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舒朗畅怀的声音从某处响起,那人连头也没抬一下,依然在桌案上忙碌,不曾给你俩一个眼神。

    “哎,你看我抱了这么多东西,也不过来搭把手!”

    半是抱怨半是吐槽,陈生已经走了过去,你拿着之前手里的一部分画稿,也赶忙跟了上去。

    “天将降大任于陈生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即便陈生的吐槽清晰而响亮,那人也丝毫不在意,一手拿着距尺,一手拿着炭墨铅笔,专心致志的绘着图纸,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是来了这么一句话。

    “是是是……这大任也太重大了一点,快成你专属的跑腿小跟班了,唉,命苦啊……”

    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着,陈生终于把怀里的一堆东西搬到了目的地,“啪”的一声放在了那张诺大的桌案上,并顺手把桌子上的墨水瓶挪了下去,以免弄污了纸张。

    看着他的小动作,你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陈生还真挺死鸭子嘴硬的,明明自己挺心甘情愿的干这些琐事,还不愿意承认。

    却不觉自己笑出了声音。

    听到你的笑声后,那人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的看着你们。

    “陈生,这位是?”

    你只是淡淡的笑着与他对视,站在旁边什么也没说,等着陈生来搭桥引线。

    “哎呀,差点忘记介绍了。”

    “这位就是新任兰台。”

    陈生一拍脑袋,赶紧站在你们二人旁边,为那人引荐着你,你接过他的话,笑着和那人打起招呼。

    “您好,梦溪先生。”

    沈括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就消散了,又恢复成了之前的那个舒朗模样,脸上挂起了亲和的笑意,回应着你的话。

    “幸会,前几日介甫已经和我说过此事。”

    “今日一见,兰台确实蕙质兰心、卓然不凡。”

    王相公已经和他说过你了?这个发现让你的心里打起了小鼓,你知道在他的溯源里你表现的并不是很好,甚至屡次让他皱起眉头沉下厉声,不知道在他的口中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来也应该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的看法,即使如此,沈括所言“卓然不凡”又是何意呢?“蕙质兰心”又从何说起?

    单纯为了调侃吗?应当不是,他的眼神还是挺认真的。

    你沉默了下来,不知如何接他这话。

    正当你无所言说时,一旁的陈生适时将你解救了出来,只听见他略带“嫌弃”的说道:

    “存中先生,赶紧收起来你的客套话吧,你看兰台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你看到陈生好像白了他一眼,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从你手里接过来剩下的图纸,整齐的码放在桌案上。

    而后好笑的看着某个存中先生。

    你没忍住一下笑了起来,陈生果然是个活宝。

    “我还好,是刚才穿过蓝桥春雪时给冻的,不关梦溪先生的事儿。”

    “梦溪先生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末了,你又坏心眼的补上了一句,想看看那人会是什么反应。

    只见沈括听到你最后一句话后先是愣了一下,你很确定大概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他怔住了,而后便大笑起来,看向你的目光里生生多出来了一丝探究和玩味儿。

    “哈哈……这个新任兰台,我喜欢。”

    说罢那人放下手里的绘图工具,理了理衣袍,缓步走到你的面前,在你茫然不知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然后你就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只见他微微弯下身来,对着你拱手而礼。

    “墨魂沈括,见过第四十二任兰台。”

    他这一礼,却是把你给吓个不轻,天呐,老祖宗给后生行礼,这可如何使得?

    怕不是要折了你的小命的。

    虽然你已经知道他们是文字所化,但他们又确实有着先人们的思想和性格,以及他们生前所有的经历,再怎么是文字,也都凝聚了那些人的人生啊。

    你是受不得沈括这一礼的,亦受不得其他人。

    “梦溪先生,这可万万使不得。”

    于是你赶紧回应起来,身子压的比他低一些,左手虚握成拱形,右手搭于左手之上,躬身回了一礼。

    “您这是要折煞晚辈了。”

    躬身回礼之前,你用眼神示意旁边的陈生帮帮忙劝他一劝。

    陈生收到了你的示意,冲你点了点头,机智的他果然没有辜负你的求援,你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兰台,你可是目前为止,唯一在初次见面时就收获存中先生认可的人啊。”

    这话……是在帮着你吗?你怎么感觉陈生语气里酸溜溜的呢?

