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问出口,眼里也自然带上了几分担忧。

    林晚听目光在他脸上微顿,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又很快垂下眼来:“多谢公子关心,小女并无不适。”

    可周翎礼却已经目光下移,落在了她那满是泥污的裙摆上。

    淡蓝色的衣裙一片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最重要的是中间那两道痕迹,明显是跪出来的。

    周翎礼面色微沉,他没想到妻子闺中之时日子竟过得这般艰难。

    是的,妻子。

    上辈子,他娶了林晚听,夫妻三载,妻子出身名门,高贵端方,温柔有礼,二人琴瑟和鸣。

    谁曾想,他却死在了她亲手端来的补汤上。

    他还清楚的记得,妻子当时那满含柔情的眉眼,笑容含蜜的说夫君辛苦了,这是妾亲手熬了一整天的补汤。

    周翎礼从不曾对她设防,还感念妻子辛苦,不忍浪费她的心意,就这么一口口将一碗带毒的补汤喝下,最后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

    可毒发时太痛苦了,痛到说话都困难,他刚想张嘴,嘴里便不断地开始冒着黑血,他一个字都没能问出来。

    再次醒来后,周翎礼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三年前。

    尽管这时他还没有娶林晚听进门,却依然忍不住第一时间跑来找她。

    他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这三年里,他待她一心一意,不曾纳妾,努力升官,尽量不让她感受到从侯府下嫁的落差感,更不曾冷落亏待过她。

    二人感情也一向很好,连吵架都不曾有过。

    周翎礼实在想不出林晚听这么做的理由,只觉得或许她是有自己不知道的苦衷。

    可心里到底是有些愤恨的,是以刚见面那会儿不免就有些带了出来。

    但这会儿见她处境艰难,心中又不免酸涩,觉得是自己对她了解太少,甚至都不知道她曾经的处境。

    目光触及少女苍白的脸,周翎礼心下微微一叹,大抵,她是真有什么苦衷。

    二人就此分别。

    林晚听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她面色越发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周翎礼在原地站定,望着那那淡蓝色的身形渐渐远去,眉心越蹙越紧。

    ……

    不出意外的,林晚听病倒了。

    她一连病了好几日,期间除了竹苓在旁照顾着,再也没有来过旁人。

    西园清冷,桌子摆设很是陈旧,但胜在干净整洁。

    林晚听斜倚在窗边的榻上,她手持书卷,乌浓卷翘的睫毛微敛,粉嫩的唇瓣轻抿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支起的窗户洒落她洁白如玉的面庞上,像是打下了一层金光,眉心一点朱砂,却丝毫不显妖媚,反更显温润圣洁。

    那书卷陈旧,显然已经被人翻过无数次了。

    “小姐,把药喝了吧。”

    竹苓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行至跟前,林晚听微抬了下眼帘,放下书卷,从容接过汤药。

    “如意院那边可有发生什么?”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药,面不改色。

    若不是早知道这汤药有多苦,竹苓甚至都以为她是在喝什么糖水。

    竹苓上前给小姐捏腿,前两天跪了那么一回,小姐膝盖上淤青都还未消,动不动就泛疼,她有空便给给捏捏。

    但说起如意院,竹苓神色有些莫名:“奴婢找人打听过了,大小姐打从那天醒来后,就一直闹着说要退婚,如意院将这事瞒得紧,但还是被奴婢打听到了。”

    说到此处,竹苓还隐隐有些小得意。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意院伺候的丫鬟婆子无数,她收买不了那些院里伺候的,但那些最低等丫鬟却是最好收买的,且不会引人注意。

    再说了,就大小姐那咋咋呼呼的性格,哪有秘密可言?

    ‘叮当’勺子落入碗中,发出一声脆响,林晚听将已经喝完的药碗搁置一边,冷笑出声:“她可真是不识好歹。”

    竹苓面色也很是不忿。

    可不就是不识好歹吗?

    得了那么好的亲事,她竟然还挑三拣四的闹腾。

    再反观自家小姐,每天撑着病体早早的去给夫人请安,就算这样婚事也依然没个着落。

    何况以夫人那个性子,也不可能会给小姐安排什么好亲事。

    能嫁给皇子为妃,这么好的运道,大小姐竟还想退婚。

    小姐本就亲事艰难,她若退婚,到时候更会带累她家小姐的婚事。

    “不过这样也好。”不知想到什么,林晚听唇角微微翘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是抽哪门子的风,但她若真搞黄了这门亲事,倒是好事。”

    “可小姐的名声可就被她带累了,到时候寻不到好亲事怎么办?”

