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策吐出嘴里的干草污泥,拳头发狠直朝那人面中砸去。

    “你什么意思,挑衅爷爷我?”

    雨点般密布的拳头将王家公子揍得鼻青脸肿,那王家公子亦不是吃素的,寻了个机会便朝萧则策两鬓袭去,趁萧则策吃痛,又迅速反客为主,将他按骑在地。

    马廊前草料腾飞。

    “两位贵人别打了……别打了……”

    内侍宫人连忙想来拉住两人,却被动乱中不知谁的一脚踹得屁股坐地,大脑直嗡。

    阵队里许多人自小便在长安长大,和王家子关系匪浅。再加上萧则策平日处事高调,没少与人结下过梁子,见如今有人起头,便也纷纷揎拳捋袖,加入战场。

    场面顿时陷入更大的混乱。

    萧则策本占据上风,时间久了也难免挡不过群殴,他艰难腾出手别开王家子咬住自己肩头的脑袋,别过头朝傻愣在一旁的秦沥屿大喊:“你……过来帮帮我……”

    秦沥屿是萧则策在长安为数不多的好友。

    “你……快来!”

    萧则策又说了一句,言语急切。

    秦沥屿慢慢探出左脚,踌躇半晌,还是收了回去。

    看着丝毫未动的秦沥屿,萧则策的心逐渐发凉。

    王家公子顺势将力气耗尽的萧则策按进雪里,不屑扬唇:“喊帮手?你看有人敢帮你么,你如今可是罪臣之子,没爹又没娘,圣上肯留你爵位,不杀了你,已是极大的恩赐。”

    说着,他站起,又恶狠狠朝萧则策踹了几脚:“叫你跟我抢花娘,叫你跟我争宝马……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配不配……”

    少年发冠散落,红袍狼藉趴在地上,头朝下,任由王家子如何欺辱,都一动不动。

    有人看不下去,上前阻拦:“算了,他好歹是阵队里的,宫宴在即,伤得太重也不好交代,不和他一般见识。”

    王家公子睥了萧则策一眼嗤笑:“也对,和他计较,倒脏了我的手。”

    言罢,他拍拍肩头余灰,正打算扭身离开。眼角余光里的红色身影突然跳起,猛地扑上来将他抵在地上。

    众人始料未及,人群传出惊呼声。

    适才奄奄一息的萧则策不知哪来的力气,额角血窟窿淙淙冒着鲜血,半张血脸在黯光下宛若厉鬼,他死命掐住王家子的脖颈,双眼圆瞪:“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马粪杂合着泥泞的雪水,刺鼻难闻。

    王家子青筋暴起,脸部逐渐黑紫,他挣扎着,断续道:“我,我没骗你……你爹和你兄长犯下谋逆大罪,早已,已被长公主诛杀……你……”

    “胡言乱语!”萧则策怒吼,手中力道更甚。

    众人环住萧则策,想将他往外拽,却始终徒劳。

    秦沥屿见事态不妙,连忙扔了手中旗枪,到萧则策身旁,声音颤抖劝道:“则策,莫要再打了,会出人命的。”

    萧则策大力踢开他:“滚!”

    秦沥屿看着毫无气息的王家子,心中害怕,爬起来,又上前死命抱住萧则策大腿。

    “则策,他没乱讲,安王和世子是真的没了,都没了好几日了……你我前几日宿在花楼,听不到消息,我也,我也是今早从父亲那处知晓……”

    红衣少年蓦地松开手,缓缓扭头:“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秦沥屿眼眶湿润:“怕你难受,我,我不敢。”

    萧则策身影摇晃,面如死灰趔趄后退几步。

    暮色苍茫,他的脸被阴影遮住,混沌模糊。

    他忽然提起秦沥屿衣襟,恶狠狠大喊:“我才不信,爹爹不会谋反!我这就去锦阳接他,你们这群骗子!”

