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小二细细地将谢家二小姐所答的题全留了下来,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丢进废纸篓中。掌柜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这位谢姑娘才识过人,‘那位’也很想见识一番。”

    掌柜口中的“那位”便只有一人,就是荷蓉楼最神秘的大东家。就连二东家也是近几年才偶尔露过面,且仍带着遮面的斗笠,故也只知晓外貌似乎是位矜贵的公子哥。无人知晓他是哪家的公子,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势力才能开起这样一家荷蓉楼。

    孙澍翎与顾旻风身居高处,自然将楼下的情形瞧得非常清楚。

    “看来这荷蓉楼的东家也发现了谢姑娘的过人之处呢。”孙澎翎将目光从楼下拥挤的人群移开,看着对面仍淡定品茗的顾旻风,不禁觉得疑惑,“你就不怕她被那人收了去,万一是太子抑或是渊王的人,怎么办?”

    渊王即是二皇子,名为顾长漻。太子,名为顾禹。

    顾旻风又怎么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只是——“不必担心,荷蓉楼的秘密明晚我便去探个究竟。先前渊王曾来过此处,但后来接连几天脸色都不大好。想来是吃了闭门羹的。太子的话……若他有此等本事,也不至于做那么多蠢事了。”

    孙澍翎相信顾旻风的能力,便也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嘴了。

    楼下又传来一阵喧闹,二人齐往下一看,原是大奖出来了。顾旻风在往下看时,面色竟愈来愈冷峻,他轻笑了一下:“看来今夜便能瞧见荷蓉楼的秘密了。”孙澍翎同样也注意到了。

    那位端着灯的掌柜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欣赏琉璃灯的光彩时,直接向上看着他们的厢房,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一句话:“今夜子时,清影阁隐室,还请二位莫要推辞。”

    顾旻风和孙澎翎都有些惊讶于见面的地点。清影阁位于青湖中间,无数文人雅士于此饮酒畅谈。这荷蓉楼的东家为何会约在清影阁见面,何不就在荷蓉楼呢?

    不过在清影阁中,便可以保证不会被任何人打搅。每间屋子都有着极好的隔音效果,丝毫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这段小插曲过后,掌柜便收回目光继续对着谢珂微笑着说着话。得到肯定地回答后,掌柜便行了一礼往库房方向去了。

    但几人都未曾注意到还有一双眸子默默地看到了这一切。

    谢珂等人在拿到琉璃灯后便先离开了荷蓉楼。只夏枫一人还欲“寻得美人共度良宵”,便就未曾离开。

    “阿姐阿姐,能再给我瞧瞧琉璃灯吗?”

    “子霖坐好,勿闹。谢子谦简短地道。

    “知道了,兄长。”

    “大哥,这琉璃灯先交与你吧。我发现这灯有许多玄妙之处。”谢珂将灯递给了谢子磏。谢子磏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接过了灯。

    三人乘着马车穿过了喧闹的云雀街,终于回到了谢府。谢府、秦府、孙府、颜府都坐落在这同一条街上,明青街。这里住的多是一些资历很老的股肱之臣。

    谢子磏先行下车,只有谢府和周围的几大家门口亮着仅供照明道路的灯。秦?以往最喜在自己的阁楼中与人对弈、书画、弹琴,今日应当不出意料也会在的。但此时不远处的阁楼并无半分光亮。

    谢子磏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大抵也是去某处寻欢作乐了吧。如此想着他便吩咐着护卫将马车拉走,带着谢珂与谢子霖回府了。

    沈韶韵亦还未眠,便走到院中来迎接他们。笑意盈盈的脸上并无半点岁月的痕迹,一如年轻时明媚的黄花姑娘,只还是多了些沉稳端庄。

    “今夜怎地未在外面多玩一会儿?难得的大好节日。”沈韶韵摸了摸奔过来的谢子霖的脑袋温柔地问道。

    “小妹很快就猜完了萤灯,便未多留。今岁的彩头是一盏琉璃灯大抵是从玥烨国那边通商来的。”谢子磏说着便打开了木盒。

    沈韶韵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真是极绚丽的一盏灯。”

    “母亲若是喜欢,等儿子将此灯简单护理一番后再送到您的院子里。”

    “磏儿有心了。”说罢沈韶韵便先行回屋歇着去了。谢珂与谢子霖也各自回房后,谢子磏便拿着琉璃灯去书房与他屋子间的亭中研究去了。

    谢子磏让人取来几只蜡烛放在桌上。他将琉璃灯的外罩取下,内部是一个精致又小巧的铁架台,想来是用来放置蜡烛的。只是在架子上还用一根细线绑着一张纸。他将其取下打开来看,竟只是一张白纸吗?

    “成风,将我书房柜子里的显影水拿来。”

    显影水是谢子磏在北地征战时无意得到的神奇药水,据说它能将在任何地方隐藏的信息都显现出来。使用时一次只需一滴,溶于清水后,洒在你所想要起作用的地方即可。

    “是,主子。”

    待成风取来,谢子磏差小厮拿来的清水也放在桌上了。谢子磏小心翼翼地将其倒入水中,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再泼在已命人挂在一旁的白纸上。

    谢子磏泼完之后并不着急查看,显影水生效还需一盏茶的时间。他不禁开始想,自己的妹妹又是如何得知这灯中暗藏玄机的?

