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让我们恭喜——《隐士之主2》获得本年度最佳RPG游戏!”

    璀璨灯光下,美女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揭示了最后的谜底。

    场下观众的热切期盼终于在主持人宣布的这一刻尘埃落定,现场氛围到达高潮时刻。

    现场播放起了激昂的BGM,正是属于得奖游戏的OST,背景大屏幕里出现了创作团队们激动地互相拥抱鼓掌的画面。

    “有请《隐士之主2》创作团队,上台来领走属于他们的荣誉!“

    年轻的游戏主创激动地走到台上,面带志得意满的踌躇满志。

    美女主持人:“恭喜你们,请问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感谢对这个游戏和团队的认可和鼓励!我们这个游戏开发过程坎坷,历时两年……”

    陈窈“啪”地一声反扣下手机没有再看,一脸义愤填膺。

    “操了!他们怎么好意思!”

    她倏地站起身,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室内除了拖鞋趿拉声只有仍在现场直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们能得到这个奖项非常不容易,项目差点夭折,期间经历了一次主创变动……”

    陈窈没忍住又骂了一句:“简直是握了个大草!”

    忽然她回过头来瞪了一眼躺在沙发上完全没动静的女人。

    女人正闭着眼,脸上贴着一张白色面膜,细白的双腿交叠搭在沙发扶手上。耳朵里塞了一副蓝牙耳机,脚丫子一晃一晃地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窈没忍住,伸脚轻踹了一下女人的腰窝。

    女人睁眼后懵怔一瞬,大大的眼睛里有清澈的疑惑。

    她摘下一边耳机,问到:“怎么?”

    “我说虞纾,这你也能忍得了!”陈窈一副怒其不争地模样,劈手扯下她另外一边耳机。

    直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中传出。

    “好的,让我们再次恭喜《隐士之主2》,中国游戏大会年度最佳RPG荣誉得主!”

    虞纾没听完,看了一眼墙上时钟,摘下脸上面膜坐起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提名出来,我就知道得奖几率很大。”

    倒是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并不在意。

    虞纾抽出纸巾擦干净脸上多余的精华液,起身走进洗手间。

    背影婆娑,松垮软薄的丝绵家居长裙罩在身上,却丝毫不掩婀娜之姿,反倒随着行进间的游摆勾勒身形,更透出几分风致。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陈窈用力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犹有不忿,提高音量喊道:“余熠还是个人么?怎么尽不干人事呢!可太他妈不要脸了!”

    虞纾冲完凉又擦干净全身,一边往脸上喷补水喷雾一边说:“我和他分手那天就预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虞纾一边继续往脸上抹护肤品一边说到:“往好处想,过往不究,未来不迎。下一个更乖,兴许我以后能找个更好的呢。”

    直到全部护肤流程都做完,她才又重新回到客厅坐在陈窈身边侧头看她。

    “倒是你,好好的美少女还是少说点脏话。”

    陈窈长了一张甜美的鹅蛋脸,看起来可爱又元气。

    她是虞纾的高中同学,在国内知名游戏视频网站C站做主播,平时工作就是做游戏推荐和试玩,剪辑成视频发布。同时也做在线游戏直播和全流程讲解。

    做游戏主播的男性偏多,女主播里,陈窈算是粉丝比较多的。

    除了她天赋异禀,玩游戏上手快,技术好之外,还有个原因,她长得可爱讨喜,很符合二次元宅男的审美。

    “幸好你藏得够深。那些粉丝们都不知道你其实是个暴躁老妹。”

    陈窈仍是愤愤,“不光余熠!就说游戏,明明这游戏是你做的。你带了两年的项目,他们倒是临到头来把你踢走了,捡个现成的便宜!”

