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昏晓,晚霞渐落。

    下班时节整个街道中人群熙攘,而一角巷口不着熙光沐浴。暗沉石阶传过哒哒的脚步声,偶有几声鸟鸣。

    冥宴烦闷地揉了揉眉心,结束完人间工作,还得紧顾着去小客室做维系人的笔记,一刻不闲。

    也没办法谁让他是一名狱间使者呢。

    暗巷尽头无人踏足便也无人所知,紧闭的铁门之后是一条明光锃亮的走廊,密密挨挨的四方小屋料理着地狱的各项事务。

    从西装口袋摸出钥匙,推开门一瞬间白光扑面映照出男人冷峻的眉峰,冥宴注视着眼前的姑娘,薄唇抿成一道平线。

    “云渺,你怎么坐在这儿?”

    准确来说她已经昏了,长发少女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弱不禁风的单影投射在门沿像是早就没了生气。冥宴盯着她唇间的一点脂色,对一直跟从的飞鸟下达指令。

    “阿浮,去把她叫醒。”

    “叽哩哩!”

    原由是这只名唤阿浮的黄鹂唱出的歌喉是专门压制恶魔天性的,必要时也可以作唤醒或者安眠曲使用。

    果不其然,它没唱两声少女就挣扎着睁开了双眸,瞳色猩红青筋暴起。他依旧神色淡淡看似对这一幕毫不关心,对着阿浮说了一句停。

    云渺揉着脑袋慢慢缓过劲,哑着嗓音问他:“你们使者工作的地方都长得一模一样吗?而且门上都不挂标牌…”

    如果从她的视野看,四下是一片灰暗,哪哪都分不清。

    而冥宴却垂着眼帘反问她:“如果色觉障碍分辨不清,你不会用点魔力?”

    云渺一瞬间蔫了,小声嘀咕:“…这种情况当然是魔力不够用了……”

    “所以在大门口就直接晕了?”

    当然不是,她想找门牌没找到,在这条大长廊绕了大半圈。每个门口颜色连装潢都一致,找了半天眼睛她都疼了,想着他下班也快到了就寻思回大门口等。

    谁知刚爬回来脑壳突然一沉直接就地晕倒了。

    当然这段经过她是羞于启齿的,毕竟说到底还是因为自身全色盲加方位感太差,给了地图都找不到具体位置。

    所以她故作可怜,一条藕臂扶着墙向他提议:“我们进屋再说好不好?”

    眼前这团倩影摇摇欲坠,冥宴扶额叹出一口气。

    “跟我过来吧。”

    方正小客室间除了满矮柜的资料,茶几和长椅似乎都没什么特别。进门后云渺就对着他工作台的一沓白纸发愣,她明明深悉上面的内容。

    “我的客室是174间,没有门牌你最好一次性记住路线,下次别再这么丢人,不过我们最好是没有下次见面。”

    凉润声调落到耳边,她接过冥宴递来的温茶,苦涩一笑。

    “我倒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全款凑齐之后。”

    话落,他跟着啧笑两声,转入正题。

    “所以说说看今天为什么亲自找上门,还那么狼狈得晕倒了?”

    在此之前她来到人间已经五年了,他们之间只用通讯联系,而依靠维系人的身份即使不见面,他也可以依靠终端影像明了她一天的活动情况做出笔记。

    那小柜子里满满都是有关她的记录。

    云渺捧着茶杯苦笑:“往返地狱的通行证不是需要很多钱吗?我最近行事一直不顺就想着干一票大的。”

    他轻撩眼帘,对此事有所察觉:“你接绑票的活儿了?”

    “嗯……”

    “那你是惹到哪家的少爷或者公主了?”

