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姐!”

    林冤看到云疏月点火的动作,身形踉跄了一下。

    有护卫来拉他,“家主,那火球朝着您来了,我们护卫您先撤吧!”

    “我不撤!”林冤发了疯,推开来拉他的护卫们,“月姐姐不会对我下手的,她不会的!”

    林冤脱下黑色斗篷,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就这般看着云疏月,一直看着。

    他张开双手,一步步走向云疏月的方向,像是要拥抱此时地平线上出现的初阳。

    云疏月就是他的初阳。

    不,是他唯一的光。

    林冤想,如果能死在云疏月的手中,那他也会笑着死去的,只要是月姐姐想要的,他都会给她的,包括他的性命。

    一个带着火的油布包落在林冤的脚边,也只是短暂地拦住他的去路。

    他一路斩杀,在一堆血肉中踏出一条路来,一条走向云疏月的路。

    山坡上的云疏月看见那条豆红色的发带迎着风在飞扬,手指嵌进掌心,下唇也被咬出了血,只有这些疼痛才能让云疏月在这个时候保持清醒。

    她不能心软。

    也不能畏惧战争。

    可林冤每走一步,她都想退一步。

    她看到那抹身影一步步走向自己,眸光闪了闪,似乎又听到那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喊着“月姐姐”。

    “二小姐,还抛吗?”

    旁边投向敌方士兵的辣椒粉包都不知道抛了多少回了,单单他这油布包的抛了一回后就没动静了。

    “杀!”

    秦无恙嘶喊着,带着队伍乘胜追击。

    这一声杀也将云疏月带回到残酷的现实面前。

    云疏月再次指向还在行走的林冤,颤着声音喊道:“抛。”

    走来的身影被布包击中,带火的油燃烧了衣裳,那身影像是慌了一下,从头上解下一根豆红色发带,团成一团,朝云疏月的方向用力扔出。

    身上的火愈来愈盛,有护卫来扑救他,却无济于事,最后那护卫与那着火的身影,都被沈家军的士兵取走性命。

    “月姐姐!”

    那身影倒地时,是带着笑的,云疏月仿若听到他喊她了。

    她顿时天旋地转,再也听不见战场的厮杀声,看不见被鲜血染红的朔山内围。

    只听到轰鸣一声,耳朵里只剩下嗡——

    她杀了林冤。

    她杀死了她亲手救回来的林昭雪。

    “二小姐,你还好吧?”身旁的壮汉将她扶好,掐住她的人中。

    呼——

    呼——

    云疏月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又能听见身旁的刀剑争鸣声,也能看见身边的天地,天已经亮了。

    云疏月站直身,看着山坡下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攻来的敌军被破,咱们的人势如破竹,看来很快就可以打扫战场了。”

    会这么顺利?

    云疏月没有壮汉们那么乐观,王家人来了还没动呢,这场仗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不管王家人怎么想,连夜奔袭的敌军已被全数剿灭,沈家军正在打扫战场。

    沈酌和秦无恙没有过来,跟着沈在山去了沈家营帐。

    邢繁蕴一见面就骂云疏月不顾危险,擅自出来,瞧着云疏月脸色不好,连忙转了话头夸云疏月帮了大忙。

    云疏月抓住邢繁蕴的手臂,望着山坡下,轻声说道:“哥,我想下去找个东西。”

    “你怎么这么虚弱?”

    当云疏月的手搭在他手臂上时,他才感受到云疏月此时有多无力。

    他作势就将云疏月背在身上,却被云疏月勒住脖子。

    “哥,你带我下去,我要找东西。”

    “什么东西啊,比你身体还要紧?你跟哥说,哥帮你去找。先,先松开脖子,喘不过气了。”

    邢繁蕴刚一求饶,云疏月就松了手,实际上她也没力气再勒下去。

    “哥,我求你,带我去。”

    邢繁蕴拗不过她,背着云疏月回到还在打扫的战场中。

    浓烈的血腥味霸道地钻进鼻息,云疏月很是不适应,几次扶着邢繁蕴在一旁反胃,此时胃里已经吐无可吐。

    邢繁蕴看着心疼,问道:“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忍受?”

