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非完全不记得,只是她的记忆,全都停留在逃生的那天。

    她跑了很久,中途还被竹子划伤了腿,很快,魔族的鲛人就顺着味道找了过来,传闻中,他们长的人面鱼身,鳞片如月华般晶莹剔透,能在水里自由行走,上岸后又会变出双腿,隐藏起冷酷无情的天性,用美貌蛊惑着人类。

    朝雪见记得,那天追上她的是一名男子。

    他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披着金色龙纱,腰间悬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照亮了他深邃美艳的五官、如海藻般流动柔顺的长发。

    他的体态成熟优雅,可看向朝雪见时,一双碧空般的眼里却布满厌恶之色:

    “此子身份特殊,又有魔血在身,此时不除,今后必定会在魔族生出祸患,我这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用不太熟练的语调说完话,他便把手掌放在朝雪见的天灵盖上。

    幼小的朝雪见被吓得不敢动弹,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

    这时一个人影忽然扑到男子脚边,苦苦哀求道:“不要!尊上!求求您,放过她吧!她是....她是我的.....”

    朝雪见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是一个同样弱小的男孩。

    她是我的....我的什么?朋友吗?还是姊妹?朝雪见极力去听,却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

    “滚开!”男子一脚踢开男孩,大掌一挥,在朝雪见的前额留下看不见的烙印。

    啊啊啊——!!疼!好疼!!朝雪见疼的目眦欲裂,在地上打滚,两眼几乎流出血泪。

    从那之后,她就无法控制体内的焰属性,且经常会被焰火反噬,承受噬心之痛,因此她只有苦练武学,修炼内息,以此缓和体内的痛楚。

    只不过这些,都是老师所不知道的。

    “是啊,忘掉也好。”蓝清臣起身放下床帐,把宽敞的床让给朝雪见:“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烦心了。”

    他心思缜密,看出徒儿有心事也不拆穿,反而悉心照顾,正因他这份独有的温柔,朝雪见才一次次的恢复过来。

    这天她睡了个好觉,睁眼后已是第二天早晨。

    一早就出门采药的蓝清臣在桌上留了纸条和早膳,纸上无外乎是叮嘱她爱惜身体什么的,朝雪见急于确认易遥先的状况,把纸张胡乱塞进怀里,就离开了木屋。

    回城的路上,她的眼皮一直在跳,白殊尘和易遥先的脸在脑袋里来回更替,使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为把易遥先从牢里换出来,她派人在禁监司放了迷药,若没有意外,昨晚的大牢应该静的像一潭死水,有犯人还会因药性中毒,昏迷不醒。

    越是危机的时刻,便越要安静。

    只不过,这也太安静了点,朝雪见扫了一眼城外告示,上面没有出现易遥先的通缉令。

    “九尊。”一名黑衣卫突然站到了她身后。

    “人带出来了么?”朝雪见没有回头,只低声问道。

    “带出来了,可是.....不,不见了。”

    不见了?!朝雪见心头一震,胸腹里烧起怒火,她知道易遥先并非任人摆布之人,但没想到,他竟胆大到要跑路。

    难道这个关头他还要去找家人么?还是去投靠那个姓陆的?那他未免太天真了。

    朝纲根本不信同党已死的说法,早就在易家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他只要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去找,找到后把他腿打断,再带到本尊面前。”

    “是.....还有,丞相要进宫见陛下。”说完,黑衣卫已经汗流浃背了。

    在朝雪见的计划中,易遥先跟他进宫后,就会换上白殊尘的衣物,服下哑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帘子后迎接朝臣....可这一切都在易遥先给了他一拳后戛然而止了。

    朝纲一旦发现白殊尘陨落的事,不光朝雪见要上断头台,整个天镜都会遭殃....

    听着他的话,朝雪见岿然不动,周身却蔓延着冷气。

    “属下该死!若属下多加防备,就不会让他跑了....!”黑衣卫抱着拳,想跪下求饶时,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他。

    他战战兢兢地抬头,对上朝雪见清冷的黑眸。

    “被打了?”她捏住他伤痕累累的脸,问道。

    “是,他力气很大,属下....大意了。”黑衣卫羞愧的回话。

    闻言朝雪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能不知道他力气大吗?她的胸口现在还痛着呢!

    “去找人,父亲那里我来应付。”她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易遥先不是由人宰割的小绵羊,要是不想另半边脸也被打的话,就当心点。”

    “......是!”黑衣卫冲她抱了抱拳,转瞬消失在空气里。

    有黑衣卫的报信,朝雪见赶到朝纲前面守在了白殊尘的寝宫门外。

    宫里所有黑衣卫都被派去抓人了,她所站的地方就更显空阔、寂寥,望见朝纲率领一帮人浩浩荡荡而来,朝雪见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以不安又膨胀的形状罩住了她的心。

    如果白殊尘的事暴露,她的命兴许会当场交代在这里。

    在这个暗无天日,孤冷寂寥的地方....

