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船上,时序还未站稳,问今一下子抱住了时序,风吹起问今衣角翻飞。

    两颗心面对面贴在一起,时序一时分不清是谁的心在跳动,她的耳边,唇边,都是问今的体温,而透过雨气,埋藏于他身体上的那种温润气味也一一散发出来。

    时序被抱得紧,不好说话,只能含糊道:“问今,这样不好。”

    也不知是时序声音太小,还是风声吞了时序的话音,问今反而将头埋在了时序的脖颈,对时序说道:

    “我要与你成婚,不是戏,我要与你长相守也不是戏。”

    问今吐出的气息洒在时序皮肤上,时序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道:“既如此,你为何拒我?”

    “时序,像我这样的人,本该孤苦一生,可我遇见了你,我心生妄念,我想和你厮守一生。我明白这是奢望,所以我推开了你。”

    问今向前了半步,接着道:“可我不是圣人,我强迫自己推开你,却又在那之后无数次靠近你。看到你与舒青一路,我平生第一次想要杀人。”

    问今眼圈越来越红,山水画一般的眉眼此刻凝住了,只看得到欲念与愁绪。时序什么也没说,踮起脚尖,扶着问今的双臂,将一个吻落在了问今眼角。

    问今微微张嘴,再要低头迎合,时序又退开了,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问今半是哭,半是笑,道:“我的梦成真了。”

    “好!”

    “演得好!演得好!”

    水下突然冒出好些看客,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其中小藕精道:“这戏演得好,就是你们换场子也不提前说以一声,还好我们大家伙都是熟门熟路的。”

    时序先是呆愣,后是尴尬,随后拍拍脸,做了个调皮表情,对小藕精道:“你可不知道,我们春喜班的戏子都是性情中人,演到随兴处,就忘了身在戏中了,不然哪能演得如此好。”

    “有道理,能不能再演一场?”

    “不演了,不演了,该吃饭了。”

    听闻此话,小藕精就要走,问今道:“可知蛇头佬在何处?”

    小藕精若有所思:“蛇头佬是个怪人,若不是要紧事,还是不要找她的好。”

    “我们来就是找蛇头佬的,还请行个方便。”

    小藕精抱着藕臂,道:“下水,一直往西边游,哪里蛇多蛇头佬就在哪里。”

    时序点点头,道:“敢问哪里有卖雄黄的,我们先准备准备。”

    小藕精一声冷笑,道:“蛇头佬养的蛇都有奇毒,雄黄顶什么用,玉皇大帝也难保你们平安。”

    说罢,小藕精扑通一声跳水走了。

    扑通声接二连三,路生不知从哪游到脚边,水淋淋地爬上岸,一脸幽怨。

    “掌门,你当时为何不带我一起走?”

    问今侧了一下头,躲开路生的视线。

    路生无奈,拿出一块手帕擦脸,听问今道:“子今的下落有了,我们这就出发。”

    问今犹豫再三,转而对时序道:“时序,你在岸上接应”

    时序瞪着问今,意思不言而喻。

    问今笑道:“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们时序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

    三人戴上避水珠,一齐下水,往深处游去。

    遮挡视线的水草越来越少,水温逐渐变寒,暗处有什么东西忽明忽暗,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往衣袖里钻,时序抬头,水黑魆魆地往下压。

    几人再要往前游,几条金边蛇从四周冒了出来,还未来得及招架,更多水蛇钻了出来,几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时序冷静道:“年轻小辈来拜访蛇佬,绝无恶意。”

    话音很快被水声吞没,一阵水波自几人身后破开,传来一年老女人的声音:“拜访就免了,老身不待客。”

    几条水蛇缠上几人的胳膊腿腕,伺机而发,几人不敢妄动。

    问今又道:“前辈,容晚辈问一句,舍妹连子今可在阁中?”

    一道石门豁拉一下打开,水蛇也闻声遁去,只见一人持灯快速游来,一下子抱住问今。

    “哥哥,你来找我了!”

    二人自岭山派大乱,匆忙分别,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沦为阶下囚,如今相见,眼中都是挂怀,一时也不觉冷,也不觉得害怕。

    问今看妹妹安然无恙,想到此地危险,来不及多说,拉起子今便要走。子今拦住兄长,道:“哥哥,我们先进去。”

    “可蛇佬说……”

    “蛇佬不在,方才是我编的。”

    一进蛇洞,首先看到的不是蛇,而是一块一丈宽,两丈长黑曜石,几人侧身过去,才发觉黑曜石压着一只铁笼,铁笼里是一只百年难一见肥遗,上古传说中的双头蛇,力大无穷,生性暴躁,遇之则大旱。

    肥遗一见子今,便骂道:“废物!”

    子今也不客气,回道:“蠢货!”