    听着他满口的揶揄,云渺无从辩解。她慢步走到小窗前,背靠白纱叹出一口气。

    ——约莫一周之前,同样是傍晚。天色暗沉,黑云压压似乎空气都不太流通。

    云渺趴在杂乱的沙发一角,浏览着手机。马上到月末了,早上她瞟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到账,发现这二十多天连居然万把块钱都没到手。

    这对一名身兼数职,‘负债巨款’的励志打工妹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思索半天她想出了一个损招:做一次绑匪,并且专挑难度大钱多的下手。

    于是当天傍晚她就加入了一个□□群,这里面专是靠犯法赚快钱的任务。

    终于两分钟之前她找到了一个十分心仪‘项目’,葱指一划,点开客户主页私聊。

    神秘人Z:“接任务。”

    这是她改得群内昵称,一目了然。

    而对方更加简洁是个句号,她的消息发送之后,接收秒回。

    。:“目标是席家四少爷席颂雾,身高177cm,体重60kg。此人比较显眼无需过多外貌描述。”

    云渺猜这段话是复制粘贴的,和她刚才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十分简洁,不过最吸眼球的还是‘酬金100万’这一点,如果成功顶她拼死拼活干好几年了。

    她点开这张附带的高清图片,将这张脸粗略地记在脑子里。不过这人面相周正,在她的黑白世界中都显得格外俊逸,现实中不得一抓一个准。

    当帅哥的缺点这不就体现出来了。

    云渺看着照片神游天外之际,手机又响起‘叮铃’一声。

    。:“我在群里好像没见过你,难不成是新来的,好心提醒图上这个人我要得急,不适合新人练手!”

    神秘人Z:“放心,本人平时比较低调,任务一定按时完成。”

    对方没再追究,她对着暗掉的手机屏幕,自信一笑。

    当恶魔的好处这不就来了。

    五金店外,云渺刚买完作案道具之一绳子,为了稍稍减点成本她选得是最劣质的粗木绳,但用来绑人也绰绰有余了。

    其他的作案工具:黑面罩遮脸、变声器伪音、加宽型深色棉服掩身形以及无敌内增高鞋垫。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起过这种赚快钱的念头,所以样样道具齐全并不像是老手。但她总是心有余悸犹豫不决,且曾经行事前被冥宴发现并制止过。

    “虽然你是恶魔,来人间历练也属无奈之举,但云渺你仔细想想已经过去的日子,你一直都能很好的压制本性可以适应这个社会,你确定要一时贪利打破自己的原则吗?”

    “我一度认为你身上有善良的本质……”

    或许吧,或许她一直伪装成普通人都快忘记本性了,身为恶魔怎么可能心存善念?

    云渺拿出那张黑色面罩,虚势挡在眼前。

    这张纱质的假皮,才更像她原本的模样。

    待到看不清乌云的形状,夜色朦胧间偶有几股寒风吹过,她借着街道的路灯转身走进鲜有人际的暗巷中。

    雇主给得时限是今晚9:00之前送人上门,晏城二月的夜幕约18:00开始,这么说不计路程她有差不多三小时的时间。

    无人注视的角落,云渺把配备工具都戴好,顺着光滑的石灰墙一跃而起直达房檐。

    几里之外的商业街中央建着钟楼,站得更高视线更开阔,而且不容易被人发现。魔力加持下她可以直接瞬移到目标所在地点。

    对方虽然给得时限短,却提供了一条黄金讯息。过了今晚正好是席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被绑人作为孙辈必须提前一晚回到老宅,所以他的位置不用特意调查。

    夜晚18:30分,席公馆。

    忙于生宴的布置,即使到了饭点整个宅院中依旧熙来攘往。经过布置连角落的枯枝头都挂得灯火通明。

    熏黄灯光下,一老一少正在谈事。

    “云姐,老爷子通知我传话。要你去把后院的四小哥儿请过来吃晚饭!”

    小梅口中的妇人着手装饰着灯柱,闻言她回过头。

    “找我?我哪有这个能耐?”

    她满脸褶子堆砌,紧皱着眉,看得小梅怯生生的。

    “是,老爷子是点名让你过去……”

    话落,这位云姐把彩带扔到她怀里,念念叨叨地去领命了。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小梅滋生出一股同情心。

    她来公馆干事不到半月也听说了,后院的那位主,是小时候被家里人扔了又给找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留了创伤,接回来这么些年锦衣玉食的供着,他还是一点也不亲人。

    甚至称得上孤僻,曾经老爷子让他大院子里的屋子随便挑当房间,人家直接看中后院种花的草坪,丝毫不顾及一举全掀了改建得小楼。

    弄了个文艺的小名,叫做‘霁雾居’。

    “不管有事没事都别来烦我。”

    这是人家当着一众人的面给自己亲爷爷立得警告,当然最后是爷爷不听,被佣人当成保命禁忌。

    “唉…”云姐想起那一句话就叹气。

    做佣人难,做大户人家的佣人难上加难,天天伺候这群心比天高的老爷少爷,整得她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几几年了。

    走到地方,四下果然一个人没有。静默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她自己的说话声。

    “四小哥儿,晚饭时间到了老爷子让你过去呢!”

