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英,带着你的人即刻就走。”四方岭一间小小客栈内,一男子背对着门坐着,月白色的衣袍波浪似的堆在地上,看不清年龄和容貌,只听得声音绵长又冷淡。

    “公子,奴好不容易寻到你,你就要赶奴走吗?”对面的女子,还未开口,双眼就噙满了泪珠,待到要开口时,轻轻往下一跪,身子一斜,眼睛向上睨着那位公子,真真是病弱扶风,身似杨柳,其娇羞之态令人动容。

    “红英,就是因为你跟踪我,我才走此路。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位公子分明是动怒了,手紧紧握着剑鞘,几欲发作。

    “公子知道什么?”那名叫红英的女子登时站起来,红着眼,攥着衣角,“公子可知,我心悦你,从小就是。”

    “你心悦我?你是因为心悦于我,才替你家小姐监视我吗?”那位公子不由得苦笑,“你心悦于我,所以事事向你家小姐回报吗?”

    “公子不信?可是自打那日公子将我带回岭山派,我就不能忘了公子,我这里还有公子的小像”红英说着,从袖口中将要掏出什么来。

    “还在撒谎!”那位公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挥剑出鞘,唰得一下打掉了女子手中的物什。果然不是什么小像,而是一包迷魂散。

    “红英,情之一字,你倒是很会利用。”那位公子收剑,背过身去。

    “哼,”红英索性退去身上的红纱,不再一副痴情小娘子的姿态,冷冷说,“我跟踪公子,是给公子一个机会。公子不识好歹,非要和我家小姐作对,那就看你们岭山派能撑到几时?连问今,你等着!”

    红英说罢,踢门离去,客栈外几个黑影也瞬间消失。

    那位叫连问今的公子,神情松懈下来,转身去关门。

    “公子?”

    问今的剑看看就要拔出,低头一看,不是红英,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姑娘。眉毛是黛黑色,眼睛明亮有神,眼尾上扬,英气十足。只是那圆圆的鼻头,以及盈盈润润的唇,再加上许是因为着急而沁出的红晕,分明是个女子无疑了。

    “公子,可否帮个小忙?”那位姑娘问得很小心,问今忽然有些不忍心拒绝。

    “何事?”

    “公子,我有一位朋友昏倒在门外,店家不让我们进。”那位姑娘额头早已是细密的汗珠,手扣着门,指甲陷进去。

    “我去看看”问今说罢,便往门外走。

    那位姑娘心里松了一大口气,随着问今出来。

    客栈外果然躺着一位少年,半只臂膀尽是鲜血,脸色白的可怕。问今见状,直接背起少年,店家却张开手拦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进:“连公子是贵客,自然是想出就出,想进就进。可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要是死在我店里,我生意做是不做?”

    “我说你这个人……”那位姑娘,对了,就是时序,恨不得冲上去和店家打一顿。

    好在问今及时拦住了她,问今也没有和店家辩驳,递给店家两块银子。那店家掂了掂银子的分量,顿时喜笑颜开,弯腰迎问今进来,一面招呼小二:“去,麻利点取些热水,再去刘家请个郎中来,一会儿送到连公子房内。”

    二人总算带着柳渭进来,放在床上,盖了两层被子。可柳渭还是冷得发颤,郎中又迟迟未来。

    时序心一横,拿起剪子准备撕柳渭的血衣。

    “慢着!”那位公子像是看见了了不得的大事,音量比先前高了不少,“姑娘,我来给这位公子治伤,你去外面等着。”

    时序拿着剪子怔住了。

    “信我,姑娘”

    “好,我信你。”时序说罢,关好门出去。

    那位公子撕开柳渭的血衣,左臂血肉淋漓,不知被什么东西啄坏了。还好他懂一些医术,剔除左臂上的赃物,擦洗伤口,撒上伤药,又喂下一颗回血丹,柳渭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时序在外面静静等着,脑子里还是问今的那句信我。“信我,”时序思索着这句话,“信我,信我,我还从来没信过谁。”

    “他好了,进来吧姑娘。”那位公子推开门,刚好撞上时序,眼里几分可怜,几分期许,只好转身去看烛火。

    柳渭伤口已包扎好,还换了干净衣服,慢慢从昏迷中醒来,他的第一句话是:

    “我的锦囊呢?”

    “谁能动你的锦囊啊,护得比命还紧,这不好好在那嘛。”时序撇撇嘴,十分不能理解此人的心态。

    “还在还在,”柳渭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那位公子,见此人仪容不俗,拱手道,“在下柳渭,于蜀山途中遇险,多谢公子相救。”

    “客气了,在下连问今,相识一场,不必多谢。”

    “原来叫问今,真好听,我叫时序。”时序说着,笑嘻嘻地站到问今面前。

    “原来是岭山派的大公子,修仙一代有天赋者无人能出其右,今日相逢,真是幸事。”柳渭恨不能起来给问今行个礼,时序不由惊叹。

    问今勉强一笑,转身离去。

    “问今公子,既然相逢,何不告知我们你欲去往何处?”柳渭咧着嘴,生怕人跑了。

    “蜀山。”问今答。

    “这不巧了,我们也去蜀山,一起吧。”柳渭一脸激动。

    “柳渭你个狗腿子。”时序暗自腹诽。

    “不必了,我不走官道,不知何日能到蜀山。”

    “我们也不走官道,正好一路。”柳渭赶忙接话,生怕问今拒绝。

    “柳渭你个真狗腿子。”时序忍不住再次腹诽。

    “那好,我再要两间客房,柳公子就在此宿下,待柳公子伤好了,我们就出发。”

