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坛
轰隆隆！
万年来平静祥和的十三重天炸响九道天雷，正在天刑台商讨如何处理千年冤案幸存者的刑台三十六仙疯了，每位仙官额心的白色仙钿都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
反应过来的仙官压下面上惊恐，纷纷身化白虹赶往十三重天。
*
雷云翻滚，黑雾垂天，天雷接连降下之时，蘅湘以为十三重天要塌了。
谁料，只塌了一座金殿。
她此刻就歪在金殿焦黑破碎的废墟里，法衣焦灼破烂，浑身上下尽是脏污，似黑灰里滚过，怕是那凡界的乞儿也不似这般潦倒凄惨。
被阵法反噬是很疼的，但她却在筋骨碎裂般疼痛的间隙里笑起来。
一千七百年。
她受天族祈愿所感，在这灵溪山赤霄谷以己身神息为引，设下牵息大阵，系八十一座神女殿之灵，日夜不休，供养天族灵脉，至今，已一千七百年。
而方才的天雷，击溃牵息大阵的阵眼，将她的本源之力击散，这意味着她再也无法供养灵脉，也再不受神之本能所控，听到几句祝祷，便情不自禁地牺牲。
她以为自己终于功德圆满，从此自由。
感应到有许多天族之人朝她赶来，她愈加觉得今日这天雷劈的，着实很有道理。
她自化生以来，便困在灵溪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她，可惜她实在睁不开眼。
在一声声“赤霄神女”的惊呼里，蘅湘终于承受不住灵府动荡、神魂俱震之痛，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想，她此后神生，总不至再一人枯坐金殿之顶，空负流年。
*
蘅湘被带回九重天安置在殊兰苑中。
天族医官玉成仙君查探完她的伤势后，回天极殿向天尊禀报了她的状况。
天尊手中玉笔“咔”一声折断，圣光之下的冷峻面庞愈加阴沉。
“那她岂不是成了废人？”
世间常有奇遇，玉成仙君不敢将话说绝，斟酌一番道：“赤霄神女身负古神遗脉之血，若肯勤加修炼，日后或有机缘重回巅峰。”
“机缘？那要等到几时?”
天尊面色愈加冰冷，冷笑一声。
“本尊建下八十一座金殿奉她为神，她就得发挥神的用处。”
“天尊可有安排？”玉成仙君试探着问。
“物尽其用。”
天尊手指轻叩案上玉简，语气不紧不慢。
“刑名殿近日来报，千年前角宸之乱贼首，受天罚所诛，魂飞魄散了。”
玉成仙君惊道：“北域曜泽仙尊身殒了？”
“非也，身殒者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玉成仙君暗想：如此说来，曜泽仙尊是冤枉的？
真正的贼首被天罚所诛，而因此案被封印在渊极冰狱的曜泽仙尊，便是白白受了这一千年的牢狱之苦。
“渊极冰狱近日频有龙吟之声鸣响，不知是否是曜泽苏醒的天兆。”
“天尊的意思是？”
“曜泽性子温和，当年被指为贼首时都未曾为自己辩驳，如今天罚还他清白，以他那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毕竟是刑名殿办事不力，亦有本尊失察之过，本尊有意安抚于他，这几日，正在择合适人选为他赐婚。”
玉成仙君当即便明白了天尊的意思，恐怕没有比与任何人都无权利牵涉，却身份尊贵的赤霄神女更合适的赐婚人选了。
以他一面之缘的接触来看，赤霄神女似乎喜欢与人亲近，或许在知晓自己即将有一个夫君之后会十分高兴。
好在，这位曜泽仙尊当年也是位光风霁月的清正君子，若这一千年的无妄之灾未改其心性，与赤霄神女两厢作伴倒也是件好事。
*
天族医官医术很好，蘅湘没有昏迷多久便苏醒。
她原本被安置在灵池泡着养伤，温养灵府，可没泡一会儿，她就飞上房顶，研究起檐角上蹲着望天的神兽嘲风。
研究了一阵子，没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瓜。