    “你以为我名声好听就能得什么好亲事?”林晚听笑了起来,语气略带讥讽,“咱们府里就两个适龄的姑娘,只要林知意还在一日,什么好事都不可能轮到我头上。”

    只不过是取舍问题罢了。

    想要好名声,就注定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受人摆布。

    夫人不可能放弃她的亲生女儿,但父亲却不一样,她和林知意都是他的亲女儿。

    林知意若是废了,她固然名声会被带累,同时父亲也别无选择了。

    为了联姻利益最大化,父亲必定会好好替她选一门好亲事的。

    ……

    如意院里,林知意此时确实已经闹开了。

    她那天提了退婚一事,本以为母亲答应她了,谁知等她再提的时候,母亲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我都说了,我不要嫁给三皇子!”

    林夫人只觉得额筋突突的跳,这两天,母女俩但凡见面,就得为这事闹上一闹。

    林夫人依然不信这事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到底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不过两天的时间,林知意就已经大好了,明艳的脸上没有一丝病容,看上去比寻常人都要健康几分,完全看不出前几日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样子。

    “没有人说什么,就是我自己不想嫁。”

    陆言澈贵为皇子,身份确实尊贵,她也曾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

    可和自己以为的夫妻相爱,琴瑟和鸣不同,上辈子她嫁给陆言澈后,陆言澈便纳了许多妾室。

    他很少会来她房里,反倒百般宠爱那些妾室。

    她嫉妒过,怨恨过,也哭过、闹活,可通通都没用。

    可外人只看到她如何尊贵荣华,却不知她内里有多苦。

    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只有虚浮的富贵,每日里面对后院里那些妾室的炫耀挑衅,无人明白她的苦楚。

    可这些话却没法和林夫人说,只能托词:“我就是自己想通了,不想同人共事一夫,三皇子那种人后院必定一堆女人,我只想和我将来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什么自己想通了,这话林夫人是不信的。

    当初林知意多想嫁给三皇子她可是知道的,平时出门在外没少在那些小姐妹面前炫耀。

    那会儿可从来没听她说过什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言论。

    不纳妾的那都是什么人家?最底层的贱民罢了。

    她女儿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要去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荒唐可笑!

    林夫人简直气到心梗,“哪个男人不纳妾?何况还是皇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林知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直接将她的话打断:“周翎礼就不纳妾!”

    周翎礼是她庶妹林晚听上辈子的夫婿。

    那个男人不仅样貌俊美,还深情专一,比陆言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若所有人都如陆言澈那般妻妾成群也就罢了。

    可偏偏周翎礼不是!

    他待林晚听那个庶女一心一意的,对她怜惜爱护,不曾纳妾,三年如一日的好。

    多少人送下美妾都被他给拒了。

    若周翎礼一直像现在落魄下去,她还能安慰自己,丈夫再知暖知热又如何,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破落户罢了。

    可偏偏周翎礼却是个有出息的……

    想到自己死前撞见的事情。

    林晚听那种人怎么配?

    既然林晚听不懂得珍惜,那便让她来好好珍惜。

    没错!她不嫁陆言澈了,她要嫁给周翎礼!

    她是嫡女,身份比林晚听高贵,在府里更得父兄的宠爱,能给周翎礼更多助力,只要不眼瞎就知道该怎么选。

    待她嫁过去,定会比林晚听做得更好。

    她都重生了,没道理还会比林晚听差。

    这辈子,她权势爱情通通都要。

    “谁?”林夫人却是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

    贺妈妈在一旁提醒:“就是客居在府里,最近很得侯爷赏识的那个寒门举子。”

    林夫人一听,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就知道他不纳妾了?是他答应你了?”

    林知意自小受宠,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现在只是想退个婚而已,竟这般艰难。

    她一时有些气恼:“我就是知道!”

    “你就是因为他才死活闹着要退婚的?”林夫人仿佛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根源,眼睛微微眯起。

    显然,她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周翎礼的身上。

    但林知意却还毫无所觉,依然理直气壮的:“没错,我就是要嫁给周翎礼!”

    想到周翎礼现在的身份,恐怕母亲会看不上,又连忙解释:“母亲您相信我,周翎礼未来不可限量,他将来会考上状元,会大有出息,何况他还专一……”

    林夫人不耐烦的将其打断:“不过一个破落户,哪里配得上你,是他勾引你了?”

    这世上有才学之人何其多,但有时候有才学不代表一定会被重用。

    就算真被重用,在世家贵族面前,寒门底蕴真不够看的。

    历朝历代这状元还少了?能爬上高位的又有几个?

    何况那周翎礼还没考上状元呢!

    连世家贵族都比不上,又何况是皇家。

    是个正常人都该知道怎么选。

    但很显然,林知意不是一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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