    “好。”

    时序不知睡了多久,等到第二天起来,推开窗一看,问今正在喂马。没想到看起来如此矜贵的世家公子,干起喂马的活也是熟练得很,草料拌得均匀,分量刚好是半桶,这样马既不会太饱导致昏睡,也不会太饿跑不起来。

    只是这样精致的锦绣衣袍,配上这样从容不迫的姿态,从背面看全然不像在喂马,反而有点作画的兴味儿。

    “姑娘,有事?”问今抬头问时序,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发丝和衣带被风带起,互相牵扯着。

    时序这才惊觉她还没有好好看过此人的相貌,柳渭已经是她见过好看的了。问今比之柳渭则更胜一筹,他眉目更舒展,眼睛像是一笔即成的山水画,笔锋婉转处便显得目光也多情,鼻梁很直,原本柔和的面庞被打破,添了几分冷峻。双唇常常紧闭,面庞又白净,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个病弱得少年。

    偷看别人还被发现,时序窘迫不已,想来想去干脆大方承认更好。于是下楼到马厩,指着问今的红鬃马说:“确有一件事,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不与人交友。”问今回的很干脆。

    说不失落是假的,也是,这样有名的世家子弟怎么会和自己交朋友,于是时序转身往回走,一步,两步,

    “你要不再思量思量?”时序还是不想早早放弃。

    问今强忍住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我唐突了”时序脸上的期待终于消失殆尽,垂着脑袋,拖着步子,离问今越来越远。

    “等等,”问今不知怎的,口是心非一般,叫住了时序,“我虽不与人交友,可若是同道中人,也愿意一试。”

    “好,我定能成为你的朋友,”时序拍着胸脯,声音欢快起来,接着说,“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昨日多亏了你,愿意相助我们。其实在你之前,我求了很多人,他们最多给个冷眼。你不知道,敲门那一刻我就在想,要是你不帮我,我就劫持掌柜的,被打也好,坐牢也好,我必须做点什么。”

    “柳渭是你什么人?你愿意这么帮他。”问今向前近了一步,他的影子紧挨着时序的。

    “朋友,是我离家以来第一个朋友。”

    “所以你想我也成为你的朋友?”问今问道。

    “那我有机会成为你的朋友吗?”时序也向前一步,影子被彻底拢住。

    问今顿了顿,撇开了话题,“柳公子的伤恢复的很快,估计明日就可以出发。四方岭多是平地,正适合骑马,三天内我们就能到达临水镇……”

    “等等,”时序不得不打断问今的安排,“我还不会骑马,如何是好?”时序说得很小心翼翼,如果柳渭也会骑马,那他们会不会抛下自己?

    “可以找人教你骑马,两三日足够了。”问今看出了时序的隐忧,接着说,“就算学不会,我么可以租马车,一样便宜。”

    “那你教我学吧。”时序迫不及,她不想被落下。

    “可我不会教人骑马。”

    “你会,我就觉得你会。”时序又靠近一步,拉住问今的手。

    “学骑马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自以为会。”问今撒开手,不知如何是好。

    “哦,那第二步呢?”

    “你……”问今声音有些抖,“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那我找谁好?”

    问今一时答不上来。

    “罢了罢了,你跟我来。”问今脸憋得通红,只得应下,另外叫来店小二,“去找郎中给刘公子再诊次脉。”

    二人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找到一片空地,草色微茫,惠风溶溶。

    “就在此处吧”问今把马牵到时序跟前,“我这匹马叫弃风,你先摸摸它的头,看它反不反抗。”

    “像这样?”时序轻柔地抚摸弃风,弃风头还往时序身旁凑,“跟摸我家花花差不多嘛。”

    “很好,”问今拍拍马身,整理好辔头,“你现在上来,我扶……”

    问今话还没说完,时序早已飞身上马。

    “问今你说得对,骑马是真简单。”

    “你确有骑马的天赋,”问今眼里难得有笑意,“现在身子坐直,先不要用脚蹬马。”

    时序来回调整坐姿,不知怎的,弃风忽然仰头嘶鸣,堪堪就要跑出去。

    “啊,啊,救命啊。”

    一袭月白袍云似的卷起,问今趁机翻身上马,从背后稳住了弃风。

    弃风终于安静下来,可时序心更慌了。问今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的背,刚好将自己围住,两个人如此之近,仿佛他的心在自己的心口上跳动。

    ……

    “别动。”问今声音很轻,轻的要被风带走。

    “什么?”时序有些蒙。

    “别动。”问今下马,将缰绳还给时序

    “哦哦。”时序接过绳,不敢看问今。

    二人都沉默着,时序干脆也下马:“问今公子,今日就学到这吧。”

    “好。”

    时序心里长舒一口气,骑马倒是好学,可感觉怎么不太对。

    离闹市越来越近,两人回到了客栈。

    “柳渭,你恢复得如何了?”时序回来后就去看柳渭,可推开门,柳渭并未在房间。

    “别喊了,我在这!”柳渭刚好走到客栈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烧鸡。

    “柳渭,伤都没好,还想着烧鸡,”时序气冲冲下楼。

    “有伤就不能吃烧鸡了?”说着便将烧鸡塞进时序怀里,“我在外面吃好了,这只你吃吧。”

    不待时序反应过来,柳渭已经上楼,将一个纸条偷偷放进锦囊。

    “这鸡烤得油亮多汁,可惜放久了”时序转头问柳渭,“隔壁不就有烧鸡吗?你怎么不知道买只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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