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几人从灌木丛里爬出,脸上添了不少伤,伤势轻重不一,狼狈至极,难看又难堪。

    王雄死死咬牙,眼神似要将二人千刀万剐。

    玉衡暗道不妙,侧身一吼:“快!”

    柳芸硬是被这一吼吼回神,强忍着痛扒上去。

    落日红霞,山峦林间,一场追逐戏码再次上演。

    因背着柳芸,玉衡速度慢了不少,汗珠从额角落下,一颗一颗滴在山间路上。

    下山路上又堵了七个人,穿相同粗麻布衣,手持武器,长刀或柴斧,甚是骇人。

    前有狼,后有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背上柳芸颤抖说道:“阿衡你快跑不用管我,我是村里人,他们不会真把我害了。”

    玉衡瞧着渐渐变色的天不吭声,在村里自然不敢,可这是在山上,人为都能说成意外的地方。

    但柳芸在,确实不方便。

    脑海中山的全貌渐渐浮现,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花草,树木灌丛,溪流洞穴,整个周山铺开成画卷,思路渐渐明朗。

    周山她来过许多回,不全是为柳芸阿娘采药。

    “待会儿我带你到一个山洞,你顺着山洞走也好,爬也好,反正出去就能看见你家后院。”说罢脚下一拐,竟又朝山上跑去。

    王雄待了一下午还没活捉到人,自是不甘心,心想这传出去王家颜面何存,吆喝着家丁跟上。

    他也意识到,玉衡对周山的熟悉远胜于他,十人齐上太蠢,“分头行动,谁下山之前将她活捉,重重有赏。”

    听到赏赐,家丁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振臂高呼着。

    *

    夕阳余晖照远山,明暗对半,落日渐渐下沉,黑夜将来临。

    玉衡将柳芸送到洞里,又顺手扯下洞上垂丝掩一掩,“王家来找你,你就说不认得我,反正都是王家的一面之词,不作数。”

    做完一切后天色还浅,但保不准哪一刻就彻底黑了。

    要尽快收尾。

    山腰处有片竹林地,是前朝某位王公修建庄子时从别地移植来的,那位王公喜好奢华,铺张浪费,搜罗了天下至宝到庄子里。

    这竹林便是从当时有名的西南某郡竹海地强夺来的。

    思索片刻,玉衡提速疾步前往。

    林间拓出片空地,风刮过,竹叶纷飞,玉衡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等待。

    竹林一阵动静,王雄带着他十四个家丁气势汹汹赶来,伴着几分癫狂仰天长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自以为把玉衡逼到绝路,狂笑不止,脸上的伤口被牵动显得更加狰狞。

    十四个家丁护卫,或持刀握斧或浑身腱子肉。

    唯一好欺负的,便是王雄这个弱鸡,可十四个人围成厚墙将他拥在中间。

    “你们不怕吗?”玉衡无厘头问了句。

    王雄嗤笑,跟着十多个汉子也笑了,似是听到什么笑话。

    玉衡手指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拔高声量:“这周山的传说,没听过吗?”

    “什么狗屁传说?”王雄手一甩,死死盯着玉衡,“这臭丫头狡猾的很,莫被分心,都给我把她活捉了。”

    却无人敢动,王雄正要发怒,随行家丁脸上皆布满惧意,一人上前悄悄耳语,王雄脸色一变。

    他适才被怒气冲昏头,忘了周山的事,一经提醒也有些怕。

    耳边似乎回荡着兽啸声,无端吹来的风诡异至极。

    这怪事桃李村长辈都会讲给小辈听,属于口口相传。

    不论真假,他都不敢冒险,可已夸下海口。

    王雄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奸笑一声扬声道:“谁能拿下这贱人,我王家就在镇上县衙给他个差事。”

    当下世道大势便是做官,做不了官也要千方百计和官扯上关系。

    此话一出,十四个家丁先前惧意一扫而空,虚无的怪物哪有吃人的世道可怕,纷纷看向玉衡,宛如盯一块肥肉。

    王雄见目的达到,后缩几步,行动间有逃跑趋势,竟想留家丁和玉衡在此缠斗,自己一人下山。

    玉衡大喝一声:“你们主人家都跑了。”

    几人不为所动。

    玉衡叹口气,还是要打打杀杀,她倒是不怕这些,两指拈住一片正飘落的竹叶,腕转指弹,竹叶化刀,目标直指王雄。

    只是……一个也别想跑!

    “啊——”凄厉惨叫划破天空,王雄捂住左耳大叫倒地,手上一片红。

    “叫什么,破了点皮而已。”玉衡没有杀人的恶趣味,她不过让王雄见点血,又没割下他的耳朵。

    王雄甩开想要搀扶他的手,狰狞吼道:“给我杀了她!杀了她!不留活口!”

    家丁一拥而上。

    玉衡冷哼一声,后空翻至竹林前,惊险躲过斧子狠厉一劈,腰身一转周旋在竹林间,留下道道残影。

    家丁虽有武器,只是人高大又笨重,这竹林重叠的地正是玉衡的优势,每每要追上时,一颗竹子适时倒下,或拦住他们去路,或重砸在身。

    玉衡将竹叶作暗器使,趁家丁挣扎就随手飞几刀干扰行动。

    竹林被砍得七零八落,硬生生辟出块地来。

    终于,唯一还有力气的家丁将长刀一甩,一屁股坐地上,嚷嚷:“老子不干了。”

    玉衡暗暗松了口气,她其实已到极限,撂句狠话:“不干了就赶紧下山,待会怪物出来把你们吃了,可别把锅扣我头上。”

    说罢环手抱胸,不去看狼狈的手下败将,抬头赏起月来。

    夜色浓浓,十五的月亮如银盘高挂天边,把竹林地照得清越明亮,倘若这地没被破坏,当得盈郁修竹,月下空明之美。

    四下寂静得可怕。

    玉衡没听见王雄几人的叫嚣声,颇觉不习惯,两眼一扫。

    众人像被施术定住了般。正要挣扎从竹子下起身的人动作一滞,被几棵竹林砸得腰酸膀痛的人浑身僵住。

    十几个姿势各异的人此刻有着相同惊恐表情。

    玉衡挑眉,都成木头人了?还是被她吓傻了?