    虞纾垂眸冷笑一声,“便宜可没这么好捡。”

    半年前,虞纾还在嘉美互娱担任游戏制作总监。

    单机RPG游戏《隐士之主》这个游戏IP从四年前一开始创意立项到开花结果,全是她亲历亲为,从无到有做出来的。

    国内游戏市场从以前的线上联机MMORPG到即时战略对战MOBA,再到近几年手游为主的联机游戏。单机RPG游戏在国内一直属于冷门。

    三年前推出的《隐士之主》上市之初在国内市场反应并不好,毕竟是非主流,加上游戏难度较大,并不被市场看好。

    谁知却意外受到到国外一些小众硬核玩家的喜爱,国外游戏主播发现其中因为难度而挑战自我的乐趣,自发做起了全流程直播,四面八方的自来水变成了游戏的野生宣传。

    墙内开花墙外香,这才又从国外传回了国内,在国内市场小火了一把,形成部分游戏粉丝基础。

    两年前虞纾开始带领团队开发续作,谁知项目是做出来也顺利上线了,可她这个主创却被创飞,给人做了过完河的桥,被卸下磨子的驴。

    余熠是嘉美互娱的小老板,也是虞纾的前男友。两人认识五年,恋爱谈了三年,自从虞纾被踢出开发团队,两人就分了手。

    可想而知分手过程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闹得很僵。

    本来谈婚论嫁的一对,谁都没想到最后虞纾赔了夫人又折兵。

    虞纾倒是看得开,捂嘴打了个呵欠,趿拉着拖鞋走进客房。

    “我明天还要早起,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她挥了挥手跟陈窈道声晚安。

    陈窈也朝她抬手。

    “嗯嗯,晚安。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要下雨。早点去也好,墓园偏僻你早去早回。”

    当天晚上果然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地一直下到天亮仍雨势不减,反而越下越大。

    五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下了一场大雨,空气湿润透着凉意。

    虞纾起了个大早,单手撑伞,站在路边等待手机预约的网约车。

    宝福园是一座位于南蓉市郊区的公墓,距离市区将近40公里。经过市区的早高峰拥堵,司机一路开了近2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虞纾在墓园门口的摊贩那买了一束白菊花,便捧着慢慢往里走。

    郊区偏僻,温度比市区还低上几度。

    虞纾裹了裹身上的防水风衣,走到一座单人墓碑前站定。

    青色的墓碑上篆刻着墓主的名字【虞眉琪】

    正中间拓印了一张她生前照片,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

    虞纾静立了一会儿。

    每年母亲忌日她都会回南蓉市祭拜,可也无非就是走上一趟,献一束鲜花。

    再多的,也没有了。

    她实在做不出装模作样的痛哭流涕,更不知道能跟她说些什么。

    毕竟在她生前,母女两也没什么话说。

    虞纾弯腰放下花束,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沉默吸了两口后,两指夹着烟放在石碑顶上。

    没一会,烟即被大雨淋湿,掉在墓碑旁的青砖上。

    虞纾低头看了一眼,也没拾起来,而是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还是搭的网约车,没想到司机仍是送她来的那个。

    “姑娘,没想到你还挺快哈,早知道我都不开走了。”

    墓园偏僻,周围不容易约车,司机开出去周围转了转,还没走出多远就又接到虞纾的订单。

    “嗯,挺巧。”

    “姑娘,你这是来看家里人?”

    “嗯。”

    “一个人来,挺少见哈。”

    “……”

    司机见她兴致不高也没再继续唠下去,微微摇了摇头便默默开车。

    现在的年轻人,感情淡薄,麻木地就像这都市中林立的钢筋混泥土,连拜祭先人都是来去匆匆。

    虞纾坐在后座看着外面的雨出神。

    车窗紧闭,隔绝了车窗外嘈杂的雨声,建筑和树木伴着雨线呼啸着倒退飞过。

    虞纾记得母亲改嫁那天,也下了场大雨,老人们还说这是雨天留客,新嫁娘舍不得离开家。

    虞纾从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她10岁前的生命中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直到10岁那年母亲再婚,她才有了名义上的父亲。

    虞纾放松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师傅,介意我抽支烟么?”

