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巍峨耸立,目之所及尽是绵延翠色。山间薄雾缭绕,如轻纱笼罩,一座极为雅致的阁楼隐于烟云之中。

    此阁楼飞檐翘角,工巧绝伦,通体皆由上好的檀木建造,木质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阁楼内部布局别致,雕花屏风隔断内外,屏风上的山水画则巧妙地将山中美景延续至屋内,可见主人极具巧思。卧房中央摆放着一张云纹软榻,床帐轻盈如纱,随风微动,隐约可见一女子正于榻上沉睡。

    随着鸟儿几声断续的啾喳啼鸣,陆芸玔缓缓睁开眼。

    然而意识刚刚回笼,陆芸玔便一片茫然,她这是…在哪儿?!

    陆芸玔坐起身,望着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不禁眉头紧皱,思绪纷乱,她竭力回想过往种种,脑海中却记忆全无。

    此为何处?为何在此?甚至…她究竟是谁?

    陆芸玔皆不知。环顾四周,亦无果。遂收回思绪,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心神既定,忽得听见屋外传来阵阵响声,陆芸玔急忙翻身下床,推门而出,看见一男子正站在院内劈柴。

    男子身姿挺拔,墨发高高束起,许是日头正盛,劈柴时只着一件白色中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匀称有力的小臂,斧头在他手中运用得灵活自如,随着清脆的砍劈声响起,薪柴纷纷断裂,井然有序地堆积在一旁。听见身后的动静,男子停下手中活计,回头向她看过来。

    陆芸玔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她的防备心尚且还未放下,正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说话,男子竟主动向她挥了挥手,语气十分熟稔:

    “醒了?”

    陆芸玔正欲张口,却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向他点了点头。

    男子放下斧头,悠悠向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离得近了,陆芸玔才发现这人竟比她高出不少。男子低下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天气渐暖,他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显得整个人温润而又无害。

    陆芸玔看向男子的眼睛,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波澜,那双瞳孔太过明亮,单单映着她一人,仿佛世间万物皆褪色,惟她明媚依旧。

    陆芸玔有些招架不住,主动别开了视线。

    她刚刚醒来不久,思绪一片混乱,但是失忆了不代表人变傻了,即便再迟钝也能觉察出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暧昧。陆芸玔直觉上并不排斥,然而失忆带来的陌生感却令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男子依旧耐心等待着,神情自若,似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她开口。

    “我是谁?”陆芸玔也不扭捏,直接发问。

    “你原是冥帝身前的一位仙君,名叫陆芸玔,因一些陈年旧事主动喝下忘尘散,所以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既然我本是仙君,为何又要主动喝下忘尘散?”

    男子垂下眼睫,避开陆芸玔探究的目光,似乎是不太开心,声音略微发涩:

    “你主动要求喝下忘尘散,必定是有极为烦扰之事,如今既然已经忘记了,又何必再想起来。”

    陆芸玔听见这赌气般的回答,竟觉得有些可爱,何况男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若她失忆前仙途平坦顺利,绝不至于要喝忘尘散解忧,如今既然已经失去记忆了,那不如随遇而安,重启新篇,再续大好仙途,又何必自找不快?想通了得失因果,陆芸玔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那你又是谁?”陆芸玔换了个话题。

    男子仿佛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先是清清嗓子以示谴责,随即隆重介绍道:

    “在下傅羽舟,乃天璇仙尊,更是你亲口承认的夫君。山中布景与檀制阁楼皆为我亲手所创,怎么样,夫人可还满意?”

    陆芸玔晕。脑子尚未清醒过来,身旁就多了一位“夫君”,此事虽然有些不靠谱,但看眼前之人信誓旦旦的模样,陆芸玔又觉得他所言非虚。

    “刚刚你说,你是我‘亲口承认’的夫君,难道我们还没有成婚吗?”

    好像又问了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傅羽舟敛去笑意,尴尬地揉了揉太阳穴,完全没了方才自我介绍时的气势,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回答:

    “你猜得不错,我们确实还没有成婚,可那又如何?哪怕是再庄重的仪式,只要你不愿意,终究也只是一场仪式而已,于你而言,真的作数吗?更何况你我二人感情深厚,日夜肌肤相亲,早已有夫妻之实,难道失忆后就要抛弃我另寻新欢了吗?”