    云疏月没有回答,她还在专注地寻找着。

    终于,云疏月在一团焦土之上看到了那一抹豆红色。

    整个战场,都不再存有林冤的痕迹,仿佛他从没来过,这条豆红色发带是唯一的证明。

    云疏月紧紧捏住这条发带,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邢繁蕴在一旁静静候着,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条发带意味着什么,但定是妹妹心中很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妹妹在此时需要的是发泄释放,他需要做的就是陪伴,邢繁蕴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抱住她的肩拍拍,无声地安慰着。

    匆匆赶来的沈酌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停住上前的步伐,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邢繁蕴扶着云疏月往温泉洞走去,他才走到云疏月方才停留的地方。

    从一堆燃尽的灰中挑拣出骨灰并不容易,沈酌装了很久。

    林冤死的时候,他看见了。

    他甚至能猜想到云疏月会有多痛心,所以他去拿了陶罐想要交给云疏月,与她一同收拢林冤的骨灰,只是他来晚了一步。

    秦无恙遇见沈酌时,不禁调侃道:“首战告捷,怎么还垂头丧气的?”

    沈酌只是将手中的陶罐交给秦无恙,交代着:“把这个带给云疏月,别说是我给的。”

    “这是什么?”

    “骨灰。”

    “谁的?”秦无恙问。

    沈酌顿了顿,“林冤。”

    秦无恙四处办事也曾在沧州城停留,林冤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

    “现在的林家家主,帮云府举证说虎威镖局偷窃的那个林昭雪?”

    “昭雪,呵,他怕是辜负这个名字了,还是林冤适合他。”

    他不仅是林家的冤孽,也成了云疏月的冤孽。

    林冤从最初答应二皇子的人要设计拉拢虎威镖局开始,他就走错了路。

    有的人身处黑暗仍然向往光明,汲取力量,努力生长,直到有一天能触碰阳光,再将阳光传递出去。

    而有的人早就被黑暗浸透,纵然有人将他们往上拽,他也只想将拽他之人拉下深渊,与他一同活在黑暗里。

    云疏月是前者。

    林冤则是后者。

    “王家的人尚未撤兵,你送完陶罐顺便叫上辰光过来,一同商议后续。”

    言罢,沈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无恙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只觉得沈酌沉寂得有些过头。

    纵然王家围困,但他们给知州大人去了信,也不至于如此眉头紧锁,一定还有旁的事是秦无恙不知道的。

    秦无恙挑挑眉,带着心中的疑惑来到温泉洞,正好撞见种土豆的工人们拉着一车又一车的东西从温泉洞出来,路过时还能闻见热腾腾的香味。

    “桑麻妹子,这是什么?”秦无恙抓住正在指挥调度的桑麻问道。

    “二姐说将士们都辛苦了,叫我做了些吃食送过去犒劳一下。”

    “云姑娘在外能上阵杀敌,在内能稳坐后勤,当真是蕙质兰心啊。”秦无恙夸了夸,看到桑麻又端水夸道,“桑麻姑娘也是能干持重。”

    朔山后山,云疏月为林冤立了一个坟堆,里面埋了骨灰盒那条豆红色发带。

    木制墓碑上,云疏月亲手刻下“弟昭雪之墓”。

    现实抹不掉林冤曾犯下的错,但云疏月此时只想记住他作为昭雪时的那段时光。

    身后的秦无恙用手肘杵了邢繁蕴一下,“这林冤和云姑娘之间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啊?没听说他们关系这么亲密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秦无恙啧了一声,“云姑娘外形柔弱内心强大,总是心怀善念,想着如何帮助旁人,与那阴险的林冤着实是两种人,真想不到他们怎么会有深厚的感情。”

    邢繁蕴叹了一声,“或许是共情了遭遇吧。”

    王家压境不退,知州大人的兵马还没见踪影,邢繁蕴前去沧州城的行程只得往后压。

    沈家军的大帐内,沈在山父子,秦无恙以及邢繁蕴汇集一堂。

    “这一仗既已开打,就没有再继续蛰伏的必要,我已派了暗卫传信于四皇子,言明此事,只是王家围困一事还是得尽快解决。”

    秦无恙听完沈在山说的话,立马说道:“老侯爷,这段时日晚辈将整个大晏走了一遍,拉拢的势力足以与二皇子一战,区区一个王家,不如直接打了便是。”

    “不可。”沈酌驳道,“此时王家并未完全投靠二皇子,此次围困怕是也在为王家寻找另一条路,若是我们硬碰硬,只会将王家推向二皇子阵营,若是能一战将王家势力彻底拔除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那局势反倒对我们不利。”

    一句话,又将在座四人的眉头皱起。

    “不如我们派使者去交涉一番,他有什么要求也好问问清楚,若是可行,答应他也无妨。”邢繁蕴提议。

    这一点显然其他的人也想到了。

    “只是,这个使者的人选,谁来做更合适呢?”沈在山发问。

    唰唰唰,三双眼睛都看向沈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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