    言罢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发疯似的往宫墙外跑去。

    *

    天穹近黑,宫内刻漏房换了酉时牌,鼓声回荡,宫道两侧陆续挂起摇晃的羊角灯笼。

    椒房殿里烛火通明。

    宫人为宣氏端上香茶,宣氏撇了撇茶沫,将茶盏放桌上,伸头张望:“娘娘呢,还未回来呢。”

    宫人垂头:“皇后娘娘带着众宫妃祭祀去了,流程繁琐,夫人再等等罢。”

    宣氏挥挥手,正想唤宫人退下,那厢皇后便带着众宫人,步伐匆匆朝侧殿赶来。

    “阿娘来了怎也不唤内侍去喊我声,坐在这偏殿苦等。”

    皇后张开手,任宫人脱去繁杂的外袍头冠后,坐到宣氏侧边,小饮口热茶。

    宫人纷纷识趣地退下。

    宣氏心疼望着皇后被发冠压得淡青的额头,摇了摇头:“臣妇平日清闲,多等等也无妨,就是娘娘操劳着宫中诸多琐事,几月不见,愈发清瘦了。”

    皇后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对亲近的人完全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如今被母亲这么一说,眼泪便止不住顺着脸颊落进茶盏里。

    宣氏吓一跳,赶紧替她抹泪抚背:“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谁又让你委屈了?”

    皇后哽咽得更猛了:“还能有谁,这宫中,还能有谁能令我这个中宫难受。”

    宣氏赶忙直起身:“是陛下?”她转眼再想:“不对,定又是蒹葭宫里头那贱人,每每你与陛下闹不和睦,其中必定有那贱人作祟。”

    皇后点了点头:“今日祭典,宫中所有妃嫔按理都得来,可那个姚丹妼不知又用何等手段魅惑了陛下,陛下竟然亲自写了手诏,说宸妃怀有龙胎,玉体尊贵,往后除去大节的祭祀庆典,一切能免则免……”

    皇后复哭泣起来,抓住宣氏的手:“阿娘,你不知今日祭典上,那些妃嫔和诰命妇是用什么古怪眼神来看我的。”

    “陛下是她的,皇长子也会是她的,我往后还要如何在宫里头过下去,我,我这个皇后当的就是个笑话!”

    四周无人,皇后也顾不得形象,趴在母亲肩头,泪花很快晕染宣氏衣裳。

    “娘娘慎言,你乃徐家女,只要你父亲同我还在一日,就绝不允许自家孩儿被人欺负了去。”宣氏话音微重。

    皇后苦涩道:“可一个妻子没有丈夫的心,光靠母族强势,又有何用。”

    宣氏安慰皇后:“你个小丫头知晓何是真心?不论哪种情谊,都是需长久相处,日渐培养的,陛下如今不过是被那个年长的姚氏花言巧语暂且迷住了,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你明面上更该对姚氏好些,陛下觉得你贤德,自然逐渐会与你亲近,男子多是喜新厌旧之徒,今日喜爱了你,明日就会将姚氏抛掷脑后,这时若再加把劲生出嫡子……”

    宣氏说到此处,冷冷嗤笑:“届时姚氏无子无宠,家里又无靠山,你是中宫,想如何处置,便可如何处置。”

    皇后不哭了,倒吸口凉气,诧眼望着宣氏:“无子?”

    宣氏微微握紧檀椅把手,不可置否:“姚氏腹中之子,绝不可留。”

    看着因恐惧止不住颤抖的女儿,宣氏抚慰道:“娘娘放心,此等损阴德之事,自不会经由娘娘的手去办。”

    皇后垂眼端起茶盏,却始终捺不住战栗。

    她脑海忽然浮现起今日大典上,各妃嫔不屑的眼神。

    终还是将茶一饮而尽,瓷托搁置木桌,悦耳泠泠。

    她定定看向宣氏,低下长睫:“那就,都仰靠阿娘了。”

    宣氏满意点点头:“娘娘放心。”

    “只是现下还未到时机,得等到……”宣氏说着,让皇后侧耳,悄声又道了几句话。

    更深露重,宫人排排垂头,漠然麻木守着椒房殿正门,万丈夜空中,忽然划过一片嘶鸣的寒鸦。

    *

    公主府

    自皇帝与宸妃昨日起驾回宫后,萧锁月又晕乎乎睡了一整日。

    中途时常发起高热,府里侍从手忙脚乱地置水,熬药。进进出出,人影纷杂,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

    侍从退去,屋内静的只听得清铜壶滴漏下坠声。

    夜半,萧锁月口干舌燥,她从床榻坐起,正揉着酸痛额角,想要找些水喝。

    手朝漆黑的小桌扫去,没摸到茶壶,却抓到满手的实肉,温热有劲,分明是个男子的腰。

    她立即收回手,大脑昏沉,下意识便觉着这男子是府上哪个男宠,于是不耐烦逐客道:“今日无空,快些回去,等本宫改日病好了……”

    话未说完,黑影迅速环住她,压得萧锁月喘不过气来,男子将脑袋淡淡贴在她肩颈处,言语中满是震恐与无法置信:“改日?小锁,你还有谁?”