玉成仙君就在这时回到殊兰苑，远远瞧见屋檐上身着红衣面颊黢黑的蘅湘，只觉两眼一黑。
被阵法反噬的黑灰清洗不掉，仙术也无法驱散，他心中惭愧，却毫无办法。
幸好蘅湘似乎不在意外貌，丝毫没有挡脸或避着人的意思，免了他几分尴尬。
蘅湘揉得身心舒畅，抬眼瞧见玉成仙君来了，忙朝他打招呼。
“玉成仙君！你好啊！”
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再见面便觉得亲近，忍不住笑起来。
“赤霄神女。”玉成仙君礼数周全地向她揖了一礼。
“那是他们给我的封号，仙君叫我蘅湘就好！”
蘅湘说着，飞身而下，落在院中。
她以为玉成仙君要探她的伤势，便主动递手腕过去，却被拧着眉探完脉的大医官急吼吼地催进了灵池。
在大医官的疗伤阵法里恢复得神清气爽却泡得百无聊赖之时，她听见大医官开了口。
“神女可想要个夫君？”
蘅湘一听来了兴趣，歪了歪头，好奇道：“夫、菌？长什么样子？有灵溪山的枞灵菌好吃吗？”
神仙虽然不会饿，但长了嘴却还是不想闲着，在灵溪山时，她没少漫山遍野找吃的。
“夫君、不是食材，是女子的伴侣……”
盘腿而坐的玉成仙君噎得咳了一声，但还是耐心解释，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若有了夫君，便多了一个亲人，你会与他缔结契约，相依相伴，你们是彼此最亲近之人。”
“最亲近之人？”
蘅湘身子都站直了，忙凑到玉成仙君身侧，仰起脸问。
“像仙君与我这样亲近吗？”
玉成仙君垂眸，笑如春风和煦，笑得蘅湘以为对方想揉她的脑袋，就像她揉嘲风脑袋那样。
“神女与小仙不过第二次相见，此种程度的亲近，不能及其万一。”
玉成仙君顿了顿，极郑重地道：“最亲近之人，是福祸共担，是生死相托，是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会抛弃的人。”
“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会抛弃的人……”
蘅湘不自觉地重复这句话。
只觉得心头狠狠一震，仿佛沉寂万年的湖面，忽然刮起一阵搅弄天地的风，掀起吞山裂海般的惊涛骇浪。
她向玉成仙君打听出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是谁在哪之后，抱着膝盖蹲在檐角揉着嘲风的脑袋瓜，看了一日的灿烂金霞流云飞卷。
当十二个时辰鸣响一次的混元钟第二次敲响，她终于惊醒一般，召来一只青色神鸟，乘翼而去。
她想明白了，既然天意还她自由，她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独自枯坐空山多年，她真的，很需要亲人。
*
蘅湘本源之力虽已受损，但神息不绝，心中想着一个地方，念着一个人，便能驱使坐骑自动寻路。
她伤未好全，不多时，便在神鸟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有所感，打着哈欠醒来，探身向下望去，只一眼便深深震撼，脚下景色竟已从灵山秀水变成苍莽雪山。
这是一片极其险峻的白色山群，山峰尖锐，崖岸笔直，似垂刃倒悬。
像是曾有一位困囚于此的暴躁神将，持一把开天神斧，裹挟滔天怒气，胡劈乱砍万万年，将原本连绵不绝的冰山雪原生生劈开，劈出星罗棋布的万仞险峰，险峰之间彼此独立，又势脉相连。
蘅湘轻拍鸟背，伸着懒腰笑道：“青翼，下去吧，咱们到啦。”
“唳——”
青翼振翅长啸一声，于群峰中最高最险的山巅降落。
蘅湘立于雪山之巅，一袭红衣猎猎作响，如墨长发与红色衣袍卷起飞瀑流霞。
天空是压抑冷肃的青灰色，鹅毛大雪被狂风搅得不成章法，却丝毫没有要歇下的意思，仿佛已这样落了千年万年。
青翼落地片刻便缩成巴掌大小，蘅湘见状，“咦”了一声，便将它笼入袖里。原来群峰之下，竟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吞噬闯入者的灵气，它已支撑不住。
