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镜中人无知无觉,并不知晓有八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慢慢走去旁边的书柜取了颜料来,接着便洗笔调色开始作画。

    此人用笔间流畅自如,技艺纯熟,不消一会,一眉黛唇红、骨肉停匀的妙龄少女便跃然纸上,一时间众人都被镜中人的动作吸引,竟不自觉看了下去。

    但这镜中人身体似乎不太好,不时咳嗽,他也不在意,随意拿了一旁的手绢来擦拭,又继续专注于笔下的画作。

    随着画面逐渐完整,这镜中人也愈发激动了起来。蓦地,他一时兴之所至动作太大,手肘居然一不小心碰翻了笔洗,其中的水便浸润了宣纸,立时墨色四散开去。

    众人都心下惋惜,因为此人画的本是一幅仕女赏花图,这水渍恰好落在画中的花卉上,瞬间背景便变得模糊难认,还有不少沾染到了女子的衣裙上。

    这精心的画作,定是毁了。

    那镜中人起先也是一脸懊丧之色,只见他定定看了一会那宣纸,却不知怎的却突然露出喜色,接着居然就着那湿润的纸肆意挥毫起来。

    那裙裾的轮廓本已经氤氲,但是经他几笔勾勒,居然幻化成了丝丝缕缕的云裳羽衣,仿佛缭绕群山绿野的薄雾轻岚。之前画中女子虽然容貌姣好,体态风流,但仍可看出是凡间女子,此时却显得衣袂飘然,周身云霞环绕,超然于天地间,恍然间有了几分神女之姿。

    又见他大笔蘸墨,将已经湿润得完全看不清的花卉图景,晕染为更为写意飘渺的群山秀水,如此一来画境全改,淡形重神,画意却更上一层楼,显得空潆深远、秀逸不凡。

    任玉则突然“啊”了一声,似乎是恍然大悟了过来,道:“这难道是《瑶姬游春图》?原来那画中之秘是这样。”

    他负责为景裕草拟的宾客名单,因此对这些贵客的事迹颇为了解。

    简云琛并非是年少成名,相反却算得上大器晚成,年约而立才在画坛站稳了脚跟。但是他的作品清雅秀丽,风格独树一帜。而自成名后,他的才华更是厚积薄发,每月都会有新作品问世,且素质极高,构思巧妙,因此极受到推崇,画作也被很多富商贵族买作收藏。

    这位丹青公子一向以“以形写神”而闻名遐迩,其作品将工笔与写意结合得天衣无缝,不仅笔法细腻灵动,设色清雅,笔意更是自由奔放,不落俗套,更难得是自有一种飘渺若仙之感。

    因此,很多人都想要模仿他的作品,却总是形似而神不似,难得其精髓。此时任玉则看到那镜中人的作画过程,才明白他竟然能想到利用水色把画纸整体层层晕染,再沁入墨色,使得画作呈现出一种雨润云浓、温润迷离的丰富层次。

    但是这法子实在太过冒险,对技艺要求也高,若不是艺高人胆大,便很容易毁了自己的精心之作。因此,任玉则想想即使这秘诀被公知天下,恐怕也是易学难精。

    井如海对书画一道,并不通晓,问道:“你说这画的是谁?”

    任玉则觑了一眼简云琛,道:“要么还是简公子来说吧,在下哪里敢在此班门弄斧。”

    简云琛却并不理会他,也不欲讲解,只是摆了摆手。

    任玉则只得接下去道:“这瑶姬相传乃是炎帝最小的女儿,乃是以‘精魂为草,实为灵芝’。因此她也被称为花草之神,风姿极其高洁。而这幅《瑶姬游春图》将神女的神韵画得栩栩如生,清雅秀丽,并不落俗,可说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因此一问世,便以高价卖出,从此也让简公子备受关注。”

    井如海好奇道:“那这幅画卖了多少银子?”

    任玉则想了想,道:“听闻此画是先被锦州刺史买了去,后来又进献给了欣云公主。”

    此话一出,那银子多少便不重要了。这欣云公主是当朝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女儿,能被她收藏的画作,价值何止万金能抵。

    冯业拱手抱拳,语气极为倾佩,道:“江湖上都说,简兄弟的画能传神,此次一见,果然匠心独运。”

    简云琛却只是僵硬一笑,若非这里灯光昏暗,众人便会发觉此刻他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而那镜中人还在不知疲倦地画着……等画作完成后,影像才渐渐淡了,慢慢消失直至在镜子上完全消失了踪迹。

    “诸位觉得这出戏如何?精彩与否?”

    那人在暗处似乎算准了时间,笑嘻嘻问道。

    简云琛此前一直忍耐,此刻却陡然发怒:“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法,意欲何为?”

    “丹青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只是似乎脾气比镜子里那位大了一些。”那人叹了一口气,似乎因为好意被人曲解有些不高兴,“在下只是想请丹青公子画上一幅画,让我等现场看看那水墨为神,花草为精魂的神女风姿。”

    说完,只听一阵机括之声,一套作画用具便被齐齐整整放在了简云琛面前,连那笔洗也跟众人原先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简云琛却看也不看那些工具,直截了当道:“简某每幅画只画一次,没有心境,再画也是徒有其表,浪费笔墨。”

    任玉则连连点头:“是的,画无二作,这是丹青公子的习惯,这在江湖上是人尽皆知的。”

    那人十分善解人意道:“是,在下自然尊重简公子,但是在下不求神韵,只要留有一幅相似的墨宝能自己收藏即可。”

    为了让这要求更有吸引力,“他”想了想,又加了码。

    “如若简公子同意挥毫,等画作完成之时,在下便会好生送各位出去,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不禁心下一动。

    冯业离简云琛最近,不禁上前劝说:“简兄,画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反正你那副原画已经名声大噪,即使这幅画流落出去,也只会被当成赝品,不会辱没你的。”

    简云琛却担忧道:“可我若是画了,那人又耍诈,提出别的要求,或是干脆毁约,我等又该如何?”

    那人哈哈一笑:“诸位大可放心,在下只是想一了心中夙愿,只要达成,必然放了各位,决不食言。”

    闫文贺也道:“简兄弟不如试试,即使他真的不守约,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此时也别无其它方法了。”

    如此这般,简云琛仍犹豫了许久。

    不过,他终于还是坐了下来,拿起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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