    乍听这声线,萧锁月迷糊大脑瞬间被惊醒。

    “裴行祐,怎是你,快放开本宫。”

    公主挣扎着,身上的软薄蝉纱蹭落半截,不甚滑出羊脂般莹润的左肩,月光撒进隔窗,细细描绘出女子丰腴姣好的曲线。

    男人黝深的眸子暗了暗。

    他凑近些,鼻尖抵住萧锁月,素来清冷疏离的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伤意:“公主所说的男子是谁?”

    “是府上的墨郎,还是……”

    “葛郢。”

    说道此处,他眼中阴翳一闪而过。

    “裴行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同葛郢能有何关系。”萧锁月脾气暴起。

    裴行祐嗓音暗哑,望着萧锁月:“今日大朝会,陛下要为你同葛郢赐婚。”

    “朝会上人人都说,公主同葛大人,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旁人难比……”

    他摩挲起女子小脸:“那青澹呢,青澹在公主眼中又算什么。”

    萧锁月别开他的手,只觉得好笑:“你觉着本宫会看上那个从小有勇无脑的呆大壮?谁说本宫要嫁给他了。”

    “皇兄向来最爱乱点鸳鸯谱,那些都是玩笑话,你不知晓?”

    听到萧锁月嘴上如此嫌弃,裴行祐内心戾气消散大半,眉梢这才放空下来。

    今日紫宸殿朝会,皇帝当着众人谈笑着说要将长公主嫁予葛郢。

    他听见同僚们聊着公主与另一男人的昔日趣事,信以为真,误以为公主要抛下他,另嫁他人。

    郁郁归家,失魂落魄饮了几大壶酒,半夜终是忍不住,闯进公主府里,想一次性问个清楚。

    还好,都是假的,她心里头是有他的。

    于是裴行祐忽然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下那张粉润的唇。

    他拢住萧锁月的手,轻笑了会,没头没尾絮叨道:“还好,是,是玩笑,还好……”

    顿了顿又道:“小,小锁……你要等我,等我当大官,便娶小锁回家当娘子……”

    萧锁月被裴行祐今夜的反常大胆愣住,她推开男子酡红的脸,这才发现他饮了不少酒,衣裳还沾着外头未来及拭去的细雪,一看便是匆匆拔步赶来。

    她不由得皱眉:“你今日上哪去了,醉成这样。”

    男人没回她,只是抬手托住公主后脑,左手牢牢抵住她的背部,继续狠狠加深了这个吻。

    萧锁月紧抓男人胸膛衣襟,耳鬓厮磨间,娇小身躯被推躺至床榻上。朱红的被衾杂乱堆叠在女子身旁,更衬着美人腮凝新荔,鼻腻鹅肝。

    她微微撩开被亲得泛红的眼尾,刚想开口说自己病了,会传病气给他。

    男人以为她要拒绝,温厚的大手便率先遮住她的眼睛:“别说话。”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霸道绵长的深啄,铺天盖地的男人气息杂合着竹香,将萧锁月溺落在重重床帐深处。

    他不听,那便算了,反正病气渡给他,也是他难受。

    萧锁月破罐子破摔地想。

    再者,她也许久未曾做过那事了,心里倒也痒痒。

    裴行祐好不容易吃回醋,又饮了好些酒,今夜才难得不腼腆一回。

    她若错过这个村,来日可就再寻不到这家店了。

    萧锁月思索着,毫不犹豫抬手揽住裴行祐脖颈。

    男人坚硬的胸膛抵住她的柔软,炽热透过纱衣,两人的喘息声都不约而同放大。

    空气逐渐腾热。

    公主突然仰起头,吻上男人下颚,辗转片刻后,流连到他衣襟处,轻轻用嘴,将男人衣襟拨开。

    温香软玉在怀,男人再难抑住情意,嘶吼一声,握住公主柳枝般软腰,正要凑近些,进行下一步。

    屋角倏忽响起猫叫声。

    两人猛地顿住。

    猫叫声愈来愈大,萧锁月侧眼看去,只见正对着床榻的八仙桌上,狸花猫瞪着好奇大眼,目不转睛地朝着他们叫唤。

    萧锁月与裴行祐相视一眼,默默地松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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