了,所以,你才精通训蛇之道。”

    澜沁这次才是惊讶极了,脱口问出:“你怎么知道?”

    纪彤也是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而后她哑然一笑:“原先我是也不知道的,不过一切都要从一个人在吃饭前捡到了一条蛇说起。”

    “有人在孙府外捡到了一条毒蛇,而且他告诉我,此蛇香味特别,毒性惊人,在中原并不常见,而且饲养不易。”

    “既然此蛇如此特别,我想它恐怕不是偶然从其他地方自己爬行而来,而是有主人将其带来了云州。”

    “而后我联想到雅容颈部的伤口,当日曾有人提醒我,或许是西洋的吸血鬼所为。确实,那个痕迹非常像是咬伤,只是那伤口太大,并不似平常的咬痕。”

    纪彤伸出拇指和食指,两指微微合拢:“但是,如果将其缩小几分来看,便很像毒蛇的齿痕。”

    “不过这里有个奇怪之处,雅容的伤口在脖颈处。但是蛇却没有脊柱,因此它们攻击通常多在脚踝或者小腿处。所以这一定不是偶然被攻击所致,而是有人专门训练了毒蛇用来攻击人。这样想来,一切便简单了起来,如果有伤口,那么只要凶手选择器具将伤口扩大,便可以造成那样的伤痕。”

    澜沁这时候也没有隐瞒之心,便直接道:“我们曾问枯木斋定做了一副獠牙。这香蛇有毒,且被它咬后,血液难以凝结,会失血过多而死。因此我便决定用这獠牙扩大伤口,加快她的死亡速度。”

    紧接着,澜沁露出一脸不知是了然还是遗憾的神情:“看来,确实是我运气不好。我虽然打听到了蒋玉安会回来参加喜宴,却没有想到雅君小姐的朋友居然来自名捕司。或许我该晚点再动手的。”

    纪彤接着道:“那天春杏当日看到嫁衣会动,其实她没有眼花,她看到的就是一只香蛇。只是香蛇的花纹,以黄红黑为主,很容易跟嫁衣的颜色混合,而你又很快将蛇赶回隔层之内,所以当日我们才能被你骗了。”

    澜沁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将香蛇藏在木箱里的?”

    “你的运气不太好,我的运气却非常好。”纪彤露出了一脸神秘的神情,慢慢道,“我能想通这事,全凭当日的时机凑巧。”

    “我那天去绣庄,发现李兰溪的布匹居然超过了原先预定的箱子数量。”纪彤微微一笑,“布匹的宽度自然是不会变的,那为何从前都是够用的,那天却恰好多了一个箱子呢?”

    “显然箱子出现了问题。有一个箱子的容量比原先减少了,那么我便想,那这个箱子里除了布料,一定还装了别的东西。”

    “你那天带去孙府的木箱刚好能装好一个等人高的木偶,若是运些其他东西进出,自然也不在话下。”

    纪彤这时候,看了看澜沁和周丰,才接着道:“那天一个箱子抬进了孙府,又被抬了出去,然后雅君便下落不明,所以我推测她大概就在那个箱子里。”

    “是,我们本来是想将雅君小姐带到城外再放了,让别人不能怀疑是我和绫娘绑走了她。”周丰道,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要绑架孙亚军,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

    纪彤颔首,她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么我接着想到,既然这个箱子能装下一个人,那么当日这个箱子被抬到孙府的时候,有没有装了些别的什么呢?”

    “我这才想起了那天春杏的话,嫁衣动了。”

    “其实动的不是嫁衣,而是藏在木箱隔板里的香蛇。”纪彤看了看那有些恢复精神的大蛇,只是它的七寸还被匕首钉着,因此那摇头摆尾的挣扎几乎没什么效果。

    “我想你以毒蛇伤人后,因为要以木箱运送雅君,便只能将蛇放生,想着以后可以凭借蛇饵将蛇收回,结果你怎么也没想到那只蛇却再也没有回来。”

    “毒蛇本就吓人,你恐怕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不怕死的人,还能够一时兴起,将毒蛇捡回家里去。但是偏偏就是有。”说到这偏偏二字,不知怎的纪彤的声音却带了三分笑意,虽然不明显,嗓音却莫名比之前听着要温柔了许多。

    “于是你只得匆匆选了另一只。”纪彤点了点床边的蛇,“可惜这条蛇没有那一条的听话。诚然,就算你从南疆而来,善于驯蛇,但是要在短短几天内重新训练出另一只能乖乖听话,能为你去杀人的蛇,也并不容易。”

    “可是你也没有其他办法。因为孙雅容是京城人士,下葬需要将尸体运回京城。可蒋玉安是京官,一回京城便会身处深宅大院,如泥牛入海,再难寻踪迹。而且你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一切行事都没有在云州便宜。”

    “因此,今天便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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