蘅湘也渐觉胸口如被重石死死压住，烦闷窒息。
她走到山崖边，看向崖下黑沉不见底的幽暗深渊，双腿止不住发软，却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
但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逼了回去，深渊之中响起低沉龙吟，一道白影随着龙吟之声腾起，她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竟是个身披银甲戴着狰狞面具的将军。
银甲将军高达数十丈，如巍峨冰山悬于空中，手持银色战斧虚空一震，居高临下冲着她怒喝。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渊极冰狱！”
对比之下如蝼蚁一般的蘅湘暗自感叹银甲将军的威压和庞大，心中却毫不畏惧，甚至还仰面冲着那张狰狞面具友好地笑了笑。
“你好呀，我是十三重天赤霄神女蘅湘，来此是为救我未来夫君曜泽仙尊，不知将军是否认得他？”
银甲将军镇守此地数万年，哪里认得什么神女，见她面覆黑灰，只当是天界某位低阶女仙，丝毫不为所动，声音中怒气不减，更添傲慢。
“渊极冰狱乃罪罚之地，被罚者罚期若至，会自行苏醒离去，无需来救！蝼蚁小仙，莫再来此搅扰！”
蘅湘闻言来了气，叉腰反驳。
“可曜泽仙尊不是罪仙，无辜在此受罪千年，已是天族对他不起，如今既已翻案，就该立即将他唤醒，还他自由，为何要等他自己苏醒？若他一直不醒，难道要任他继续囚困于此吗？”
“他若不醒便是机缘未到！命该如此！即便再困千万年也是他的造化！旁人不得干涉！”
银甲将军怒气更盛，掌中巨斧隐隐蓄力，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这般态度与他说话，便是天尊来了，也要敬他三分。
“可我不是旁人！”
蘅湘心头一股无名火气蹭然上头，清瘦的身躯倏地腾空而起，脚踏虚空，身体绷得笔直，与银甲将军平视，咬牙怒道：
“我说过了！曜泽仙尊是我未来夫君！今日，我必将他带走！”
银甲将军：“大胆！”
眼见银甲将军手中斧钺劈来，蘅湘原本漆黑澄澈的双目骤然赤红，周身猛地腾起猎猎红火，大喝道：
“不许拦我！”
这一声携着风雷之势，激起千层气浪，蘅湘周身火焰随着气浪骤然炸开。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
风停雪住，万峰归寂。
下一个顷刻间，雷鸣炸响，地动山摇，嗡鸣不休。
天地间如降下一场滂沱火雨，所过之处，山石开裂，冰消雪融。
连那银甲将军也如冰块塑成一般，被火雨浇得千疮百孔，巨型身躯来不及反应便逐渐斑驳透明，举起的战斧也在火雨中蒸腾消散。
银甲将军狰狞面具融化崩落，森白如恶鬼般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怎、怎会如此！你……你究竟是何人！”
蘅湘垂下赤红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虚空的银甲将军，声音缓慢而冰冷。
“不是告诉过你了，十三重天赤霄神女蘅湘，来此救夫。得罪了。”
“竟……真的是……神息之力……”银甲将军声音嘶哑，颤声呢喃。
躯体完全溃散前，斑驳的面容狞笑着，带着不甘和怨恨，念出一句古老神秘的咒语。
蘅湘歪了歪头，没听懂那种奇奇怪怪的语言，但拦路者消失，让她的心情很快平复，眸中赤红隐隐散去，恢复了清甜可爱的少女模样。
火雨停歇，鹅毛大雪复又落下，她有些烦了，虚空里一握，撑起一把赤焰金纹红伞，向着幽暗深渊，纵身跃下。
万年来平静祥和的十三重天炸响九道天雷，正在天刑台商讨如何处理千年冤案幸存者的刑台三十六仙疯了，每位仙官额心的白色仙钿都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