    陆芸玔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如果傅羽舟不愿说,那她也不会继续问,大不了之后自己再慢慢发掘就是,没想到傅羽舟反倒像个连珠炮一样,不仅回答了,甚至语气还有些委屈,看着他略显失落的神情,陆芸玔心中一软,连忙开口补救道:

    “好啦好啦,那看来是我亏欠你了,等改天有时间了给你补上。”

    “此话当真?”傅羽舟隐隐有些期待。

    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被人当了真,陆芸玔失笑,只得先连连答应下来,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此时刚过惊蛰,春寒犹存,傅羽舟应当是怕陆芸玔着凉,伸手拢了拢她的衣服,嘱咐她先回屋休息,他则要去菜圃摘点菜来准备午膳。陆芸玔向他点点头,便先回去了。

    她本有心陪傅羽舟一起去,顺便也能对这个人多一分了解,然而她身体状况欠佳,在外久站一会儿便觉得乏累,只得作罢。陆芸玔郁闷,失忆也就算了,自己竟然还走路三步喘,当真是祸不单行。

    船到桥头自然直,纠结这些也无用。回到屋内,陆芸玔在妆案前坐下,只见镜中之人姿色卓绝,肌肤如雪,青丝如云,还当真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皎皎仙君。

    不过这张脸美则美矣,却难掩病气,陆芸玔拍了拍脸颊,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既决心要重新来过,便绝不得轻慢了自己。

    陆芸玔打开妆奁,准备找些脂粉提提气色,不料却在妆奁的夹层内发现一张纸条,字迹工整地写道———

    “兄长与傅羽舟,万不可辜负。”

    陆芸玔随手找了份纸笔,自己动手又写了一遍,发现纸条上的字迹的确出于她本人之手,想必是她在失忆前给自己留下的一道嘱托,然而陆芸玔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若是真如傅羽舟所说,二人感情和睦、生活美满,为何她会主动喝下忘尘散?可若是二人感情不和,为何她又要提醒自己不可辜负傅羽舟?更何况,纸条上的兄长又是何人,为何傅羽舟对她的血亲只字未提?

    陆芸玔回想刚才的对话,发现傅羽舟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人际关系,反而只把重点放在她和他自己身上,若不是发现了妆奁夹层中的纸条,陆芸玔甚至不知道自己可能还有一个哥哥。

    门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傅羽舟回来了,陆芸玔赶忙把纸条塞进原处,匆匆躺回床上。

    从醒来到现在,着实有太多疑点,陆芸玔都无法自圆其说,她记忆全无,为保自身安全,实在不得不把人往最阴暗处揣度,然后再细细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傅羽舟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眼中的情意也绝非虚假,陆芸玔只得先压下满心疑惑,暂且扮演好现在的身份。

    “身体好些了吗?”门扉轻启,傅羽舟提着菜篮子进来了,很是贤惠。

    陆芸玔见状,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太阳穴,嘶嘶地吸气,说自己头疼。

    傅羽舟急忙放下菜篮,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揉,却害怕陆芸玔不习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收回来了。陆芸玔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傅羽舟也觉得自己太过刻意了,尴尬地移开视线,半天想出一句:

    “呃,我先去做饭,做饭。”

    不等陆芸玔作出反应,他便提起菜篮子走向厨房,忙碌起来。陆芸玔听见阵阵切菜和炒锅的声音,干脆利落、手法娴熟,俨然是久经灶火之人,没过一会儿,傅羽舟便过来敲了敲门,叫她吃饭。

    饭桌上摆了两盘随意小炒,一道菠菜鸡蛋,一道醋溜豆芽。傅羽舟火候掌控得不错,即便是两盘素菜也令人食欲大增。

    “这几茬菠菜还是去年秋天咱们一起种下的。”傅羽舟边说边往陆芸玔碗里夹菜,或许是刚刚沾水洗菜的缘故,手指的关节处还泛着红。

    明明只是饭桌上的随口一句话,陆芸玔却觉得,傅羽舟对于她失忆这件事,心里应当很不是滋味。曾经相爱的人一夜之间忘记了自己,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可若真要释怀,又谈何轻巧呢?

