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轮回，昼夜更替一日夜。他们之间可不止日夜轮回。
周晏清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累，很久。
他奋力挣脱束缚却如何都脱身不了，直至火焰吞没了他。
不知是不是睡久了，眼眸生涩得很，眼皮似乎有千斤重。
雾朦朦的，听不清也看不清。
隐隐约约瞧着榻前似乎有一个人影，唤着谁，很急很急。
好像……梦中她唤他的样子。
可是这人却不似梦中那人一般哭鼻子，哭得甚是伤心。
“阿锦莫哭。”
那双蕴满着泪花的鹿眼如梦中一般，周晏清做不到无动于衷。
元日试了几次均为把药喂进去，便想着唤主子的意识，试了几次后。
终于见主子眉头松动，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便又唤了几声，这才唤回了意识。
可主子意识中还是在叫四姑娘，不过能醒过来已然是很不错的。
“公子，您喝口药！”元重扶周晏清靠在榻上半坐着。
好一会儿周晏清意识才逐渐回笼，他知道自己又入梦了。
面色没有失落也无伤悲，只是哑着声问：“几时了？”
“酉时过半。”元重回。
“药给我。”周晏清沉吟片刻，平静道。
元重把药递给他，以为还需劝几番，不成想周晏清一口饮完没有丝毫犹豫。不像以往会喝一半倒一半。
“你先出去，我再歇一歇。”饮完，周晏清虚着声吩咐元重。
元重应声，收起药碗退了出去，门也关得紧，怕寒风入室。
行至一半，元重还是觉着今日的主子与平日不同，总感觉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入夜时分的周府太过安静，静得可怕。
风掠过草木，窸窸窣窣。
一时间，风声、廊前挂铃声、草木声……挤满了院落。荒凉、寂寥得如广寒蟾宫。
元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今夜无月。
总有东西熠熠发光，总能轻易勾起断魂青丝。
她倒是聪明，知道他不会收她的礼便在他的兄长送的匕首上下功夫，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轻易拒绝。
那时她还找了许多借口。
她说：“晏哥哥，你这把匕首凶气太重，我听别人说暖玉养身可以挡灾化怨，我希望以后你都可以逢凶化吉，平安一生。”
她以为这样合乎情理的幌子能骗过他，可那幼鹿般净亮的眼珠子却不安的滚着，又能骗得过谁呢？
等了许久，见他未言，也知道已退为进。
“若……若你不想要便熔了它，只不过这匕首——可惜了。”
可惜？
周晏清不禁心中哧笑。
倒是提醒他了，确实可惜。都这样可惜了，若是不收小姑娘可要哭着出这校场了。
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
不过也没给好脸色罢了，余了还说了狠话，“匕首我留下了，以后莫要再来找我。”
任阮锦怎样的没脸没皮，听多了这样的话也觉着没意思。一腔情意也只能似落花随流水而去，留不下半点痕迹。
她是侯府的姑娘，父亲任兵部尚书，不应这样的，况且她还是女子。
阮锦敛着眉，神情落寞，似乎还带着哭腔：“今日是你的生辰，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叽叽喳喳的金丝雀忽然收起了斑斓的羽毛，一步一步朝着巢穴走，高昂不见踪影，背影茕孑。
周晏清知道这姑娘真是伤心了，以后大抵不会再跟着他。那位应当也可以放心安寝，京中也会归于平静。
那日，那累积的军务到底还是没能处理，道论也没能入心。
今时今日，木盒上的雀儿还在，就是没了声。
……
……
随后几日，周晏清又服了几日的汤药。元日还偷偷去瞧了瞧盆景，并没有药味儿。
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异常，可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元日盯着正躺在躺椅沐阳的人，不禁思索，却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身子虚弱到连走路都费劲的人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异常的。
“去忙你的，不必在此如此候着。”
冷不丁的，元日吓了一跳。打眼一看，周晏清也没有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你离这么近盯着我要到何时，难不成我在周府还能被暗杀？”