反应过来的仙官压下面上惊恐，纷纷身化白虹赶往十三重天。
*
雷云翻滚，黑雾垂天，天雷接连降下之时，蘅湘以为十三重天要塌了。
谁料，只塌了一座金殿。
她此刻就歪在金殿焦黑破碎的废墟里，法衣焦灼破烂，浑身上下尽是脏污，似黑灰里滚过，怕是那凡界的乞儿也不似这般潦倒凄惨。
被阵法反噬是很疼的，但她却在筋骨碎裂般疼痛的间隙里笑起来。
一千七百年。
她受天族祈愿所感，在这灵溪山赤霄谷以己身神息为引，设下牵息大阵，系八十一座神女殿之灵，日夜不休，供养天族灵脉，至今，已一千七百年。
而方才的天雷，击溃牵息大阵的阵眼，将她的本源之力击散，这意味着她再也无法供养灵脉，也再不受神之本能所控，听到几句祝祷，便情不自禁地牺牲。
她以为自己终于功德圆满，从此自由。
感应到有许多天族之人朝她赶来，她愈加觉得今日这天雷劈的，着实很有道理。
她自化生以来，便困在灵溪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她，可惜她实在睁不开眼。
在一声声“赤霄神女”的惊呼里，蘅湘终于承受不住灵府动荡、神魂俱震之痛，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想，她此后神生，总不至再一人枯坐金殿之顶，空负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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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湘被带回九重天安置在殊兰苑中。
天族医官玉成仙君查探完她的伤势后，回天极殿向天尊禀报了她的状况。
天尊手中玉笔“咔”一声折断，圣光之下的冷峻面庞愈加阴沉。
“那她岂不是成了废人？”
世间常有奇遇，玉成仙君不敢将话说绝，斟酌一番道：“赤霄神女身负古神遗脉之血，若肯勤加修炼，日后或有机缘重回巅峰。”
“机缘？那要等到几时?”
天尊面色愈加冰冷，冷笑一声。
“本尊建下八十一座金殿奉她为神，她就得发挥神的用处。”
“天尊可有安排？”玉成仙君试探着问。
“物尽其用。”
天尊手指轻叩案上玉简，语气不紧不慢。
“刑名殿近日来报，千年前角宸之乱贼首，受天罚所诛，魂飞魄散了。”
玉成仙君惊道：“北域曜泽仙尊身殒了？”
“非也，身殒者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玉成仙君暗想：如此说来，曜泽仙尊是冤枉的？
真正的贼首被天罚所诛，而因此案被封印在渊极冰狱的曜泽仙尊，便是白白受了这一千年的牢狱之苦。
“渊极冰狱近日频有龙吟之声鸣响，不知是否是曜泽苏醒的天兆。”
“天尊的意思是？”
“曜泽性子温和，当年被指为贼首时都未曾为自己辩驳，如今天罚还他清白，以他那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毕竟是刑名殿办事不力，亦有本尊失察之过，本尊有意安抚于他，这几日，正在择合适人选为他赐婚。”
玉成仙君当即便明白了天尊的意思，恐怕没有比与任何人都无权利牵涉，却身份尊贵的赤霄神女更合适的赐婚人选了。
以他一面之缘的接触来看，赤霄神女似乎喜欢与人亲近，或许在知晓自己即将有一个夫君之后会十分高兴。
好在，这位曜泽仙尊当年也是位光风霁月的清正君子，若这一千年的无妄之灾未改其心性，与赤霄神女两厢作伴倒也是件好事。
*
天族医官医术很好，蘅湘没有昏迷多久便苏醒。
她原本被安置在灵池泡着养伤，温养灵府，可没泡一会儿，她就飞上房顶，研究起檐角上蹲着望天的神兽嘲风。
研究了一阵子，没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瓜。
