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但是她从七岁起便已经看过无数张这人写的纸条,所以怎么也不会认错。
——陆书行。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爹的死因,难道……
纪彤看了看更漏,眼下,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锦城山神庙在城东翠明山的山巅之上,从前应当还是有些香火的,但是近年来山下新建了不少的庙宇道观,当地人懒得爬山费功夫,因此来这里的香客便少了许多。
纪彤踏入庙门的一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她粗粗扫了一眼庙内,只见主殿蛛网密布,灰尘覆盖,坛上山神的塑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彩衣破碎,颜色褪尽,原先的金身也只剩下斑驳的痕迹,表情看着反倒有些诡异。偶尔,一两只老鼠从角落中探出头来,警惕地窥视着这偶然踏入的客人,随即又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突然,她听到侧殿方向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奔去,却看见陆天捂着胸口,面色苍白,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的双眼紧闭,胸口的衣服上渗出了一抹鲜红,显然是受了重伤。
纪彤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前去:“师傅!”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陆天对面站着的人,竟然是陆书行!
陆书行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剑,剑尖还挂着几滴未干的血珠。
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是他十八岁生辰时陆天斥重金给他打造的,名曰束规,锋利无匹,放血极快。因为陆书行的武功稀松平常,所以陆天不放心他,才准备了一把利器给他防身。但是陆书行从未用过,如今这把剑第一个真正刺向的人,却是他的父亲。
陆天身上的伤口正中心脉,深可见骨,正在大量出血。幸好陆书行的内力不强,否则陆天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纪彤连忙急点他胸口几处大穴,先封住心脉,又将从云月心那里拿的保心丸给他服下数粒,但是陆天的气息仍是十分微弱,不知能否平安度过这一劫。
“书行,你为什么这么做!”即使亲眼所见,但是纪彤心中仍然充满了不可置信。
陆书行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木然的冷漠所取代。
“你们那天说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是他心里嫉恨纪伯伯,才不愿援救,导致你父亲惨死。他如此道貌岸然,教我的那些全都是假的,他根本不配做名捕司的总捕头。我要帮你报仇。”
这几乎不像是陆书行的声音,他从没有如此平静地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他从小便情绪外露,要么是兴高采烈,要么是唉声叹气,连生气发怒都摆在脸上,常常让纪彤苦笑不得。但是如今他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纪彤觉得他整个人都奇怪得很,她站起来,面对着陆书行,正色道:“我不用你帮我报仇,我爹遇害之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背后还有一个神秘人,师傅虽然援救不及,但是罪不至死。”
陆书行却仍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他不断地念着这句,脸色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来,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纪彤看他的神色不对:“书行,你怎么了?”却见陆书行捂着脑袋,居然一头朝她栽了过来!
她努力撑住他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即使她是习武之人,但是一个成年男子完全失去知觉后,依然非常沉重,她勉强将人半抱半扶到墙边,靠着柱子坐下。
纪彤拍拍他的脸颊,连声唤道:“陆书行,醒醒。”
但是陆书行却无知无觉,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只觉手下脉息混乱滚烫,几乎有走火入魔之相。
她心道不好,眼下陆天重伤,陆书行又人事不醒,哪怕是出外求援,她都担心二人难以自保,只能等……
此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
她立刻抽出腰间软剑,剑指神像,高声喝道:“——出来!”
片刻后,一人双手举起,慢慢走了出来。
“姑娘的耳力不错。我只不过是稍微掸走了一只小蜘蛛,便被你发现了。”
此人身着黑衣,脸上是一张诡异的银制面具,上半张脸在笑,下半张脸却在哭。
纪彤心道,是他,那个跟绣衣楼主买消息的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暗伏,有何阴谋!”
面具人双手一摊:“在下是个无名氏。姑娘可是误会了,在下可没有什么阴谋阳谋啊。相反,我是陆公子的朋友。”
纪彤想到刚刚陆书行两眼发直的模样,心里一直有种违和感。
“什么样的朋友,会眼睁睁看着他要杀死自己的父亲,我看你就是幕后策划之人!”