周晏清清凌凌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连眼皮子都未曾掀开半寸。
说着还轻嘲一声，不知是不是想到此前皇室的种种做法。
“让让，挡住光了。”
话已至此，元日也不敢多待片刻，毕竟会脱层皮。
直至院子再无足音，周晏清这才缓缓瞭开双眸。
出神几霎，喃喃自语道：“父亲，子竹怕是要辜负这个名字无法再护卫天下，若非您，这愚昧腐败的天下救与不救都一样。”
他好像做了某个决定，自嘲一笑。
“晏清”取自“当是时也，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车书混合，华夷会同”，意为沧海波平，天下盛世。
可这天下盛世压在他周家身上太久太久了……
记忆里的小姑娘笑得明媚，可周晏清瞭开的双眸中却是任这春羲暖人，也半分暖不了的悒郁和漠然。
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瞳子，此时却混沌不堪，如同坠入冰冷的湖底里分不清昼夜。平静的湖面根本不知道湖底是怎样的涡流翻涌。
那里是如盛夏羲和都无法入内的禁地，是属于赵氏一族的末日。
不过一瞬，生死已定。
“赵氏。”
平淡无波的两个字自他的唇间吐出，轻捻于喉间。
春日里总是雨水极多，一下月余。故，树桩底下蝼蚁又排起长队不知要往何处去安家。
周晏清侧目一瞥便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定了生死。
“蝼蚁而已。
——
那边，樊昀自那日从周府出来遍马不停蹄往城外西禅寺而去。不巧，他要找的了尘大师出门远游未在寺内，且归期未定。
他只好居于寺中待大师归来，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否则也是命数了。
许是苍天有眼，于寺中半月终于待到了尘大师归来。听了缘由，了尘大师并不惊讶，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见大师沉吟不语，樊昀有些摸不透，再次询问：“大师可有法子救他？”
“这几年，他一直殚精竭虑身子骨早就消乏殆尽，此次阮四姑娘的事情算是个底了。”樊昀叹说。
“老衲只能尽力一试，能不能行还要看周施主自己，希望是苍生有福。”了尘不敢保证，毕竟这属心魔作祟，若能使周晏清悟缘，也算是造福百姓。
现在的大楚若没了周晏清恐危矣。
说来可笑，天下太平了视周家为祸；苍生苦难又盼周家为救世主。
人哪！总有自己的缘，能活则缘深，否则缘尽。凡事一样，缘深缘浅，缘聚缘散皆是己身福泽所至，怪不得别人。
他是礼佛之人，自然懂得到这道法自然，不必强求。
樊昀知道周晏清是无佛论者，素来不信佛法，想让他上西禅寺来恐怕困难。正想请了尘大师随他移步周府时。
了尘转着佛珠，笑曰：“不必心扰，老衲这就随你往周府去一趟，老衲正好也许久未曾见周施主了。”
这了尘虽是处出家人，但言行举止间却不像平常僧人一般板正无趣，倒是多了些常人的性情。
言语间不难看出了尘大师与周小将军是相识的。
回程途中，了尘大师谈起了往日与周晏清相识的情景。
“彼时周施主还年少，一身盛名加身虽清润有礼，但也有些许轻狂矜傲。护国公夫妇无奈便将他送至西禅寺随着众僧礼佛。”
愣是樊昀这般气沉稳重的人听到这话也不免得诧异。
樊昀是周家出事后才辗转入了周晏清门下做幕僚的。所以并不知道从前风华满京的周晏清到底是何模样。
现下了尘大师口中的主公与他在别处听得的倒是截然不同。
不过想想也觉得这才是满门显贵周家次子的模样。
少年轻蹄快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才是那个备受长兄长姐庇护，才华横溢纵马轻裘的少年将军。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不敢做，不会做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无所不能。
想到此处，樊昀便也释然了。抚着那缕须发开怀大笑，“若某再年轻个十来岁，那时在长安街头见着小将军，恐怕也要被激起一身热血，随他纵马恣意。”
这样想着，樊昀忍不住畅笑几声，“爽快！实在是爽快！！”
了尘不紧不慢转着佛珠，含着笑，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一切因果都是轮回。”
樊昀释然，缓了缓方才性情乍泄的后劲，没有再纠结世人世事，周小将军命归何处。
