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其实不到清晨,才刚刚破晓,时序醒了。她整理随身物品,看着从家里带的套子,钩子,心里痒痒,太久没打猎,手都有些生疏。

    窗外草木郁郁葱葱,鸟叫,虫鸣,风声似乎都在对时序说:“出来呀,出来呀。”

    时序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被牵走了,于是带上套子,钩子跑到山里下套去。

    等到时序回来,门外放了一套衣服。

    这衣服轻如薄纱,衣料泛出盈盈光泽,细细来看,才发现衣角都绣有流云纹,时序穿上,还真有几分修士的清雅。

    时序这才想起思玉说新弟子每日卯时要去悬镜峰练功,完了完了,时间来不及了。

    蜀山的主峰和次峰都通过链桥相连,时序这个恐高的,腿都抖成了筛子,一步三停留,毫无疑问是最后一个到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行人都看戏一样瞧着时序。

    其中一位弟子说道:“这就是唤醒泉眼的家伙?怎么这么个怠惰样,该不会是瞧不起我们吧。”

    时序被说得心虚,一个劲地说没有,默默站到了最后边。她左瞟右瞟,只找到了问今,怎么也没找到柳渭。于是悄咪咪地溜到问今旁边,用胳膊碰碰问今,小声说:

    “你知道吗?我有道名了,我现在叫玄云。”

    问今略微侧了一下身子,说道:“现在知道了。”

    “那你叫什么?”

    “玄竹。”

    “没有问今好听。”

    “有人来了。”

    思宁作为蜀山大弟子果然威风,一行人都是御剑而来,同行的还有柳则,柳渭以及陈平安。

    思宁一来,众人都屏息凝神,毕竟他的地位大家也估摸的差不多了,不敢造次。

    接着,大家都被分发了一把木剑,思宁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练过功的,也有见都没见过的,从今日起,统一练习。蜀山剑法共15式,全部习得者,可不必再来。”

    说罢,思宁身边的弟子开始示范,第一示动作简单可是很考验基础。时序正不得要领,柳渭溜了过来:“丫头,你穿得人模人样我都不认识了。”

    果然就算是10年未见到柳渭,他还是一样嘴贫。时序给了他一记眼神刀,问道:“你为何和那些人在一起?”

    “你当是我想么?柳则怕我害他,非把我栓到他眼前才放心。”柳渭叹了口气,时序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愁容。

    时序又凑近一点儿:“柳则为什么怕你害他?”

    “因为我比他有天赋,比他厉害,比他聪明,反正他就是嫉妒又害怕。”

    “哦,我明白了,那你打算一直被掣肘吗?”

    柳渭露出一个不轻易察觉的笑,说道:“很快就不会了。”

    时序耳朵凑上来,柳渭故作神秘,然后道:“就不告诉你。”

    “今天天气好,不计较,不计较。”时序默默安慰自己。

    思宁一行人一走,那些个有基础弟子对这种剑法嗤之以鼻,都干各自的事去了,只有四五个和时序一样的草头还在苦练。都说时序是天选之人,她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一个时辰还在练单腿站立。

    好在思意师兄来了,虽然不是自家师兄,但人很热心,拉着时序和他的宝贝师妹盛熙叶一起指导。

    盛熙叶偷着和时序讲小话:“时序姐姐,哦,不对,玄云姐姐,我们和宁峰现在有五个亲传弟子,有我,思意师兄,思杨师姐,还有玄竹师兄,你们呢?”

    时序咬牙抬了抬腿,说道:“我们了清峰就三个人,师父喜静,平常也少有人来往。”

    “哦,那你们师父好相处吗?”

    “挺好的,你们呢?”

    “我们师父昨天发了好大脾气,要把玄竹师兄送到你们那去。”

    “为何?”

    “师父说跟着他只会打打剑,铸铸铁,没有大出息。”

    “那玄竹怎么说?”