    认可是什么意思?沈括很不好相处吗?你看着他挺好的啊。

    你还没研究透他那句话,就听到他又说了一句。

    “存中先生,您还是赶紧继续研究图纸为好呀,兰台你也来帮忙吧。”

    “先生让晚上之前和他交差的,这可已经快中午了,才打了个线稿。”

    陈生的一句话成功让沈括收起礼数起了身,你也长嘘了一口气,跟着直起身来。

    你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正好遇见他望向你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各有千秋。

    “既是如此,兰台,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沈括眼里含着笑对你说道。

    “承蒙信任,不胜荣幸,愿尽微薄之力。”

    你真诚的回应着他的邀请,和他一起回到那张桌案之上。

    这次你可真的没在客套,而是真的很微薄,大概作用估计也和陈生差不多,是个打杂跑腿的吧。

    你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相当准确的定位。

    而你的自我定位,在之后的实践中,也被证明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你和陈生一起,在旁边给他打起了下手,没办法,毕竟你对他在弄的东西一无所知,不便发表意见。

    就这样,时间在你们三人的默切配合中悄然流逝,随着太阳的日薄西山,鸣叫的金蝉进入了待机状态,袭袭凉风将夜幕降临的信息提前送到了你们面前。

    此时的垃圾桶里已经扔进了满满大半桶废弃稿纸,全都是他不满意,但你觉得看起来都很厉害的设计。

    “完工了,陈生,你回头把这个图拿去给介甫吧。”

    沈括收拾好东西,将那张最终定稿从桌上拿起来递给了陈生,你看到上面不仅有图样,旁边还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注解,一看到那些,你的头就大了起来。

    “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拍了拍胸膛,陈生很自信的应下来了跑腿的任务,你还是很欣赏他的。

    在得到陈生的保证以后,沈括与你们两人道别,向同在这座别院里的另一间屋子走去,从外面看来那里倒像是一个更加安静的地方。

    “他干什么去了?”

    你和陈生一起回去的路上,实在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问了出来。

    “应该是去休息了。”

    “这几天以来他都没有睡过觉,一直在忙这个东西。”

    陈生想了一会儿,看着手里那张大功告成的图纸,给了你一个让你惊掉下巴的答案。

    “你是说他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可是……我看他精神头挺好的啊?”

    你对此表示不太相信,因为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

    “一涉及到他喜欢的领域,他就会这样,废寝忘食,不眠不休,不能以常理看待他。”

    “兰台,以后你就知道了。”

    “墨痕斋里的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强烈的个性。”

    看到你一脸的惊异,陈生笑着和你解释。他刚当兰台的那会儿,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探究每个人的喜好和脾性。

    ”以后,墨痕斋要靠兰台了,记得一定要把散落在外和困在溯源里的他们都带回来啊。”

    身旁之人略显伤痛的语气和郑重的托付让你心里有些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那当然了,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肯定会为这个目标努力的。”

    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

    “不过,还是得靠着你指导,我们一起才行啊。”

    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靠自己,墨痕斋恐怕都撑不了一个月,所以你很需要这个目前为止和你的时代最为相近的一个人,来和你一起努力。

    在你说完那句话后,两人之间被一片沉默渲染,陈生不曾应下这个邀请。

    良久之后,就在你以为这是他在婉拒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轻不可闻,带着叹息的声音——

    “好。”

    陈生目光复杂沉重的看着旁边那个因自己的话而将喜悦都显露在脸上的人,心里止不住的伤感情绪不停涌出。

    『恐怕这次要失约了啊,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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