一切自有天意罢了。
无怪无怪……
周晏清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累，很久。
他奋力挣脱束缚却如何都脱身不了，直至火焰吞没了他。
不知是不是睡久了，眼眸生涩得很，眼皮似乎有千斤重。
雾朦朦的，听不清也看不清。
隐隐约约瞧着榻前似乎有一个人影，唤着谁，很急很急。
好像……梦中她唤他的样子。
可是这人却不似梦中那人一般哭鼻子，哭得甚是伤心。
“阿锦莫哭。”
那双蕴满着泪花的鹿眼如梦中一般，周晏清做不到无动于衷。
元日试了几次均为把药喂进去，便想着唤主子的意识，试了几次后。
终于见主子眉头松动，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便又唤了几声，这才唤回了意识。
可主子意识中还是在叫四姑娘，不过能醒过来已然是很不错的。
“公子，您喝口药！”元重扶周晏清靠在榻上半坐着。
好一会儿周晏清意识才逐渐回笼，他知道自己又入梦了。
面色没有失落也无伤悲，只是哑着声问：“几时了？”
“酉时过半。”元重回。
“药给我。”周晏清沉吟片刻，平静道。
元重把药递给他，以为还需劝几番，不成想周晏清一口饮完没有丝毫犹豫。不像以往会喝一半倒一半。
“你先出去，我再歇一歇。”饮完，周晏清虚着声吩咐元重。
元重应声，收起药碗退了出去，门也关得紧，怕寒风入室。
行至一半，元重还是觉着今日的主子与平日不同，总感觉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入夜时分的周府太过安静，静得可怕。
风掠过草木，窸窸窣窣。
一时间，风声、廊前挂铃声、草木声……挤满了院落。荒凉、寂寥得如广寒蟾宫。
元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今夜无月。
总有东西熠熠发光，总能轻易勾起断魂青丝。
她倒是聪明，知道他不会收她的礼便在他的兄长送的匕首上下功夫，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轻易拒绝。
那时她还找了许多借口。
她说：“晏哥哥，你这把匕首凶气太重，我听别人说暖玉养身可以挡灾化怨，我希望以后你都可以逢凶化吉，平安一生。”
她以为这样合乎情理的幌子能骗过他，可那幼鹿般净亮的眼珠子却不安的滚着，又能骗得过谁呢？
等了许久，见他未言，也知道已退为进。
“若……若你不想要便熔了它，只不过这匕首——可惜了。”
可惜？
周晏清不禁心中哧笑。
倒是提醒他了，确实可惜。都这样可惜了，若是不收小姑娘可要哭着出这校场了。
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
不过也没给好脸色罢了，余了还说了狠话，“匕首我留下了，以后莫要再来找我。”
任阮锦怎样的没脸没皮，听多了这样的话也觉着没意思。一腔情意也只能似落花随流水而去，留不下半点痕迹。
她是侯府的姑娘，父亲任兵部尚书，不应这样的，况且她还是女子。
阮锦敛着眉，神情落寞，似乎还带着哭腔：“今日是你的生辰，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叽叽喳喳的金丝雀忽然收起了斑斓的羽毛，一步一步朝着巢穴走，高昂不见踪影，背影茕孑。
周晏清知道这姑娘真是伤心了，以后大抵不会再跟着他。那位应当也可以放心安寝，京中也会归于平静。
那日，那累积的军务到底还是没能处理，道论也没能入心。
今时今日，木盒上的雀儿还在，就是没了声。
……
……
随后几日，周晏清又服了几日的汤药。元日还偷偷去瞧了瞧盆景，并没有药味儿。
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异常，可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元日盯着正躺在躺椅沐阳的人，不禁思索，却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身子虚弱到连走路都费劲的人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异常的。
“去忙你的，不必在此如此候着。”
冷不丁的，元日吓了一跳。打眼一看，周晏清也没有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你离这么近盯着我要到何时，难不成我在周府还能被暗杀？”
