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船像是被什么磕碰。

    余声声拿开盖在脸上的书,双手撑在伸手,仔细感觉。

    静了会儿。

    接着,再被狠狠撞了下。

    不是错觉。

    她起身掀开船帘出去。

    船的正对面,一艘足足有小舟四五倍的画舫正笔直过来。

    画舫上,站着群男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手持折扇,身穿紫衣之人。

    二十来岁,衣着华贵。

    身后是四五个灰衣小厮,船边各一个船公,正弯腰将抓钩扔过来,勾在余声声船上。

    刚刚的动静正是他们扔抓钩的声音。

    前次没成功。

    这回,抓钩一抛,成功勾住余声声的船沿。

    船公直起身,将她的船拖过去。

    布政使长子。

    为何?

    “小姐!”岸上传来小菊的喊叫。

    他们发现这边动静,阿灰解开缰绳,准备将余声声的船拖回岸边。

    布政使长子折扇一挥。

    几个人站在船公后一块儿拉绳。

    两股力道拉扯。

    船剧烈荡漾,余声声退后两步,扶住船舱。

    布政使长子人多势众。

    见力有不逮,阿灰眼疾手快,放弃缰绳,解开旁边竹筏,小菊快步跳上,也跟着来了。

    船在湖中心,有段距离。

    率先直直撞上小舟的,是布政使长子的画舫尖角。

    幸亏余声声十根手指扶住船舱门,身体往后,连指甲都因用力被压得雪白,否则真要被这股撞击甩到水里。

    两船相靠。

    布政使长子在小厮扶手下走到余声声小舟之上。

    明显地上下打量:“你就是余小姐?”

    船的来回摆动,让余声声胃有不适,她压下,回答:“是。”

    布政使长子忽地一笑:“长得还不赖。要真娶了你,也无妨。”

    “娶我?”

    “怎么,你姨母还没跟你说?”

    余光中,阿灰和小菊离得不远。

    余声声冷静:“还望公子言明。”

    “唔,前日,我去向你姨母提亲。她迟迟不回复,所以今日我便来找小姐了。”

    说着,他往前大踏一步。

    余声声往后退。

    布政使长子一笑。

    他折扇点点:“这众目睽睽,你说我若进船舱跟你单独待上半个时辰,不知会引起何等风言风语?”

    画舫奢华,引人注目,跟小舟在湖心相碰,引来不少人围观。

    “公子何苦要毁我清誉?”

    “怪只怪你那老贱人姨母!”提及姨母,这布政使长子眯眼,凶相毕露,“竟然勾引我父亲,还想做我父亲的正妻。我父亲正妻……是她当得起的么?”

    余声声才知道,这布政使长子并非冲自己而来,而是冲姨母。

    难道姨母前世之所以没有成亲消息传来,便是因这布政使长子阻挠?

    念头闪过时,这布政使长子又逼上一步。

    余声声已经快躲进船舱里:“如若公子不愿布政使和我姨母成亲,应该跟布政使商量,不该给我姨母下聘才是。现如今,全城皆知,此时你做出此等事,不怕影响布政使声誉?”

    “他鬼迷心窍,瞧上你那老贱人姨母,那我就只能不给死老头面子。”

    死老头?

    这布政使长子不仅凶狠,阴毒,连基础的教化都没有。

    阿灰竹筏快要接近。

    可那些小厮手也快,如同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又扔出钩锁,试图将他的竹筏拉开。

    阿灰撑杆,小菊立即趴着用手解钩锁。

    “你这小厮来得挺快。”布政使长子审判形势,更进一步,“不过你姨母犯贱,你可别怪我,谁让我跟她提亲她迟迟不回复呢,我只好先斩后奏了。”

    舟小,仅有船头、船舱、船尾三处。

    余声声退进船舱里。

    舱体浸油竹片编织,十分遮光,布政使长子,用折扇挑开船帘,低头轻笑走进那下,不仅眼眸凶光,连带他身后的阳光,也显得十分刺目。

    “我可以回去规劝姨母。”余声声退让。

    “晚了。你说,我要是在跟你在这船舱内单独待一炷香如何?够不够毁你名节?”