    云姐特意对准大门上镂空的传话器开口,重复了三遍,没听见回音。

    她恍然记起曾经唯一一位成功传话的老管家这么说过:

    “咱们站在门口要是他不搭理,说两句就直接上门找人就行了。你要想话传不到得罪老爷子,话传到了得罪小爷子。总归要得罪,可那小的半年也不回来一回你更怕哪个?”

    有前车之鉴,她按照人家教的直接推开大门。

    凉风习习,沿着逶迤小径云姐走到房门前。

    叩叩声响起,她边唤着四小哥儿就走进了客厅。白炽光将屋内简单的陈列照得一览无遗,唯独没有人影。

    沙发角搭着一件黑色衬衫,她凑近一看感觉突然有股腥气味扑鼻,赶紧远离。云姐将视线停在二楼的拐角。

    人肯定在上面了。

    无视冒犯的心理,她只想赶紧传完话赶紧回去,云姐一阶一阶往上爬。到楼梯口她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以及扶手一点黏腻的触感。

    没来得及摊开手惊叫,房主人已经轻步靠近,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你在干什么?”

    云姐结巴地忍着恶心交代:“四小哥儿,老爷子让你……”

    席颂雾低垂着眼帘打断她,举手投足皆是死气,只有一腔哑调显得掷地有声。

    “以为我猜不到你是来干嘛的?还是猜不到是谁指使你过来的?”

    她抖了抖:“我……”

    “或许我之前那句警告是白说了,不过现在也有更好的话来招呼你了,不对应该是字。”

    他说滚,手底的铁腥味和心里四面八方的恐惧把她裹挟,云姐慌不择路地逃出门口。

    她处事也算得上老人了,也头一次碰上这么诡异的场面,只想赶紧洗掉手里粘得血。临走时还不忘对着大门恶狠狠地磨叨:

    “臭小子吓你姑奶奶一大跳,怪不了你妈把你扔了,精神病一个!”

    云渺从钟楼瞬移过来,大宅子绕了圈半响才偷偷摸摸找到被绑人的住处,就听见妇人骂骂咧咧地来了这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算了总归不是骂自己。

    待人走远,她悄摸地溜进大门。

    鹅卵石平铺的小径外,左右围簇着各种花草,可惜二月季节没有温室照料,只是一团残枝。瑰色的圆灯旁,云渺缩成一团。

    她的夜视极佳,通过蓄力甚至可以穿透墙壁看见屋内男人模糊的身影。

    楼阁中,席颂雾身着浅色系的薄衫,两袖口处血痕若隐若现,他也毫不避讳甚至又刻意地向外挽了挽。

    看着自己的‘得力杰作’,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下楼时的颀长身影折射在墙纸,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惬意’二字。

    “咻——”声之后,他推门而出,准备将这份惊喜提前送给亲爱的爷爷,然而出行没几步就看到一团‘黑球’。

    席颂雾瞳孔一震,眼神倏然变凉。

    什么时候,他的地盘成了佣人的观光地了?

    “你们还敢擅自闯进来?”

    愠愤的语调配上怒不可遏的表情使得云渺一愣,(?⊿?)?真的假的刚出门就被发现了?

    她一动,窸窸窣窣的声音相当于不打自招。

    席少爷更不耐烦了:“还不快点滚出来!”

    片刻回应他的是一腔夹杂电流的叔音,以及一张没有五官的黑脸。

    “呵~蒙面大盗?”席颂雾嗤笑着问她。

    “没错!”

    “识相的话,乖乖跟我走。”

    语罢,他像是听见什么骇人传奇,一时间错愕转瞬又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跟你走?你有什么本事呢,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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