周晏清清凌凌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连眼皮子都未曾掀开半寸。
说着还轻嘲一声，不知是不是想到此前皇室的种种做法。
“让让，挡住光了。”
话已至此，元日也不敢多待片刻，毕竟会脱层皮。
直至院子再无足音，周晏清这才缓缓瞭开双眸。
出神几霎，喃喃自语道：“父亲，子竹怕是要辜负这个名字无法再护卫天下，若非您，这愚昧腐败的天下救与不救都一样。”
他好像做了某个决定，自嘲一笑。
“晏清”取自“当是时也，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车书混合，华夷会同”，意为沧海波平，天下盛世。
可这天下盛世压在他周家身上太久太久了……
记忆里的小姑娘笑得明媚，可周晏清瞭开的双眸中却是任这春羲暖人，也半分暖不了的悒郁和漠然。
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瞳子，此时却混沌不堪，如同坠入冰冷的湖底里分不清昼夜。平静的湖面根本不知道湖底是怎样的涡流翻涌。
那里是如盛夏羲和都无法入内的禁地，是属于赵氏一族的末日。
不过一瞬，生死已定。
“赵氏。”
平淡无波的两个字自他的唇间吐出，轻捻于喉间。
春日里总是雨水极多，一下月余。故，树桩底下蝼蚁又排起长队不知要往何处去安家。
周晏清侧目一瞥便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定了生死。
“蝼蚁而已。
——
那边，樊昀自那日从周府出来遍马不停蹄往城外西禅寺而去。不巧，他要找的了尘大师出门远游未在寺内，且归期未定。
他只好居于寺中待大师归来，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否则也是命数了。
许是苍天有眼，于寺中半月终于待到了尘大师归来。听了缘由，了尘大师并不惊讶，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见大师沉吟不语，樊昀有些摸不透，再次询问：“大师可有法子救他？”
“这几年，他一直殚精竭虑身子骨早就消乏殆尽，此次阮四姑娘的事情算是个底了。”樊昀叹说。
“老衲只能尽力一试，能不能行还要看周施主自己，希望是苍生有福。”了尘不敢保证，毕竟这属心魔作祟，若能使周晏清悟缘，也算是造福百姓。
现在的大楚若没了周晏清恐危矣。
说来可笑，天下太平了视周家为祸；苍生苦难又盼周家为救世主。
人哪！总有自己的缘，能活则缘深，否则缘尽。凡事一样，缘深缘浅，缘聚缘散皆是己身福泽所至，怪不得别人。
他是礼佛之人，自然懂得到这道法自然，不必强求。
樊昀知道周晏清是无佛论者，素来不信佛法，想让他上西禅寺来恐怕困难。正想请了尘大师随他移步周府时。
了尘转着佛珠，笑曰：“不必心扰，老衲这就随你往周府去一趟，老衲正好也许久未曾见周施主了。”
这了尘虽是处出家人，但言行举止间却不像平常僧人一般板正无趣，倒是多了些常人的性情。
言语间不难看出了尘大师与周小将军是相识的。
回程途中，了尘大师谈起了往日与周晏清相识的情景。
“彼时周施主还年少，一身盛名加身虽清润有礼，但也有些许轻狂矜傲。护国公夫妇无奈便将他送至西禅寺随着众僧礼佛。”
愣是樊昀这般气沉稳重的人听到这话也不免得诧异。
樊昀是周家出事后才辗转入了周晏清门下做幕僚的。所以并不知道从前风华满京的周晏清到底是何模样。
现下了尘大师口中的主公与他在别处听得的倒是截然不同。
不过想想也觉得这才是满门显贵周家次子的模样。
少年轻蹄快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才是那个备受长兄长姐庇护，才华横溢纵马轻裘的少年将军。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不敢做，不会做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无所不能。
想到此处，樊昀便也释然了。抚着那缕须发开怀大笑，“若某再年轻个十来岁，那时在长安街头见着小将军，恐怕也要被激起一身热血，随他纵马恣意。”
这样想着，樊昀忍不住畅笑几声，“爽快！实在是爽快！！”
了尘不紧不慢转着佛珠，含着笑，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一切因果都是轮回。”
樊昀释然，缓了缓方才性情乍泄的后劲，没有再纠结世人世事，周小将军命归何处。
一切自有天意罢了。
无怪无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