“姑娘这可就冤枉在下了,在下可谈不上策划,充其量只是给陆兄出了点小主意罢了。”
“什么主意?”
“他说有个十分烦人的爹,不堪其扰,于是我便告诉他——”他微微一笑,“杀了,便不会再烦恼了。”
“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这出戏要比我编的精彩多了。”
“总捕头之子,意外得知父亲道貌岸然,对多年好友见死不救,于是大义灭亲手刃亲父。”他哈哈一笑,看了看一坐一趟的陆家父子,眼中的兴奋几乎要压抑不住了,“这里面随便一个桥段,不都比现在市面上买的话本子好看的多。我早就看腻了那些仙女下凡和书生你侬我侬的话本了,还动不动就要毁天灭世,真是又臭又长。还是这真人演的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这熟悉的论调和语气,让她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任-玉-则。”纪彤一字一顿道。
“猜对了。”面具人粲然一笑,爽快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人畜无害斯斯文文的娃娃脸。
纪彤道:“你如此大费周折,不可能只是为了让陆书行刺这么一剑吧。说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任玉则眨眨眼,却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纪姑娘,你要不要跟我走一趟?我们那里是很好玩的,而且还能帮你找到那个谋害你父亲的神秘人,怎么样?”任玉则的声音从未如此柔和甜美,似乎在说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哪怕是天庭仙境也比不上。
纪彤却仍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丝毫也不为所动:“谢谢赏识。如果,我说不呢?”
任玉则并不生气,反倒是眯着眼睛,微微一笑:“那你恐怕就要换一个答案了。”
“——你看。”他伸手指了指窗外。
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正聚集往山上来。
“他们是来抓你的。”
纪彤道:“是么?难道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却不知道,值得这多人大半夜不睡觉来抓人?”
任玉则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你得知陆天当年失职之事,造成你爹惨死火中,因此怀恨在心,便策划了这么一桩父子相残的案子。”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纪彤的表情,自己也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捂着嘴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怕?”
“确实。“纪彤看着那火光已经移动到了半山腰。
任玉则见状继续鼓动她:“你在名捕司效力那么多年又怎样,他们还不是听风就是雨,这么多人要来抓你,你又何必为他们卖命?”
任玉则见她的神色微动,便趁胜追击:“但是你若是跟我走,那么那些下毒谋害就都是这陆家两父子的事情了。而你还是青云名捕的女儿,等陆天的罪行被揭露,我们还会扶持你做下一任名捕司总捕头。”
“走吧。”他面对纪彤伸出手,循循善诱,“你没有第二条路了。”
纪彤垂下头,似乎有些困惑:“是么?”
任玉则正准备拉她的手臂,却听一阵破空之声袭来——
“不,还有一条!”
“那就是现在抓住你!”
纪彤招招攻势迅猛,剑锋之处所向披靡。
任玉则确实没想到她如此刚烈,躲避得有些狼狈,有几次那剑锋擦着他脸颊过去,他险险躲开,脸上却留下了一道血痕。
纪彤瞅准了空档,正欲一剑刺向任玉则的小腿,却蓦然眼前一花,一人格剑挡在她面前。
是杨迩。
二人瞬息间便过了百余招,杨迩虽然功力胜过纪彤许多,却并未想要以命相搏,两人堪堪人打成了平手。
任玉则在杨迩背后,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摸了摸脸上的血迹,放到唇边轻轻一舔:“纪彤,你真是个不错的玩伴。”而后他看了看马上就要来到门前的火把和人群,微微一笑,“不过,若是你被抓到了名捕司里,再想我来找你玩,可就要先吃点苦头了。”
杨迩最后看了纪彤一眼,带着任玉则飘然而去。
纪彤看了看殿中情景,心念急转,当机立断扶起陆书行,将他藏在山神像后面,又拿过一旁的干草掩住他的身体。
刚做完这些,边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纪彤,切不可伤害陆捕头,速速出来投降!”