    不,这不该是她的终点,更不能是她的结局!易遥先....易遥先是她的线,不论用什么手段,她都要抓住这根线。

    而此刻的她不知道,这条线究竟会替她阻挡浮游的飞沫,还是会在这场惊骇的绿波中弃她而去,她恐慌着、兢惧着,冷汗淌了半身,直到迎上朝纲的双眼,才一动不动的回到镇定。

    “父亲。”她跪下来行礼。

    见到她,朝纲的脸色依旧有些不愉:“你不去牢里审问出犯人同党,在这儿做什么?”

    看来他还对护心丸被抢的事耿耿于怀,朝雪见垂下眼,道:“孩儿原本是要去禁监司,但一早听闻陛下龙体不适,又不敢因此打搅父亲,便在此等着,怕错过陛下的吩咐。”

    “龙体不适?”朝纲表情一变,立刻让身后的随从退出几米远。

    “怎么回事?”他问。

    “听黑衣卫说,是闭关修行时染了风寒。”

    “我进去看看,把门打开。”朝纲疑心颇重,自然不会轻信这番说法。

    “父亲!”朝雪见急忙挡住他,提高了声音。

    朝纲瞪着她,虎目里畜着怒火和被惊到的不满。

    要知道他这大女儿一向冷傲自持,连对待敌人说话都抑扬顿挫,游刃有余的,哪有这么大嗓门的时候?

    他精于算计,又掌控大权多年,一眼就能辨别他人的贪婪和恐惧,朝雪见的反常,让他更对白殊尘的现状起疑。

    朝雪见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便面露难色道:“要是陛下真是风寒,会传染的。”

    朝纲收起方才的狰狞,语气变缓:“兰儿,你我都是战场厮杀出来的,一点伤寒算得了什么,倒是陛下本就体弱,就算是小病也不能耽误了。”

    说着,他又冲身后的人命令:“来呀,快去请御医来。”

    “是。”

    太监刚要去传御医,朝雪见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孩儿该死——!陛下,陛下此时不在寝宫里。”

    在朝纲快杀死人的视线里,她补充道:“他,正在药泉修养。”

    药泉在皇宫的最北边,距后宫门不远,据说那是先帝特意给白殊尘建造的修炼地,可自从变成废人,他就被禁足在寝宫里,再也没能回去。

    当下易遥先不知所踪,能不能找到人还是未知,朝雪见只有先把朝纲引到那里,为黑衣卫争取时间。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这样想着,朝雪见心生决绝中的勇气:“陛下在病中一直呼唤着先帝,孩儿瞧着不忍,便私自让黑衣卫把人带到了药泉,想着那里的泉水能缓解陛下的病痛。”

    碍于众人都听到了她的话,朝纲也不好发作,只面带痛惜道:“先帝对本相恩重如山,我却未能照看好陛下,实在是无能....”

    “快,都随本相去瞧瞧陛下。”

    在他精妙的表演中,众人一呼而上,急忙赶往药泉。

    他们登上药泉殿的台阶时,大殿上的香刚烧了一半。

    袅袅烟雾里弥漫着药味和水声,但丝毫不见人影。

    这座宫殿由白色的大理石堆砌而成,两边是雕刻着仙鹤的石柱,中间吐水的龙头高耸入云,青色的地板一如皇帝寝宫那样,放置着大量遮挡天颜的屏风。

    它和白殊尘那么相似,尘封、古朴又威严。

    “陛下——丞相前来探望陛下。”门外的太监高喊道。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的气息。

    朝纲走上前,声音发寒:“人在何处?”

    朝雪见闭上双眼,面容惨白。

    “来人....”

    “朝相怎么会来?”

    朝纲正要命人进去搜,池水里却掠过一道身影。

    这声音对眼下的朝雪见而言,是透过树丛漏到地上的光、平滑的花瓣,简直是让万物复苏的天籁。

    隔着高高的屏风,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白殊尘”从水下冒头,背对着他们,靠在浴池边缘上。

    即便是模糊的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高傲锋利。

    “陛下....当真是陛下?”朝纲狐疑地皱眉。

    “白殊尘”淡笑一下,回应道:“朝相这是什么话,朕听不懂。”

    他话音刚落,一名黑衣卫就从天而降,把屏风拉开了一点缝隙。

    众人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有朝纲靠近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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