    他回想着当时的细节,掌柜是边转动着琉璃罩边展示给众人看的…于是他马上转身坐下,将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架子上,然后罩上琉璃外罩。

    起初未转动时,谢子磏并无发现甚特别之处。当他轻轻转动着琉璃灯,终是发现了玄妙之处。这琉璃灯中点上蜡烛后十分绚烂,这才使人也并未注意它斑斓又朦胧的灯罩,众人只顾着看折射出的光彩了。这盏琉璃灯关有六面,每一面都大同小异。但当转动时,谢子磏便看到了灯面上隐隐绰绰地显现出一句话——“烦请姑娘将此灯交予令兄。元月二十荷蓉楼玄字号厢房。全凭二位兴致决定。——留。”

    或许是那人将名字故意写得极轻,抑或是效果在消散。名字那一块儿竟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留”字。

    究竟是谁会这样留下信息呢?

    时间差不多了,谢子磏先将这头放下,起身去看那张挂起的纸是否已经显形了。

    纸上的内容让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并无甚长篇大论,而是一张地图。那是一张张府的地图,并且注明了暗卫值守地点以及轮值时间,就连其中的密室都标注了出来。

    张府,即如今的左相张攸的府邸。

    这到底是位怎样的人?谢子磏看着这张地图,在脑中思索着,究竟会有谁也在背后针对着张家呢?

    今日祈愿节已是元月一十五,距离“会面”还有五日。

    另一头,青湖,清影阅。

    顾旻风从游船上下来,站定,看着楼正中间“清影阁”这块牌匾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久违了,老友。”

    孙澍翎也从船上下来了,嘴中还不住地念叨着:“真是邪了门了。这船怎么一捅便破了个洞。我已赔付了银子,还好不影响船的划行。”

    “走吧。下次可要把你的刀收好了”顾旻风见他跟来了抬腿便向前走去。

    孙澎翎在后边懒散地跟着,声音也漫不经心:“真好奇是何方神圣。”

    二人由店家一路领到了隐室。清影阁共有十二间如此的厢房,这应当是风景最好的一间。孙澍翎先行推开了门。

    “没想到二位竟都来了”原背对着二人而坐的那人旋身站起,“在下许家,许磊。见过孙小侯爷、三殿下。"

    外貌清润如玉,着一身宝蓝色的带有花鸟样式银纹的长袍,更衬得人肤色冷白。说话时的声音带着一口江南地带特有的温吞,使人如沐春风。头顶的银冠坠着两枝银色的玉兰,弯腰行礼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之声。

    陡然看见这样秀气的一名青年,不免让孙澍翎怔了一怔。顾旻风看清许磊的容貌后便冷冽地道:“此处哪来的三殿下,在下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孙澍翎也才反应过来,顾旻风常居深宫之中,大宴之上露面机会也都极少,常以“病弱之躯不便扰了众人兴致”推脱。崇明帝也不甚在意这个最小的皇子,也就允诺了他不出席宴会的请求。自此,顾旻风二十年来只在其百日宴,周岁抓周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过。往后就算露面也常遮面示人,顾旻风对此只解释道:“儿臣担心父皇龙体,怕把病气过给了父皇。”

    那么,许磊又是如何得知顾旻风的容貌的?孙澎翎不禁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许磊只先笑了笑,又倒了两杯茶请二人上座。但顾旻风和孙澍翎都未动任何一步,谁知是不是个陷阱?

    许磊也意识到他们二人极强的防备心,只好先说明了缘由:“安旭十一年,殿下七岁,在下十三岁。殿下那时跟着英妃归宁,敝人有幸曾在英妃向敝店讨药时见过殿下一面。现在想来,在下还跟着照顾过发烧的殿下。”

    “你也说了,不过七岁,你怎地确认如今的三殿下是何模样?”顾旻风的语气还是冷冽如朔风。

    许磊还是挂着那标准的“商人微笑”:“殿下和孙小候爷还是坐下吧。在下腿脚不便,还请见谅。”说着还将长袍掀开,露出了洇了血的白裤。顾旻风朝孙澎翎使了一眼色,微点了一下头,便坐到了许磊先前所坐位置的对面。孙澍翎也跟着坐到了顾旻风的左边。

    许磊见二人落坐才也坐下继续说道:“自那次相识,后来的几年中母亲与英妃交好,有着书信来往,常能在信中瞧见英妃娘娘所作的殿下的画像。想来应当一直延续到了安旭十九年。”许磊用最温和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了最是动荡诡谲的一年。

    “本宫知晓了。”顾旻风这下真的相信了许磊,他的母亲确有作画这一爱好。就连崇明帝也不清楚这一点。还以为他的英妃只爱兵书与长戟,可笑至极。

    许磊收起了微笑,那双桃花眼也不再含情,全是沉稳与认真:“那么,殿下,我们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自然。不知许公子是有何要事呢?”孙澍翎听了这么久,早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许某寻二位大人前来,自然是来替二位解决现下最为紧要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关于张家的情报?”孙澍翎道。

    “张家算得了什么?自然是现如今东宫里的那一位。”许磊说着拿出了一张纸。

    顾旻风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竟是太子在自己封地祁州所卖的官职以及费用的详细报表。这是他们所不曾查到过的东西。卖官这一行为,早已是崇明帝的眼中钉了。

    他将那张纸细细读来,问道:“许公子有如此强的情报网,又怎么会找本宫来合作呢?”

    许磊所提供的情报的价值已经能证明他的诚意与能力了,完全是一个完美的合作者。只是,有些太完美了。

    但许磊只是笑着说道,似有勾人魂魄的力量:“磊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来与殿下合作的。许某只是来给殿下递刀。我就是那把刀。敝人不才,不求与殿下这般金枝玉叶的贵人同起同坐,只愿搭上殿下的船,从此无论生死,皆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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