但是她从七岁起便已经看过无数张这人写的纸条,所以怎么也不会认错。
——陆书行。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爹的死因,难道……
纪彤看了看更漏,眼下,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锦城山神庙在城东翠明山的山巅之上,从前应当还是有些香火的,但是近年来山下新建了不少的庙宇道观,当地人懒得爬山费功夫,因此来这里的香客便少了许多。
纪彤踏入庙门的一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她粗粗扫了一眼庙内,只见主殿蛛网密布,灰尘覆盖,坛上山神的塑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彩衣破碎,颜色褪尽,原先的金身也只剩下斑驳的痕迹,表情看着反倒有些诡异。偶尔,一两只老鼠从角落中探出头来,警惕地窥视着这偶然踏入的客人,随即又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突然,她听到侧殿方向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奔去,却看见陆天捂着胸口,面色苍白,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的双眼紧闭,胸口的衣服上渗出了一抹鲜红,显然是受了重伤。
纪彤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前去:“师傅!”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陆天对面站着的人,竟然是陆书行!
陆书行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剑,剑尖还挂着几滴未干的血珠。
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是他十八岁生辰时陆天斥重金给他打造的,名曰束规,锋利无匹,放血极快。因为陆书行的武功稀松平常,所以陆天不放心他,才准备了一把利器给他防身。但是陆书行从未用过,如今这把剑第一个真正刺向的人,却是他的父亲。
陆天身上的伤口正中心脉,深可见骨,正在大量出血。幸好陆书行的内力不强,否则陆天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纪彤连忙急点他胸口几处大穴,先封住心脉,又将从云月心那里拿的保心丸给他服下数粒,但是陆天的气息仍是十分微弱,不知能否平安度过这一劫。
“书行,你为什么这么做!”即使亲眼所见,但是纪彤心中仍然充满了不可置信。
陆书行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木然的冷漠所取代。
“你们那天说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是他心里嫉恨纪伯伯,才不愿援救,导致你父亲惨死。他如此道貌岸然,教我的那些全都是假的,他根本不配做名捕司的总捕头。我要帮你报仇。”
这几乎不像是陆书行的声音,他从没有如此平静地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他从小便情绪外露,要么是兴高采烈,要么是唉声叹气,连生气发怒都摆在脸上,常常让纪彤苦笑不得。但是如今他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纪彤觉得他整个人都奇怪得很,她站起来,面对着陆书行,正色道:“我不用你帮我报仇,我爹遇害之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背后还有一个神秘人,师傅虽然援救不及,但是罪不至死。”
陆书行却仍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他不断地念着这句,脸色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来,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纪彤看他的神色不对:“书行,你怎么了?”却见陆书行捂着脑袋,居然一头朝她栽了过来!
她努力撑住他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即使她是习武之人,但是一个成年男子完全失去知觉后,依然非常沉重,她勉强将人半抱半扶到墙边,靠着柱子坐下。
纪彤拍拍他的脸颊,连声唤道:“陆书行,醒醒。”
但是陆书行却无知无觉,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只觉手下脉息混乱滚烫,几乎有走火入魔之相。
她心道不好,眼下陆天重伤,陆书行又人事不醒,哪怕是出外求援,她都担心二人难以自保,只能等……
此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
她立刻抽出腰间软剑,剑指神像,高声喝道:“——出来!”
片刻后,一人双手举起,慢慢走了出来。
“姑娘的耳力不错。我只不过是稍微掸走了一只小蜘蛛,便被你发现了。”
此人身着黑衣,脸上是一张诡异的银制面具,上半张脸在笑,下半张脸却在哭。
纪彤心道,是他,那个跟绣衣楼主买消息的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暗伏,有何阴谋!”
面具人双手一摊:“在下是个无名氏。姑娘可是误会了,在下可没有什么阴谋阳谋啊。相反,我是陆公子的朋友。”
纪彤想到刚刚陆书行两眼发直的模样,心里一直有种违和感。
“什么样的朋友,会眼睁睁看着他要杀死自己的父亲,我看你就是幕后策划之人!”