玉成仙君就在这时回到殊兰苑，远远瞧见屋檐上身着红衣面颊黢黑的蘅湘，只觉两眼一黑。
被阵法反噬的黑灰清洗不掉，仙术也无法驱散，他心中惭愧，却毫无办法。
幸好蘅湘似乎不在意外貌，丝毫没有挡脸或避着人的意思，免了他几分尴尬。
蘅湘揉得身心舒畅，抬眼瞧见玉成仙君来了，忙朝他打招呼。
“玉成仙君！你好啊！”
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再见面便觉得亲近，忍不住笑起来。
“赤霄神女。”玉成仙君礼数周全地向她揖了一礼。
“那是他们给我的封号，仙君叫我蘅湘就好！”
蘅湘说着，飞身而下，落在院中。
她以为玉成仙君要探她的伤势，便主动递手腕过去，却被拧着眉探完脉的大医官急吼吼地催进了灵池。
在大医官的疗伤阵法里恢复得神清气爽却泡得百无聊赖之时，她听见大医官开了口。
“神女可想要个夫君？”
蘅湘一听来了兴趣，歪了歪头，好奇道：“夫、菌？长什么样子？有灵溪山的枞灵菌好吃吗？”
神仙虽然不会饿，但长了嘴却还是不想闲着，在灵溪山时，她没少漫山遍野找吃的。
“夫君、不是食材，是女子的伴侣……”
盘腿而坐的玉成仙君噎得咳了一声，但还是耐心解释，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若有了夫君，便多了一个亲人，你会与他缔结契约，相依相伴，你们是彼此最亲近之人。”
“最亲近之人？”
蘅湘身子都站直了，忙凑到玉成仙君身侧，仰起脸问。
“像仙君与我这样亲近吗？”
玉成仙君垂眸，笑如春风和煦，笑得蘅湘以为对方想揉她的脑袋，就像她揉嘲风脑袋那样。
“神女与小仙不过第二次相见，此种程度的亲近，不能及其万一。”
玉成仙君顿了顿，极郑重地道：“最亲近之人，是福祸共担，是生死相托，是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会抛弃的人。”
“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会抛弃的人……”
蘅湘不自觉地重复这句话。
只觉得心头狠狠一震，仿佛沉寂万年的湖面，忽然刮起一阵搅弄天地的风，掀起吞山裂海般的惊涛骇浪。
她向玉成仙君打听出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是谁在哪之后，抱着膝盖蹲在檐角揉着嘲风的脑袋瓜，看了一日的灿烂金霞流云飞卷。
当十二个时辰鸣响一次的混元钟第二次敲响，她终于惊醒一般，召来一只青色神鸟，乘翼而去。
她想明白了，既然天意还她自由，她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独自枯坐空山多年，她真的，很需要亲人。
*
蘅湘本源之力虽已受损，但神息不绝，心中想着一个地方，念着一个人，便能驱使坐骑自动寻路。
她伤未好全，不多时，便在神鸟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有所感，打着哈欠醒来，探身向下望去，只一眼便深深震撼，脚下景色竟已从灵山秀水变成苍莽雪山。
这是一片极其险峻的白色山群，山峰尖锐，崖岸笔直，似垂刃倒悬。
像是曾有一位困囚于此的暴躁神将，持一把开天神斧，裹挟滔天怒气，胡劈乱砍万万年，将原本连绵不绝的冰山雪原生生劈开，劈出星罗棋布的万仞险峰，险峰之间彼此独立，又势脉相连。
蘅湘轻拍鸟背，伸着懒腰笑道：“青翼，下去吧，咱们到啦。”
“唳——”
青翼振翅长啸一声，于群峰中最高最险的山巅降落。
蘅湘立于雪山之巅，一袭红衣猎猎作响，如墨长发与红色衣袍卷起飞瀑流霞。
天空是压抑冷肃的青灰色，鹅毛大雪被狂风搅得不成章法，却丝毫没有要歇下的意思，仿佛已这样落了千年万年。
