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瑶看灵鹊走了出去,先安抚起徐梅香来:“您莫紧张,只是这事毕竟是我们家私事,不好叫外人听去的。”

    徐梅香连连称是,可谁都知道谢家的家事,如今可不仅仅是家事了。

    “当年我们几个小的都住在西边,家里大人住在东边,所以当年阿母……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有不少人围着了。听他们说,您是一个发现的,是吗?”

    徐梅香眼光暗了暗:“我一直都跟着你阿母,自然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我到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她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就像那不是四年前而是四十年前一样。谁都不知道这四年来,徐梅香日日夜夜都忘不掉那个场景,已经变得麻木了。

    “当时您是去做什么了,才留下了阿母一个人?”

    “也没什么,”徐梅香实话实说,“这事放在平时也很普通,她不过是让我去库房里挑几匹花样好的布来,好做新的衣裳,若不是后来发生那件事,我是断然记不得的。”

    “您离开了多久?”

    “没多久,那布很快就找到了,来回没有半炷香的时间。”

    这么说,多半是徐阿姨一走,阿母就自缢了,她提前把人支开,可见还是自己拿定主意的。当时其她人的口供也大都如此,如果是有人加害袁盼,也不能拿准这么好的时机,故而没人怀疑袁盼的死因有古怪。

    可作为袁盼的女儿,十六岁的谢宜瑶却感觉不对劲,即使她知道当时阿母和阿父每次见面都只有争吵,也不觉得袁盼会做出这种事。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多,谢宜瑶好像也渐渐能理解一些了,人是复杂的,她也并不真正了解阿母,所以渐渐的也就接受了。

    但是现在谢宜瑶却又起了疑心,这次并非是出自直觉,而是靠推断——如果没有说有什么被以前的她忽视了,其中之一就是当年徐梅香的反应,若说没有隐瞒什么,她是不信的。

    “当年我要离开襄阳的时候,您特地把我和灵鹊单独叫住,最后却没有说任何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我也还是想问问当时您老当时想说的是什么。”

    徐梅香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殿下当年没问,怎么过了四年突然起了疑心?可是您在金陵发现了什么?”

    谢宜瑶错开目光,只说:“不过是见的人和事多了,想得也多了。你且说你的吧。”

    徐梅香看她这个态度,以为谢宜瑶确实掌握了什么密辛,来襄阳也是为了探究此事。若是不说,恐怕谢宜瑶不会放过自己。

    “殿下您也知道先皇后是最要强的,可只要是人,但凡到了绝境,往往会突然和平日不同,懦弱的人变得勇猛,本分的人变得恶劣,这都是有的,我这一把年纪见过太多了。”

    绝境?谢宜瑶努力回忆着阿母最后活着的那段日子,她每日是都会去东院给阿母请安的,也时常会主动来找阿母叙闲话,阿琬和阿环也是如此。

    要说袁盼的生活有什么不愉快,谢况当然是一个,当时他担任雍州刺史一职,常常宿在官府,而就算是回了家,也可能是到司砚又或者别人那儿睡。若是到了袁盼屋里头,不吵几句是不会罢休的,闹得大了,谢宜瑶自然也知道了,也曾听见过几个生啊死啊的字词,当时都只当是气头上的胡话,没谁想会成了真。

    因此谢宜瑶当时在心里,也认定了是谢况害死了阿母,为此一直记恨他。后来谢况又是发誓终身不再立后,又是跟她倾诉对袁盼的思念和愧疚云云,才渐渐稍微把她这些念头打消下去,直到父女二人关系再次恶化,这种恨意才卷土重来。

    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司砚了,袁盼虽然也没给过其他姬妾好脸色,但对司砚更是格外厌恶,明里暗里给她使过许多绊子,也闹到过谢况面前。司砚虽然表面上温顺隐忍,但背地里到底怎么看袁盼,谢宜瑶是不知道的。

    谢宜瑶没把这些猜测说出口,只是装作什么都想不到一样:“这我却是不懂了,阿瑶当时年幼无知,自是不了解阿母的心境,还请指点一二。”

    论了解袁盼的程度,恐怕徐梅香当真要胜过谢宜瑶了,她和自己的主人日夜形影不离,能将袁盼的心都猜个七八分,因此袁盼到底为什么寻死,其实她一直是知道的。

    可她不能明说,但又必须得想办法让谢宜瑶明白,这就难办了。思量再三,徐梅香开了口:“既然是得有所谓的‘绝境’,那么也得有个契机……这可不是先皇后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听了这么久语焉不详的话,谢宜瑶脸上有了怒色:“你为何不把话讲得更明白些?这里又没有别人听去,我也不会治你的罪。”

