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料到,我的人生,在15岁时变得面目全非,很多事情在一夜之间变得截然不同了。

    这件事情还要从弟弟的死讯说起。

    我叫周榆,弟弟叫周楠。

    长大后,我们并不熟。而小时候的光景,又早已随着时间被冲淡了。

    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去年春天爷爷的葬礼上。

    爷爷已经90多了,在我看来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很可以了。虽说是得肺炎死的,但是这把年纪得点病都很正常。

    如果葬礼上他还能说话,我想以他的老顽童性格,他一定会跳出来嘲笑我们哥俩:“才十岁出头,就替我这个近百的糟老头哭丧了。”

    周楠已经哭成了泪人,可我却一滴泪也没有流。

    小时候路过别人的葬礼,我就最害怕一件事:如果将来爷爷奶奶去世时,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这样恐怕我会被千夫所指吧?不过好在后来在学校里,我看过一本叫做《局外人》的书,所以我决定真到那时候也不必哭出来。

    公墓的水泥地面很冷,阴气仿佛要透过地面浸入骨髓。虽说只是春寒料峭,可我仍怀疑地下藏着无数鬼魂。

    亲戚们围成一个圈,中间是爷爷小小的墓碑,母亲拉着我们跪下磕头。

    约莫有一两分钟吧,期间一片死寂,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所以我抬头环顾一周,以便确定大家都在。

    正巧此时我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母亲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按着我的头又重新贴到了地面。

    入了葬,磕了头。两三百人的送葬队伍便缓缓疏散。大家身上都按照关系远近穿着不同的孝服。

    我看着一旁披麻戴孝哭的正伤心的弟弟,于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这么伤心,爷爷好歹是九十多的人了,你连十九还没活到呢。”

    说真的,我觉得葬礼真该改一改。改成死去的人为活着的人哭丧,毕竟死者的阅历大都比生者要丰富,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如果是我,我会提前录好哭泣的声音在葬礼上放出来,以表我对生者的怜悯。

    弟弟瞪着我,连泪都没有擦干净,就那样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讪讪松开了手。也对,我和他并不熟。

    是的,我,周榆,和我的双胞胎弟弟周楠不熟。

    我从小就和几乎亲人们没有见过面。

    大约在我5岁时,我被人贩子拐跑,又被一对猎户救下。

    之后,我和我的弟弟便展开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是周家少爷,我是山村野人。

    在我12岁那年,父母找到了我。可让他们失望的是,我并不同意加入周家。

    对那时的我来说,山里的生活已经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

    于我而言,身无分文的自由也好过被囚禁的富贵。

    而对于周家,身份才是亲缘的纽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我平凡的人生中,我可以参加到这样一场豪华的葬礼。

    大鱼大肉摆满了庭院的桌子,两三百人依次就座,热闹非凡,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举行国宴呢。

    真不曾想平时深居简出的可怜老头,死的时候却有两三百参加他的葬礼。

    我直接灌了一大口冒着气泡贼带劲的糖水,抱着一根超级大的羊腿啃了起来。

    “你家大人呢?”同座的一位叔叔问道。我这才发现大家还都未开动,显然这是一个庄严的场合,所以我该当庄严地吃饭。

    “指不定是哪儿跑来蹭饭的。”一位阿姨摆摆手,示意那位叔叔不要管。

    虽然我勉强也算半个猎人,可平时也只是打打山鸡、打打野兔。烤全羊我还是头一次见,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像蚊子一样优雅地吃饭。

    父母包括弟弟他们在另一个餐桌旁吃饭,虽然我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餐桌。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刻意安排,只是我实在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所以偷偷溜出来,随便找了一个餐桌吃饭。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找我,姑且当他们默认了吧。

    这次叫我来,不过也是走个过场。因为我知道,由于父母的刻意隐瞒,目前爷爷的所有遗产,共计600万元,在遗嘱中明确写道给他唯一的继承人——周楠。

    是的,爷爷他不知道我已经被找回来了。

    不过也不怪他们,毕竟我已经不算是周家人了。如果不是养父母劝我,我早就把名字也改了。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外人。

    不想了,赶紧吃饭才是当今第一要务!毕竟这么好的菜,今后怕是很难吃上了。

    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人们要在葬礼上吃的这么风光?好像死了人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一样。前一个小时还在哭天喊地的下葬,后一个小时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那么再见了,弟弟。”吃的满嘴流油的我忙着给弟弟打招呼。

    “再见了,哥哥。”他温文尔雅地笑着,像是个谦谦君子。

    (希望再也不见吧,周楠)

    我少有地逢场作戏,这或许也是我排斥周家的原因之一吧。

    呼~终于可以回去了!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也不管那路遥遥,我情愿多辛劳。

    此时此刻我真想高歌一首,不过考虑到这是在葬礼上,所以只好作罢。

    “回来啦,小榆,和家人相处怎么样?”村里的叔叔们问我,他们把周家称作家人,也是希望我能和周家和解,获得更好的人生。

    “唉,希望再也不见吧。”我抱怨着。

    他们看着我,眼里透露出古怪和怜悯。

    可料谁也想不到,此话居然一语成谶。当我再次见到周家,竟是去参加弟弟的葬礼!

    这次葬礼相较于爷爷那次,可以说算是极为寒暄和隐秘了。以至于参加葬礼的只有三个人,父母和我。

    “你来接替你弟弟的人生,替他活下去,好吗?”母亲神色憔悴。

    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昂。

    (怎么这个时候态度突然缓和起来了?)

    我暗自揶揄着。

    “不好。”我果断拒绝道。

    母亲似乎早有预料似的,于是继续要求。

    “至少也要替你弟弟把高中读完吧?这是你们爷爷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如果可以,我们愿意支付你50万,先交10万定金,之后分期付款。”

    就为了那个可怜老头的愿望?如果是为了他的话……

    “有一个疑问,周楠他……真的死了吗?”我问道。

    听到这儿,母亲轰然落泪。所以,这真的不是弟弟的恶作剧。

    “好,我答应。”

    此后三年,这世间既没有周榆,也没有周楠。

    名字对我而言,已然是不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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