青翼落地片刻便缩成巴掌大小，蘅湘见状，“咦”了一声，便将它笼入袖里。原来群峰之下，竟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吞噬闯入者的灵气，它已支撑不住。
蘅湘也渐觉胸口如被重石死死压住，烦闷窒息。
她走到山崖边，看向崖下黑沉不见底的幽暗深渊，双腿止不住发软，却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
但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逼了回去，深渊之中响起低沉龙吟，一道白影随着龙吟之声腾起，她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竟是个身披银甲戴着狰狞面具的将军。
银甲将军高达数十丈，如巍峨冰山悬于空中，手持银色战斧虚空一震，居高临下冲着她怒喝。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渊极冰狱！”
对比之下如蝼蚁一般的蘅湘暗自感叹银甲将军的威压和庞大，心中却毫不畏惧，甚至还仰面冲着那张狰狞面具友好地笑了笑。
“你好呀，我是十三重天赤霄神女蘅湘，来此是为救我未来夫君曜泽仙尊，不知将军是否认得他？”
银甲将军镇守此地数万年，哪里认得什么神女，见她面覆黑灰，只当是天界某位低阶女仙，丝毫不为所动，声音中怒气不减，更添傲慢。
“渊极冰狱乃罪罚之地，被罚者罚期若至，会自行苏醒离去，无需来救！蝼蚁小仙，莫再来此搅扰！”
蘅湘闻言来了气，叉腰反驳。
“可曜泽仙尊不是罪仙，无辜在此受罪千年，已是天族对他不起，如今既已翻案，就该立即将他唤醒，还他自由，为何要等他自己苏醒？若他一直不醒，难道要任他继续囚困于此吗？”
“他若不醒便是机缘未到！命该如此！即便再困千万年也是他的造化！旁人不得干涉！”
银甲将军怒气更盛，掌中巨斧隐隐蓄力，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这般态度与他说话，便是天尊来了，也要敬他三分。
“可我不是旁人！”
蘅湘心头一股无名火气蹭然上头，清瘦的身躯倏地腾空而起，脚踏虚空，身体绷得笔直，与银甲将军平视，咬牙怒道：
“我说过了！曜泽仙尊是我未来夫君！今日，我必将他带走！”
银甲将军：“大胆！”
眼见银甲将军手中斧钺劈来，蘅湘原本漆黑澄澈的双目骤然赤红，周身猛地腾起猎猎红火，大喝道：
“不许拦我！”
这一声携着风雷之势，激起千层气浪，蘅湘周身火焰随着气浪骤然炸开。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
风停雪住，万峰归寂。
下一个顷刻间，雷鸣炸响，地动山摇，嗡鸣不休。
天地间如降下一场滂沱火雨，所过之处，山石开裂，冰消雪融。
连那银甲将军也如冰块塑成一般，被火雨浇得千疮百孔，巨型身躯来不及反应便逐渐斑驳透明，举起的战斧也在火雨中蒸腾消散。
银甲将军狰狞面具融化崩落，森白如恶鬼般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怎、怎会如此！你……你究竟是何人！”
蘅湘垂下赤红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虚空的银甲将军，声音缓慢而冰冷。
“不是告诉过你了，十三重天赤霄神女蘅湘，来此救夫。得罪了。”
“竟……真的是……神息之力……”银甲将军声音嘶哑，颤声呢喃。
躯体完全溃散前，斑驳的面容狞笑着，带着不甘和怨恨，念出一句古老神秘的咒语。
蘅湘歪了歪头，没听懂那种奇奇怪怪的语言，但拦路者消失，让她的心情很快平复，眸中赤红隐隐散去，恢复了清甜可爱的少女模样。
火雨停歇，鹅毛大雪复又落下，她有些烦了，虚空里一握，撑起一把赤焰金纹红伞，向着幽暗深渊，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