    “没事,你抽。”

    可当时的虞纾料想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如果早知,她宁愿永远没有这个父亲。

    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烟雾。

    青烟浮升,左眼下一颗小痣印在冷玉般的面上若隐若现。缭绕氤氲中连同阖上的眼睫一起盖掩了一切暗涌的情绪。

    虞眉琪在虞纾10岁那年嫁给了南蓉市的富商孟才郊。

    虞纾也就跟着继父改名叫孟纾。

    孟才郊是个早年丧妻的鳏夫,有钱又没老婆孩子的男人,在中年人婚恋市场很受欢迎。

    虞眉琪为了嫁给他,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机,才把他抓在手里。

    婚礼那天大雨,她可没半点舍不得嫁的意思。

    一开始,重新组建的一家三口尚算和谐。可直到虞纾12岁,事情有了暧昧诡异的转变。

    她那时懵懵懂懂,虽觉得不对,却也没往深处想。

    孟才郊从一开始和虞纾说话的时候喜欢动手动脚无意识地触碰她。

    到后来他越来越大胆,喜欢贴在她颈侧跟她说话,手也越来越不规矩地在她手臂上抚摩。

    她这时才隐约意识到不对。

    虞纾隐晦地跟虞眉琪提过几次这事。

    可虞眉琪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之任之,总之孟才郊没有任何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她当时刚上初中,胸部比同龄人发育快,本就让她感到羞耻。继父更是话里话外地暗示,是她在勾引自己。

    虞纾每天都过得如坠噩梦,惶惶不安,却再也不敢让虞眉琪知道。甚至连家都成了说不出口的沉重负担,磨蹭到天黑才不得不回家。

    偶尔听到孟才郊不在家的消息对她而言甚至比考100分还高兴。

    可她的躲避退让都没能阻止魔鬼继续作恶。

    直到有一次孟才郊袭上她的胸。

    模糊粘腻,恶心透顶。

    她那时方才真正意识到她正慢慢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中。

    根本不会有人救她。

    她如果不奋力自救,只会万劫不复。

    于是从那天开始,虞纾留长了刘海遮住大部分面容,戴上了老土的大黑框眼镜,甚至开始不爱洗澡洗头,也不常换衣服,任自己又脏又臭。人前永远一副勾腰驼背的瑟缩样子,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肮脏的外壳暂时护住了她,至少稍微拦住了魔鬼那颗肮脏龌龊的心。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本以为可以爬出深渊泥潭,却没想到深渊下面是更深的深渊,地狱下面仍是地狱。你永远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这世界上还有比黑暗更黑的颜色。

    指尖倏然传来一阵灼痛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烟将燃尽,烫红了冷白的手指。

    虞纾抬眼看向天际,灰色的云霭层叠,漫天雨幕,看不见太阳。

    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车窗降下一条细缝,烟蒂被扔出窗外,随即被风雨卷走。

    虞纾刚下网约车,还没来得及撑伞,衣兜里的电话铃响,贴着轻薄的衣料一阵嗡嗡震动。

    一个陌生来电号码,归属地是玉春市。

    虞纾一边撑伞一边点开接听,“喂,你好。”

    “虞纾……”

    对面熟悉的男声刚叫了个她的名字,虞纾蹙眉。

    伸指按下挂断。

    可一手拿伞,单手操作不便,手指一直够不到。

    于是电话那头自顾自继续。

    “昨天颁奖你看到了吗?能得奖已经是对你最大的肯定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做游戏能比跟我结婚更重要吗?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吧?我也是会生气的!“

    虞纾差点听笑了,没来的及挂断电话还要听到这么一段奇葩言论。

    “余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诡辩天才?连我的名字都不敢署,也好意思说是对我的肯定?”

    “你如果在意这件事,公司可以酌情考虑把你的名字添上去,这不是问题。可你能不能别这么倔?我压力也很大,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简直鸡同鸭讲,虞纾只想赶紧结束通话。

    她一字一句道:“余熠,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们分手了,已经分手半年了,别再给我打电话。”

    手指终于够到屏幕的红键,按下挂断。

    顺便把来电号码拉进黑名单。

    分手这半年,余熠时不时就会换着号码打给她,她已经数不清拉黑了多少个。

    刚挂断电话,手机又嗡嗡响起来……

    依旧是个陌生来电,归属地依旧是玉春市。

    虞纾忍不住想骂人,你他妈有完没完了!

    挂断!不接!

    谁知电话停了一会又继续响起。

    虞纾忍无可忍,按开接听,不耐道:“余熠!你到底要干嘛?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呃,请问是虞女士么?”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虞纾惊了一惊。

    似乎,好像……

    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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