    “说话啊,刚才不是很能耐吗?”

    王雄顾不上捂耳朵,手颤颤巍巍指向玉衡身后,五官扭曲得快要移位。

    “后……后面。”

    后面?玉衡疑惑,她不敢轻易转身,万一是这群人的阴谋呢?

    “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如擂鼓般浩大声势,像是巨物正在行走,一脚要把周山踏平,身后大树颗颗顺次倒地。

    玉衡僵住片刻,下意识吞咽口水,慢慢转身看去。

    一个庞然大物正缓慢行进,目的地正是竹林这边。

    脊背高过这一片的竹子,明亮月光照见它高耸的脊背闪着阴森的光,不知是它的毛还是脊骨。

    每行进一次,大地都在震动。

    玉衡深吸口气,难以置信。

    不知是谁先尖叫出声,接着一阵鬼哭狼嚎,有余力的拔腿就跑,王雄更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求生的本能迫使玉衡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怎么会?周山上真有怪物?思绪如乱麻,只是现下危急时刻容不得她细想。

    终于隐隐看到来时那条路,身后王雄几人虽跟着但眼下都在逃命,哪顾得上她。

    玉衡松了口气。

    师父说的没错,她逃跑能力确实一绝,哪怕劳累一天都能有这速度。

    冷静下来又想起那怪物,其形不似狼、速不比豹,眼珠子泛着红光,瞳孔凝成竖瞳,所过之处皆夷为平地。

    虽疑惑这怪物怎么出现在周山,但现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怪物祸害山下的村子。

    思索至此,玉衡脚步一转。

    “救我,少爷救我。”

    一家丁被藤蔓缠住,使命挣扎,却被束缚得越来越紧。藤蔓瞧着细实则坚韧,连刀斧都砍不动。

    藤蔓将他牢牢缠住,慢慢后扯,要将那家丁拖向山崖。

    王雄等人正忙着逃命,一个眼神都没给那家丁,径直朝下山路跑。

    “王少爷,救我啊,我一家老小还等着我回去呢,少爷。”

    “少爷,这银两我不要了,救我啊少爷。”

    家丁撕扯着嗓子,然而所做皆是徒劳,王雄连滚带爬无暇顾及他人。

    绝望之际身边刮起一阵风,来的不是王雄,反而是他先前追杀的玉衡。

    玉衡问:“你这刀使不动?”

    家丁见来人是玉衡,又是愧疚又是欣喜,一时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玉衡耐心再问了一遍。

    家丁回神,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这刀砍不动怪物,女侠救我,救我。”

    玉衡上手试了试,确认砍不动后仔细琢磨这藤起来。

    表皮光滑,紫红叶子泛着诡异的光,细小的刺潜藏在底下,所经过一片地,泌出的滴绿色液体便侵蚀上面的植物。

    长在悬崖,分泌毒液,紫红色……这是鬼王妖藤?这东西怎么会在周山?

    玉衡心中大骇,忙查看家丁伤势,只见刺深刺进肉,皮肤已呈现乌紫色。

    家丁见状涕泗横流,嘴上不停念叨:“女侠救我,我不想死啊。”

    眼下没有火石,不能用火烧。

    鬼王妖藤最脆弱的地方正是长刺处,玉衡欲拿刀割,毒液侵蚀力极强,刀口已被蚀出半圆豁口。

    她咬牙,小心翼翼连着刺根用手掐,没有毒刺作介,这种藤蔓哪怕分泌毒液也入不了肉,最多皮腐烂。

    藤蔓被掐断后仍不退缩,竟有意识往玉衡身上攀附,所幸玉衡反应快三下避开。

    她来到山崖边上,蹲下仔细瞧着藤蔓的来源。

    家丁抖几下,身上断了根的藤蔓尽数掉落,直挺挺跪下磕头,“多谢女侠救命。”

    玉衡摆了摆手,凝重道:“那怪物还在山里,你尽快下山找家医馆,用蛇胆、金盏、黄酒……”洋洋洒洒报了一堆,家丁面露难色,玉衡抿嘴:“你报个信来,过会儿我写下方子来找你。”

    家丁大喜报了名和住址。

    玉衡点头表示记下,继续研究藤蔓。

    往下看,山崖黑乎深不可测,几颗碎石脱落坠下,听不见回音。

    看久了有几分骇人,玉衡正要起身。

    “恩人!快跑!”

    她来不及反应,一道力从身后袭来,膝盖一软,天旋地转,身体失去平衡。

    眼见要掉落山崖,家丁猛扑过来,抓住玉衡。

    王雄不知何时折返回来,藏身灌丛,就等着这一刻,他狞笑道:“你一掌将我表弟打得半身不遂,我一掌也将你送到黄泉。”

    见家丁不肯松手,王雄手持长刀冷笑。

    惨叫惊天、血珠四溅,人头滚落。

    玉衡没看到这一幕,她脑子嗡嗡响,视线模糊。

    摔下山崖的那一刻,她想的是,她就不该听师父的话来这。

    师父,你害得徒儿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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