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一愣:“什么意思?”

    “姨就是随便瞎说,你别嫌我笨。”苏姨揩去额角溅上的水珠,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有钱人不都讲究得很吗?若你能帮他们将家里的猫儿狗儿洗得香喷喷的,他们应当也乐意付钱的吧。”

    这回婴宁听明白了,却仍显得有些犹豫:“我如今连看病的生意都拉不到,这恐怕……”

    苏姨连忙摆摆手:“随便说说的,不用当回事。”

    话是如此,婴宁却陷在这个提议中有些出不来了。她手底下搓着狗,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盘算着这策略的可行性。

    若要说愿意为这种事情花钱的人,婴宁只能想起那位美丽而怪异的孙小姐。

    可惜冤大头常有,而孙小姐不常有。婴宁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的确是觉得可行度不高,但听你一说,又觉得着实是个好主意……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琢磨琢磨办法吧。”

    ……

    次日,婴宁顶着因思考这件事而一夜没睡好的疲态,照例领着小泥鳅来到养马巷,处理手上的最后一笔买卖。

    之所以留到最后,是因为这家的问题稍微麻烦了些——客户不是别人,正是说家中母马怀不上马驹的那对夫妻。

    如今马户给母马配种大多会选择血配,也就是所谓的“热配”、“配血驹”。意思是说在母马产下一胎后半月之内便配第二胎,比正常情况更容易配上。

    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血配的法子之所以流行起来,正是因为大多马户发现这样生出的马驹并不会更孱弱,便让母马一胎接一胎地怀,力求一年一胎。

    可更有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母马三月里流产了一对小马驹,当时便趁热打铁重新配过种。可牵回家养了段日子却迟迟没有动静,便趁着情没发完又配了一次,依然没有成功。

    起初这对夫妻还以为是营养不良,咬咬牙多添了不少草料,也不见起效。

    婴宁当时听着便觉得不对,追问之下才晓得,这匹母马六年里配了五胎,几乎从没有空怀过。

    “上次和你们说过了,普通母马一辈子也就生那么六七胎。你们这样不知节制,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婴宁在手臂上涂满油,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捆好了吗?”

    马户夫妻帮忙吊起马尾,又捆好了母马的四肢,迅速躲在一旁,几乎要钻进墙缝里去。

    先前婴宁觉得这事有点棘手,便跑去请她师父出山。没想到老丁头哼了一声,胡须都被吹得飘起来:“这还不简单,用得着老子出马。”

    说罢给婴宁口述了治法和药方,便打发她自行解决。

    “……我第一次这么搞,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婴宁喃喃地对母马道。

    母马有些紧张地踏着后踢,频频往后扭头望向婴宁。

    咕咚。

    婴宁咽了口唾沫,抱着马腚,举起手比划了下。

    据说有一种长得像狐狸的动物叫做豺,打猎时就有这么一门绝招。

    没想到她堂堂狐妖大人也有行此手段的这一天……

    婴宁眼一闭心一横,将手缓缓往里伸——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母马和婴宁同时尖叫起来。马是难受的,婴宁却是恶心的。

    异物感让母马不受控制地想要尥蹶子,婴宁却一边崩溃大叫,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别住马腿,嘴上乱七八糟地安抚:“啊啊啊没事的没事的别怕靠靠靠靠靠救命啊啊啊啊啊!”

    因为治疗现场过于残暴不适宜儿童观看,小泥鳅被关在门外,百无聊赖地抠地砖。

    听见院子里的鬼叫,她好奇地扒着门缝往里瞧,却只看到婴宁站在马身后,不知怎得被甩来甩去的。小泥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身侧的枣红马听见母马的惨叫,却不自觉地夹紧后腿。

    “别动,很快就好了!”婴宁咬着牙往里摸,向下按了按,果然摸到了老丁头描述的“水汪汪的肿块”。

    这时母马终于安定了下来,婴宁将手缓缓抽出来,好像和自己的胳膊不太熟似的,一脸惊恐:“水水水水水水呢?!我要洗手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

    一炷香之后,治疗终于进入尾声。

    婴宁将最后一点药水灌入母马子宫,见回流出的液体已经澄清没有脓血,这才煞白着脸将工具取下来,脚步虚浮地走开。

    那对夫妻连忙给她让出道来,将水缸掀开,帮她冲洗。

    婴宁一脸看破红尘,机械地不停搓洗自己的左臂。

    那妻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浇着水,问道:“这样就行了吗?”