“姑娘这可就冤枉在下了,在下可谈不上策划,充其量只是给陆兄出了点小主意罢了。”
“什么主意?”
“他说有个十分烦人的爹,不堪其扰,于是我便告诉他——”他微微一笑,“杀了,便不会再烦恼了。”
“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这出戏要比我编的精彩多了。”
“总捕头之子,意外得知父亲道貌岸然,对多年好友见死不救,于是大义灭亲手刃亲父。”他哈哈一笑,看了看一坐一趟的陆家父子,眼中的兴奋几乎要压抑不住了,“这里面随便一个桥段,不都比现在市面上买的话本子好看的多。我早就看腻了那些仙女下凡和书生你侬我侬的话本了,还动不动就要毁天灭世,真是又臭又长。还是这真人演的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这熟悉的论调和语气,让她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任-玉-则。”纪彤一字一顿道。
“猜对了。”面具人粲然一笑,爽快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人畜无害斯斯文文的娃娃脸。
纪彤道:“你如此大费周折,不可能只是为了让陆书行刺这么一剑吧。说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任玉则眨眨眼,却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纪姑娘,你要不要跟我走一趟?我们那里是很好玩的,而且还能帮你找到那个谋害你父亲的神秘人,怎么样?”任玉则的声音从未如此柔和甜美,似乎在说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哪怕是天庭仙境也比不上。
纪彤却仍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丝毫也不为所动:“谢谢赏识。如果,我说不呢?”
任玉则并不生气,反倒是眯着眼睛,微微一笑:“那你恐怕就要换一个答案了。”
“——你看。”他伸手指了指窗外。
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正聚集往山上来。
“他们是来抓你的。”
纪彤道:“是么?难道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却不知道,值得这多人大半夜不睡觉来抓人?”
任玉则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你得知陆天当年失职之事,造成你爹惨死火中,因此怀恨在心,便策划了这么一桩父子相残的案子。”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纪彤的表情,自己也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捂着嘴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怕?”
“确实。“纪彤看着那火光已经移动到了半山腰。
任玉则见状继续鼓动她:“你在名捕司效力那么多年又怎样,他们还不是听风就是雨,这么多人要来抓你,你又何必为他们卖命?”
任玉则见她的神色微动,便趁胜追击:“但是你若是跟我走,那么那些下毒谋害就都是这陆家两父子的事情了。而你还是青云名捕的女儿,等陆天的罪行被揭露,我们还会扶持你做下一任名捕司总捕头。”
“走吧。”他面对纪彤伸出手,循循善诱,“你没有第二条路了。”
纪彤垂下头,似乎有些困惑:“是么?”
任玉则正准备拉她的手臂,却听一阵破空之声袭来——
“不,还有一条!”
“那就是现在抓住你!”
纪彤招招攻势迅猛,剑锋之处所向披靡。
任玉则确实没想到她如此刚烈,躲避得有些狼狈,有几次那剑锋擦着他脸颊过去,他险险躲开,脸上却留下了一道血痕。
纪彤瞅准了空档,正欲一剑刺向任玉则的小腿,却蓦然眼前一花,一人格剑挡在她面前。
是杨迩。
二人瞬息间便过了百余招,杨迩虽然功力胜过纪彤许多,却并未想要以命相搏,两人堪堪人打成了平手。
任玉则在杨迩背后,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摸了摸脸上的血迹,放到唇边轻轻一舔:“纪彤,你真是个不错的玩伴。”而后他看了看马上就要来到门前的火把和人群,微微一笑,“不过,若是你被抓到了名捕司里,再想我来找你玩,可就要先吃点苦头了。”
杨迩最后看了纪彤一眼,带着任玉则飘然而去。
纪彤看了看殿中情景,心念急转,当机立断扶起陆书行,将他藏在山神像后面,又拿过一旁的干草掩住他的身体。
刚做完这些,边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纪彤,切不可伤害陆捕头,速速出来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