    二人对骂间,铁笼哐哐响,险些要散架,好在有黑曜石压着,不然这蛇怕是要生吞眼前这些人。

    再往前则是各色水蛇,不仅有金边,赤华游,错宵此类常见水蛇,也有叫不出名字的银色水蛇,双足水蛇,断尾水蛇。

    这些蛇不似洞外那般有攻击性,反而悠哉游哉,四处闲游,尤其亲昵子今。子今一会儿拨弄这条白蛇,一会儿圈主那条青蛇,像是对待朋友。

    时序看子今与这些蛇很是亲近,也伸出食指想要逗蛇,问今见状,连忙将时序护在身后,紧紧不肯松开。

    走至最后,是两间简陋居室,子今带着几人进了左边较小的一间。才一坐下,问今便问道:“你喜欢这里?”

    子今摇头又点头,道:“才被卖来时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师妹,这一路,你都经历了什么?”

    路生心里难受,子今是从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脸毁了,又与什么蛇佬住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恨不能代子今受罪。

    子今耸耸双肩,道:“也没什么,就是被人牙子卖到这来了,蛇佬买了我。她买了我之后,我很感激她,就帮她干活,我喂食喂得多,那些蛇也对我很友善。蛇佬天天给我吃一种水梭草,吃得久了,我发现不用避水珠,我也能在水中来去自由。”

    “如此说来,蛇佬也不似传闻中可怕。”

    “那也不是,”子今接着道,“我能在水中来去自由了,就学着她练剑。她不教我,我也不偷着学,就每天跟在她身后,一招一式的模仿。蛇佬说我若是有天赋,看也能看会,若是没有,她也懒得教。我后来才知道我学的是驭蛟剑法,剑法似蛇,招式绵里藏针,抽刀断水。我后来练剑练得上瘾了,就再没离开过。谁知那一日,我累得睡着了,蛇佬拿了把匕首要取我的血,我那时才明白,她收留我,给我吃水梭草,都是为了这碗血,有了这碗浸了水梭草的血,肥遗就能听命于他。”

    “那后来呢?”

    “后来,我才开始流血,蛇佬又走了。等我醒来,自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蛇洞是打开的,可我没走,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肥遗,我想杀了他。肥遗一看是我,骂我是废物,肥遗从我来的第一天就骂我是废物,我之前还不明白是何缘由。但其实,肥遗说得没错,就连蛇佬也是将肥遗骗来的,所以,就算他在笼子里,我也打不过。后来我就去找蛇佬,我跟她说我要学驭蛟剑,要打败肥遗,要是打得过,就把肥遗打服,要是打不过,就心甘情愿地把血给她,这样她就不用良心不安。蛇佬答应了。”

    讲到此处,大家听着都不好受,子今忽而正色道:“所以哥哥,师兄,姐姐,我不能走,我一没有学会驭蛟剑,二没有打败肥遗,我要是现在走了,我就是输了。”

    问今面色凝重,道:“不要拿性命还玩笑,你不管打不打得过蛇佬,都要好好活着。我来,就是要接你走。”

    正说着话,一只不足五寸长的小水蛇游到子今肩上,子今圈着蛇放在掌心,对问今道:“哥哥,你看这条蛇,谁碰它都会被咬,然后失明,可它不会伤害我。我在这里,也许看起来苦,可我自己很开心,我喜欢这些危险的小东西,我喜欢每天紧张刺激的日子,我一定要打败妄想用我血的蠢蛇。哥哥,你能明白我吗?”

    问今嘴唇粘在一起,使劲拔了拔嘴唇,道:“我明白。”

    子今脸上浮现出一个明媚的笑,问今看着这笑容,一如见到了曾经的妹妹,他还是试探着说道:“子今,要不再想想?”

    一声撕裂般的怒吼从洞口传来,子今陡然站起,对众人道:“这是肥遗的声音,只有看见蛇佬,他才会这么叫。你们快走,蛇佬不喜欢生人。”

    子今一路相送,一路上与时序很聊得来,只是无论怎么劝说,都还是不肯离开。

    回到岸上,问今望着水面皱眉,时序叫他,也并未听到。

    末了,时序一起看着水面道:“我看得出来,子今没有胡来。”

    “从小子今就是我们兄妹三人中最任性的,我以为她只是任性,没想到她连我的话也不听。”

    问今眉头皱得更深了,忽然转头问时序:“子今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她,所以和我生气,才不肯走?”

    时序打断问今,道:“不是这样,子今是真心想留在这里。若是我,会和子今做出一样地选择。”

    “什么?”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多好。”

    “可子今留在涧池,日后要见上一面,恐怕难了。连歆然我非除掉不可,不知何时有机会再来涧池。”

    “你不方便来此处,子今可以找你啊。”

    “她愿意走?”

    时序附耳道:“子今偷偷告诉我,待我们成婚之日,她一定来。”

    问今顺势圈住时序,耳语道:“你说什么?”

    时序摇着脑袋,道:“没听到可就不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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