    “行了。观察半个月,我的建议是别硬配了,不然还会感染。”婴宁低头嗅了嗅左手,总觉得洗不干净。

    “什么?那我们请你来干什么的。”那丈夫却不乐意了,快步走过来质问道,“不能怀,那我们明年怎么办?”

    婴宁强忍住干呕的欲望,耐心道:“现在若是强行配种,别说能不能怀了,你家这匹马还有没有得活都两说。它连续带驹,身体损耗已经非常严重了。要我说先前怀的那一胎,也是因为这个才保不住的。”

    丈夫有些愤怒,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蹲在地上用力拽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们能怎么办?朝廷既然要了,我们给不出去,只能等死。”

    听起来,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婴宁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默默地看了男人一会儿,起身请辞。

    妻子将她送到门外,付过报酬,又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今日真的是辛苦姑娘了。我男人是个急脾气,多有冒犯。”

    “嗯。”婴宁牵起小泥鳅的手,想了想再次提醒道,“倒不是我想指手划脚,只是这事急不得,即便怀上了也很容易流掉。最好还是再过上几个月,今年天气不热,到七月份也来得及的。”

    那女子连声称是,又塞了些自家烙的糖饼子才放两人走。

    而婴宁如今实在是没胃口吃东西,糖饼便全进了小泥鳅的肚皮。

    小泥鳅眨巴着两颗水汪汪的金色的大眼睛:“到底是什么病,我为什么不能看?”

    “……”婴宁用右手摸了摸她的脸蛋,“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小泥鳅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揪着婴宁的衣服追问,“告诉我嘛。”

    于是婴宁沉默半晌,向她伸出左手,小泥鳅不明就里地牵住了。

    她简要的说了句什么,眼见着小泥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抽回手,却拗不过这双天天扛石锁的爪子。

    “你知道我用的哪只手吗,”婴宁忽然乐呵呵地笑了一下,“哈哈。”

    小泥鳅终于被彻底击溃,用力猛甩婴宁的手:“啊!!!!!!!!”

    ——这下好了,糖饼子全进了枣红马的肚子里。

    ……

    小孩儿嗓子眼浅,说什么也不肯再骑马了,怕再颠两下真的要吐在大街上。

    “别那么当回事儿嘛,”将别人拖下水后,婴宁反而好受了许多,浑身散发出一种五蕴皆空的慈祥,“我都洗过啦,不信你闻。”

    小泥鳅又是尖叫一声,绕着枣红马跑了一圈,躲避那只魔爪。

    婴宁正傻笑着,忽然瞥到了什么东西,登时像翻书似的垮下脸来,揪着小泥鳅的后领示意她快些走。

    而小泥鳅好奇地扭头一看——

    路边买布的摊子边上正站着个年轻人,试图将身形隐匿在成堆的布匹之后。见两人看过来,年轻人悻悻地走出来,露出个很呆的表情,赫然是已有好几日不着家的王子服。

    小泥鳅连忙挣脱了,像寻找救命稻草那样冲向王子服,紧紧拽住他袍角。

    “哎?”婴宁一挑眉,没想到小泥鳅这么容易就换了展现,“什么意思,你跟他走呗?”

    “婴宁……”王子服憋了半天,只弱弱地漏了这么两个字出来。

    气氛一时间凝滞,小泥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跑过去用两根手指拈起婴宁的左手,将她带到路边。

    她另一手抓起王子服的手腕,像捏泥巴似地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严肃地绷起小脸:“一笑泯恩仇,家和万事兴。”

    “……”婴宁听了只剩无语,“谁教你的?”

    还能是谁。她想松开手,却被王子服紧紧地反握住。后者似乎有些紧张,眼神闪躲,白玉般的鼻梁上蒸出微微汗气。

    “我想着天气热了,买匹漂亮的布料给你做新衣服来着。”王子服两颊泛红,另一手也握上来,紧紧攥着婴宁不放,“正好你来了,挑一挑吧。”

    “你给我买?花的不还是我赚的钱。”婴宁立刻出言讥讽,王子服果然露出了个被刺伤的难堪神情,手心也沁出湿汗来。

    这副样子看着实在惹人怜爱。婴宁本想告诉他这只手半个时辰之前经历了什么,看着看着却打消了念头。

    罢了,谁会跟这么一张脸过不去呢。

    她“哼”了一声,另一只手随意翻动着摊子上的布匹。

    “老板,有没有月白、天青之类俊俏些的料子?”婴宁冲王子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神情有些倨傲,“挑一匹他穿着好看的,贵些都没关系。”

    时来运转,终究不是她发着脾气却无地自处,只能离家出走缩在小山洞里的时候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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