    无论小菊如何用力,钩锁都解不开。好在竹筏已十分接近,阿灰借力,直接跃上小舟,伸手挡在余声声面前。

    “让开。”语气很重。

    小菊怕水,慢一些,几乎是一路爬上来后才直身,跑到余声声身边:“小姐,你没事吧。”

    余声声摇头。

    布政使长子盯着阿灰:“你是谁,竟然敢命令我!”

    阿灰眉头一压,眸色深沉,毫不畏惧。

    小菊知道对方是谁,仍然假装不知道:“何人敢对我们小姐放肆,我们小姐是皇城知府之女,若敢放肆,必定上报!”

    是想吓唬对方,再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敢在我面前摆威风,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天高皇帝远?”

    身后小厮都哈哈大笑起来。

    “知府之女,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皇城来的人这么没见识?”

    “公子,这小丫鬟长相也不赖嘛,分给我们可好?!”

    小菊吓得退后一步。

    布政使长子折扇往前一伸。

    小厮们立即噤声,显出他的绝对威望。

    “你叫什么名字。”布政使长子折扇在手心敲击,问的是阿灰,“你像是有点脾气,让我想想,得折腾多久、换多少花样折腾你,才能将你这傲骨一寸寸打碎,对我跪地求饶,悔、不、当、初。”

    最后四个字,他眼眸蓦然森冷,压下重音。

    相比于逼人就范,这位布政使之子似乎更讨厌——

    被人冒犯。

    “这样吧,你若跪下来求我,将这——唔,将这竹竿嚼碎吃下去,我就考虑放过你。”语气像在开玩笑般,“时限就定一炷香吧,你家小姐还等着我呢。”

    即便心知对方残暴,听闻这等惩治之法,余声声还是微微皱眉。

    “怎么,不敢?不敢我就只好亲自让人喂你了。”

    阿灰眯眼,已起杀意。

    烈日当空。

    画舫小舟鼎立在湖心,气氛正胶着。

    就在这时!

    跟着凫水过来的海棠,瞧瞧从水中冒出头,双手搭在船沿,见情势不对,趁这布政使长子不备,拉住他脚踝,猛地一拉。

    猝不及防,布政使长子被拽入水中。

    小厮们大惊,纷纷跳水下去救。

    阿灰立即开桨划开,海棠爬到船上:“小姐……”

    “别出声。”余声声立即将海棠拉到船舱里。

    布政使长子此人气量狭小,心思阴狠,最好别让他看见海棠,以防报复。

    阿灰动作很快。

    船迅疾离开画舫,余声声掀开船舱内的帘子查看。

    布政使长子自小在徽州长大,并不会被淹死。

    小厮们全在身侧围着他。

    但他们并没有从水里面出来。

    相反,那些小厮们突然全部将头埋入水中,像是惩治般,迟迟不抬头。随后布政使长子一直在水中,直勾勾地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犹如,一条毒蛇。

    到徐府。

    余声声被布政使长子堵住之事刚好传回徐府,姨母见他们回来连忙上前:“声声,你没事吧。”

    “我没事。姨母,你迅速吩咐府内下人,大门后门关闭,若无事,不要外出。”

    “好好好。”

    “我先带海棠去换身干净衣物。”

    路上海棠一直在咳嗽,像是呛了水,余声声让海棠回房,小菊给她换身衣服,同时让丫鬟去请大夫过来看。

    大夫来了,余声声站在门外等待。

    海棠已换好衣服,靠坐在床头,由大夫把脉,像是察觉到余声声担心,说道:

    “奴婢没事,小姐不要担心……咳咳……只是好久没凫水,有些生疏。”