    “玄竹师兄说人各有志,此生还欠家兄一把剑,便要用一生来还。”

    时序一时答不上话,不是金贵的公子么,怎么装着这样沉重的心事。

    一上午的时光便在这小话中结束了。可谁知道上午才是开胃小菜,下午的课才叫时许叫苦连天。

    下午是掌门亲自授课,时序只能遥遥看到掌门的身影,那个身影山一样厚重,不怒自威,就连一向跋扈的思宁也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不敢有丝毫动作。

    掌门给每人发了一本《道藏》,缓声慢语:“蜀山弟子先修心再修行,修心不可不读书,读书以《道藏》为主,其他典籍为辅。”

    那声音大钟一样撞向时序,时序还没打开书就已经晕了。

    随意打开一页:“不求大道……什么负什么丈夫……”时序才念了一行,这些字儿就在脑子里转圈圈,转着转着就想睡觉。

    “专心。”

    问今的声音猛然闯入时序的耳朵,她一抬头,周边已是书声朗朗,而自己的书早就被丢到了脚边。

    赶紧捡起来,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读:“百岁光阴石火……”

    问今终是看不下去,提点道:“烁。”

    “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

    “浮。”

    “哦,”时序不好意思地看了问今一眼,接着念:“一生身世水泡浮。只……只……”

    又卡住了。

    “只贪名利求荣显,不觉形容暗悴枯。”

    时序跟着念:“只贪名利求荣显,不觉形容暗悴枯。”

    时序念完了之后,觉得这句话怪有意思的,问道:“问今,不觉形容暗悴枯,是说一个人很憔悴吗?”

    问今沉默了一瞬,说道:“有这个含义。”

    “那我现在就挺形容暗悴枯的。”

    问今看了时序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去看书了。

    ……

    时序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下午是如何熬过去的,放课大钟轰的一声,她才从迷迷瞪瞪的梦中醒来,终于想起早上在山里下的几个套子,于是慌慌张张往了清峰跑。

    盛熙叶看时序跑得那么急,以为她是饿了,好心指点道:“时序姐姐,膳堂在那边。”

    时序灵光一闪:“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如何?”

    盛熙叶小脑袋歪了歪,说道:“好呀,你等我叫上玄竹师兄,还有思意师兄。”

    “别……”时序话还没说完,盛熙叶已经撒腿跑了。唉,打猎不宜声张啊,尤其时序也不清楚蜀山能不能打猎。

    等盛熙叶回来,果然多了问今,好在思意没有来,否则时序可不敢带着他们一起去。

    三人很快就到了了清峰,时序从师傅的小厨房拿了调料,小锅,火折子等各种工具,找到了第一个陷阱。

    扒开一看,啥也没有。

    时序摸摸鼻子,说道:“蜀山果然是修仙圣地,连这里的小动物都比别处聪明,咱去下一个陷阱。”

    问今原是被硬拖来的,倒无所谓吃不吃的,至于盛熙叶,早就饿了,时序每扒开一个套子,她就两眼放精光。

    时序下套子多数只下在阳坡,阴坡湿气重,虫蛇多,逮不着什么肉多的猎物。

    可这次时序下的五个套子,一只蚂蚁都没夹住,只好寄希望于最后一个,一个时序顺手丢在山涧边的小套子。

    “谁这么缺德,乱下套子。”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了:时序的套子夹到了人,还是个熟人。

    柳渭一瘸一拐地从树荫里走出来,看到时序瞬间明白了缺德的是谁,简直气得没话说。

    四人停下,给柳渭简单处理伤口,柳渭倒是没有疼得龇牙咧嘴,精力都用在数落时序上了。直到柳渭的脚包成了包子,才闭上了嘴。

    林子的午后,阳光还很暖,半天看不出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到晚上。倦鸟归林,似乎也不疲倦,叽叽喳喳,倒像是亲朋好友都聚一块,都撒开了乱飞。落叶还带着正午的余温,软和又舒适。

    众人仿佛被山林吸引,又被山林折服,都默默坐着。

    直到咕噜一声,盛熙叶肚子叫的比滚石还要响。

    时序从包袱里掏出了小锅,几两面粉,说道:“烤兔子没有,咱喝点面疙瘩吧。”

    大家都没有异议,问今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不少野果:树莓,拐枣,山桔子还有野山菌。面疙瘩汤加了山菌,鲜美十足,这些野果更是有酸有甜。

    别人吃没吃饱时序不知道,但是时序一定是吃好了,拿了跟狗尾巴草唱曲儿:

    “富阳江之鱼,鱼肥卖我家。富阳江之茶,茶香卖我家。有鱼不足美……”

    小姑娘的歌声本就甜美,她又唱得欢欢喜喜,大家听得开心,还一起打拍子。

    结果声音戛然而止,盛熙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们去捉鱼吧,烤不成兔子烤鱼也好啊。”

    “好啊,我带的香料烤鱼吃正好。”没让大家吃上兔子,时序多少有些遗憾。

    柳渭打破说:“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这水哪像是有鱼的样子。”

    时序不理柳渭,拉上问今和盛熙叶就下水。

    河水清可映人,时序瞅见问今的倒影上刚好游过一条鱼,一个树杈扎下去,鱼是没扎到,差点扎到了问今的脚,问今突然弹起来,惹得柳渭哈哈大笑。

    问今后知后觉,看到自己的狼狈样,也笑得不行。

    三人就这样在河里跑来跑去,跑出了一层细汗,大鱼一条也没捉到,小鱼倒是网了四五条。

    大鱼还可以架在树枝上烤,小鱼只能煎,肯定是吃不成了。

    时序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再多网些小鱼,我到时候做一罐腌鱼给大家尝,保证让大家终身大难忘。”

    盛熙叶对吃的就是积极,回道:“好好好,那我把这河里的小鱼都捞上来,时序姐姐你要说话算数哦。”

    说罢,三人合力撒网捞鱼,连柳渭这个病号都派了上了用场,在岸边支着一只腿捡鱼。

    也不知忙了多久,月亮都露了个角,大家意识到时辰不早,便往回走。

    时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整整三兜鱼,塞得满满的。

    柳渭自然不能走路,问今背着他,盛熙叶背了一兜鱼,时序背了两兜。两兜鱼还在滴水,时序的肩膀感觉要磨掉了,问柳渭道:“你不是有个乾坤袋么,能不能借我装两兜鱼。”

    “不能。”柳渭回答的很干脆。

    “你再想想,我到时候多分你几条腌鱼。”

    “想都别想,万一惊动了我的……”

    “惊动什么?”

    “反正就是不行。”

    时序骂柳渭小气鬼,骂了也还是肩膀疼,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待在全真峰,跑我们了清峰干什么?是不是要干坏事?”

    柳渭大叫:“怎么,就允许你满山跑,我就不能打打野味了?好没道理!”

    时序撇撇嘴,说道:“那你打着什么了?什么也没打着。”

    “是是是,我什么也没打着,某些人不也一样。”

    时序气得想在柳渭的伤退上再踢一脚,要不是背后有两兜鱼,她吃不住力,非要叫柳渭嗷嗷叫。

    问今走在前面,声音传过来:“好了说些正经事。时序,你打算何时学心法?”

    时序懵了:“没听过啊,蜀山弟子都要学吗?”

    盛熙叶抢过话头:“时序姐姐你不知道吗?亲传弟子和普通弟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亲传弟子可得长老传授心法,增进修为。虽然这心法也不是秘辛,普通弟子也可以讨教,可是早些学会心法才能早些出师。”

    时序的师父从没说过什么心法,问道:“那你们的师父都已经传授心法了?”

    “当然,我和玄竹师兄都有一本。”盛熙叶语气平淡,但那股得瑟劲儿是一点也没藏住。

    时序也没往心里去,倒是问今说道:“我们和时序师父不同,师父不同自然教法也不同,自清长老自有安排。”

    时序接过话头,道:“我师父肯定自有安排。”

    月上枝头,一行人总算下山,都回各自山峰。

    时序又是剖鱼,又是腌制,忙了大半个晚上,等到从小厨房出来,发现师父也没睡。

    她走到跟前,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

    自清长老笑道:“怎么,才学第一课就有不明白的了,路还长啊。”

    “弟子想问,为何小厨房的缸都缺个角,盖不住。”其实时序想问的是何时传授她心法,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她不能怀疑自己的师父,让师父寒心。

    自清长老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这孩子,那小厨房原是你思玉师姐盖的,缸自然也是她造的。好了,去睡吧,明日是我授课。”

    时序心里一哆嗦,不会是讲《道藏》吧,顿感大事不妙,灰溜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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