    陆芸玔拿起筷子,在眼前哒哒夹了两下,而后眯起眼来把傅羽舟禁锢在筷子的夹缝里,看着傅羽舟略显无奈的神情,很是得意的笑起来,脸颊漾出一圈浅浅的梨涡。

    “来日方长嘛,以后我们还可以再一起种菜,对不对?”

    傅羽舟看着陆芸玔存心逗弄他的样子,忍俊不禁,是啊,来日方长,又何必纠结于眼下。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晚上。夜幕低垂,陆芸玔身体乏累,早早便在床上歇下了,她头脑愈渐昏沉,闭上双眼正欲入睡,却看见傅羽舟在床前踌躇,纠结该不该与她同床而眠。

    “你过来。”陆芸玔撩开纱帐,勾勾手指让他过来。

    傅羽舟刚刚沐浴完毕,靠得近了能闻得到一阵幽幽冷香,他浑身带着些氤氲水汽,墨发尚未打理,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唇色泛红,眼睛雾蒙蒙的,侧过身来看着她,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这人衣冠齐整地在陆芸玔眼前晃了一天,谁能料想他夜晚不加修饰的样子更加令人心动。美色当前,陆芸玔心口一烫,当即想把人扯在床上,就地正法,不过心里想的虎狼之词总归是心里想想,面子上还是要装装矜持的,陆芸玔清了清嗓子,开口就问:

    “是我的错觉吗,我们既是夫妻,你为何还要故意避着我?”

    陆芸玔的这一问玩味十足,她本是找个话头随口一提,为的就是给傅羽舟一个台阶,好叫他快点过来躺下睡觉,不成想傅羽舟竟正色道:

    “如果说,我害怕你会讨厌我,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陆芸玔愣住了,她千想万想,倒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傅羽舟却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神色分外认真。

    “我身为一介仙尊,对凡事都胸有成竹,可惟独你是例外,如今你失忆了,比起伤心难过,我更多的是害怕。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敌友未明的陌生人,我害怕你抵触我,所以只能一点点向你试探。我甚至不知道在你面前,自己还能有…几分胜算。”

    傅羽舟不再似白天那样风轻云淡,眼尾红通通的,低低垂下来,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剖开,展现给陆芸玔看。

    “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傅羽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呼吸都在颤抖,陆芸玔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之下男人的心跳声。或许是傅羽舟太过诚恳,明明决定权在她手上,可她却偏偏无法张口拒绝,再联想到妆奁夹层处的纸条,陆芸玔反握住傅羽舟的手,神色认真:

    “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傅羽舟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心中暗喜,但表面依旧装得十分冷静。陆芸玔也放下心来,二人既已打开天窗说亮话,起码今后不必再疑心重重地相互算计。

    她脑子刚一放松,色心便又重振旗鼓卷土重来。蔻色纱帐旖旎垂下,傅羽舟的衣襟正微微敞开着,线条分明的锁骨在烛光下隐隐显出一抹勾人的轮廓,直教陆芸玔看得心痒痒,手上一个使力,便把傅羽舟拉到了身侧。

    “啧,我头突然好痛,你快帮我揉揉。”

    陆芸玔不多废话,直接把傅羽舟的手扯过来,放在太阳穴处让他按摩,感受到傅羽舟指尖的温度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傅羽舟的按摩手法实在高超,力度适中,按得陆芸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渐渐陷入温暖的倦意之中。临睡着时,陆芸玔无意瞥了一眼几案上的香炉,上面插着几根散香,袅袅生烟。陆芸玔胡思乱想着,这里的一切摆设都别出心裁,想必香炉里的香也大有用途,不过这是什么香?她身体虚弱,莫非此香有安神之用?想着想着,便没头没尾地把话问出了口。

    傅羽舟略感无语,沉默良久,手上动作却不停,看见陆芸玔真的快睡着了,轻轻答道:

    “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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