    小菊给她拉拉被子。

    海棠又说:“小菊姐姐明明怕水,都要去营救小姐。奴婢、奴婢……怎么能袖手旁观。小姐,在寺庙借住之时……”瞧见门外阿灰,她没说下去,反倒勉力笑着,“反正奴婢这条命是小姐给的,奴婢也早就做好了为小姐死的准备,什么都不怕的。”

    阿灰以前只觉得余声声这些丫鬟天真,没想到如此忠心。

    “你先诊治,别说话。”余声声低了低头,转身回到凉亭。

    有丫鬟来上茶。

    “小姐对下人很好。”阿灰道。

    “好吗?”余声声在凉亭中石桌旁坐下,双手捧住茶杯,“不过是一些小恩小惠罢了。”

    阿灰坐在她面前。

    余声声并不介意,姨母性软,容易担心,丫鬟们毕恭毕敬,她对阿灰高看一眼,也因阿灰从不把自己放低,是以对话而非听从姿态相处。

    热水浮起茶梗。

    余声声接着说:“其实很多时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们却以命相报。”

    阿灰:“难道不应该?”

    余声声摇了摇头。

    “男子也罢,女子也罢。尊也罢,卑也罢。人不是同样都只在人世活一遭么。我自己见他人欺负弱小,知道对方位高权重,也甚少出头。即如此,为何要要求这些丫鬟对我以命相报?若姨母早告诉我这件事,我这几日必不会出门。”

    余声声父亲是皇城知府,处理各种繁杂事务,各方关系厉害,每日焦头烂额,养成谨小慎微性格,教出他们这几个子女也是。

    若知对方蛮横便不会去沾染,能避则避,在皇城她就听闻不少小官吏之女被逼之事,年少时因性子和运气好并未出事,后来又当了皇后。

    还是人生头一回被人逼迫至此。

    这种感觉若不是切身体验一遭,真的无从知晓。

    “这段时间你留在府内,不要出去。我怕布政使之子找你麻烦。再遇到布政使之子求饶、献媚也可,不必强撑。”余声声解释,“我跟你们身份不同。我是知府之女,虽说我爹官位不及布政使大,但好在我爹在皇城,随时可参奏。他就算逼我也会顾及分寸。但对于你们就不一样了。”

    凉亭之处吹来带有湖面气息的风。

    阿灰望她,还是第一回听到这番论调。

    余声声视线落及海棠屋内窗口。

    随着风,小风车转起来。

    那日她买的。

    印象中,放了几天后,被露水打湿,小菊把它扔了。海棠居然偷偷捡回来。

    “这世上鱼目混珠。很多人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罢了,是货真价实的鱼目。海棠才是珍珠。”

    大夫走了,余声声起身过去看海棠。

    海棠大概力气用尽,睡了。

    小菊道:“小姐放心,大夫说没事。”

    “好。”

    “小姐,我们怎么办?”小菊问,“得罪了布政使长公子?”

    “我待会儿修书一封。你尽快让人送回家。不管如何,得让爹爹知道这件事,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奴婢知道。”

    “小姐,要不我们回皇城?”小菊提议,有一就有二,布政使之子说得没错,天高皇帝远,他是这里土霸王,要是真动手,她们毫无招架之力。

    阿灰无声出现在门侧。

    前日之所以任由事态发展,便是因这件事不难解决。

    只要余声声肯回去。

    小菊见余声声不吭声,又道:“要不去谷城吧,柳小姐都追去谷城了呢。”

    “从徽州四天路程便觉得折腾,从这到谷城起码就得两三月,又即将入暑,你真的想去吗?”

    小菊迟疑了。

    “我哪里也不去。”余声声到桌边坐下,“就算我走了,布政使长子也不会放过姨母的。”

    “可是我们在这又有什么用?”

    “等。”

    “等什么?”

    “等布政使的反应。他若真的想娶姨母,那么就该负起责任,惩治儿子。若他不管,或者管不了,我会劝姨母退亲,因为就算就嫁过去,姨母恐怕也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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