    徐梅香咽了咽口水:“先皇后当年用的那条白绫,在那天之前我从未见过,并非她身边的东西,而是当天……外头差人送到夫人院子门口的。”

    谢宜瑶听到此处,从头到脚由上到下瞬间冻住了。

    她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论谁能往官邸里送东西,还能顺利叫袁盼接下,也就只有谢况了,司砚是弄不成这种手段的。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来不及深想,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条白绫送到的时候,你也在场?”

    徐梅香颤颤巍巍:“正是。”

    “那么,你定是知道到底是谁送来的了。”

    “那位的名讳,奴婢不敢说……”

    “好!好得很!”谢宜瑶一甩手,茶杯被衣袖一带,跌在了地上,碎得可怜。

    徐梅香吓得哆嗦,她不是没见过谢宜瑶以前闹脾气,可真正动怒却是第一次,拦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好连忙跪下谢罪,嘴里念着息怒息怒。

    谢宜瑶此时却无暇顾及徐梅香了,她狠狠锤了几拳大腿,好发泄心中的恨意。

    这恨意并不是对着谢况的,而是她自己。

    谢宜瑶前世最不能接受袁盼去世的时候,是怀疑过谢况的,毕竟她亲眼见过许多次谢况对她的打骂,但袁盼自缢那天,谢况却是真真切切的在不知多少里外的营地里,忙于军务,连着许多日没归家。

    可如果确实按徐梅香所说的那样,谢况派人给阿母送来了自缢的白绫,刺激到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那谢况自然就是杀害她阿母的凶手!

    前世她虽然认为谢况是间接逼死了阿母,不曾原谅他,但也觉得他带着愧疚度过余生,时常为梦魇所扰,已经是受到了惩罚。

    都怪自己太天真,信了他的假面具、假眼泪,他确实心中有愧,可这愧是因何而起,以前她却不知道!

    谢宜瑶本就心中对谢况充满怨恨,只是打算从长计议,再来好好算一算前世今生的糊涂账,可她现在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去手刃谢况。

    灵鹊在外头听见里面的声响,当机立断进了屋,只见谢宜瑶原先手边的杯子碎在地上,热茶泼了一身,却好似没有知觉似的,还往自己身上打呢。仔细向面上看去,已经是瞪红了双眼,嘴唇都给咬破了!灵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往怒目切齿的谢宜瑶身上扑,喊着:“殿下!殿下!莫伤了自己!”

    眼下谢宜瑶怒气上头,谈不得什么理智了,徐梅香不敢轻举妄动确是明智之举,灵鹊这样一扑,谢宜瑶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手肘顶到灵鹊心口,硬是把她推开了。

    灵鹊摔倒地上,堪堪撑住身体,立马又上来死死抱住谢宜瑶不撒手,嘴里还说着:“殿下要打就打我吧!”

    恰在此时,奋力抵抗的谢宜瑶突然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她手上了,一看却吓了一跳,方才灵鹊摔到地上,手心硬是给茶杯碎片刮出好大一条口子来。

    谢宜瑶顿时又惊又怕,对灵鹊的担忧压过了愤怒,徐梅香见状立刻去寻了止血的纱布,简单给灵鹊处理了一下,随后出去寻医师了。

    屋内就只剩下谢宜瑶和灵鹊,平日里无话不说的二人这时却没有人先开口。寂静在屋内曼延许久,还是灵鹊先起了身,准备打扫地上的碎片。

    “你做什么,”谢宜瑶的声音有些沙哑,“又伤到了可怎么办?”

    “我怕殿下等下——”

    谢宜瑶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情绪又上来了:“我没事,你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灵鹊讪讪地坐下了,谢宜瑶觉得尴尬,又道:“你别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刚才殿下不也是一样嘛。”灵鹊话里隐约带着委屈,眼里噙着泪。

    “不,”谢宜瑶平静道,“我打我自己,是事出有因。”

    她是罪有应得。

    徐梅香随时可能回来,谢宜瑶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前世的经历以及她之前的推测,一下给灵鹊全部解释清楚,只得把方才从徐梅香那里听来的话简短的转述给了灵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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