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路季予盯着微信界面里的那个卡通兔的头像。
两人之间的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发过去的那一条链接。
对方没回。
昨天他在朋友圈发的高考祝福的状态也跟石沉大海一样，半点水花都没有。
路季予这几天想了想，自己这应该算是触到了她的逆鳞了。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尤其是那句似是而非的试探。
“路季予你被甩了吗？”旁边凑过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瞪着一双圆眼，说幸灾乐祸的话也显得无辜样。
酒店包厢的水晶灯晃得人眼睛有点难受。路季予拿手挡了一下后，那点冷光收在他的眼底，他偏头扫了一眼蹿到他旁边的季阳：“你爸妈没教过你，寝不言食不语吗。”
季阳不服气，掐着腰学着路季予的语气反驳他：“那你爸妈没教过你，吃饭的时候不能看手机吗？”
路季予低头玩手机上的小游戏，头也没抬：“你们家程女士没告诉你？我九岁就没爹没妈了，论教养哪比得上你。”
季阳一愣。
到底还是小孩，他这会儿想起了妈妈跟自己说过的关于路季予的“悲惨”身世，心中微动，刚还趾高气扬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季阳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路季予的表情。
路季予已经打到游戏最后一关，却突然点了退出游戏收了手机，随意散漫道：“你再这么看着我，当心我哭给你看。”
季阳一张白脸涨红：“你都多大了还哭。”
路季予嗤笑了一声：“你管我？我就算八十了，只要谁惹我不高兴了，哥哥我就哇哇大哭。”
季阳只感觉这人比他大了这么多岁，怎么一点做哥哥的样子都没有，他气鼓鼓地看他：“奶奶说你交女朋友了。”
“我妈妈派我来打听打听。”
“路季予，你以为我想关心你啊。”
路季予笑了，他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的果汁杯晃了晃，笑得特别从容：“好，那换我来关心关心你。你放心，我绝对是真心的。”
“季阳，你这次擅自逃学并威逼利诱家里的阿姨带你来南远，你就不想知道到时候再回首都会有什么等着你？”
季阳正在夹菜的筷子啪地一下敲在白色的瓷碟上，半大的小学生眼中骤然涌起一股恐慌，但他仍昂着头看路季予：“大不了我跟你一样留在南远不走了，爷爷实在太凶了。”
季阳这次从首都出逃主要是因为他在学校里跟人打了一架，事后老师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爷爷季守正那里。季阳知道了后，当晚都没敢回去，直接逃回了自己家。但是他爸在部队，他妈又出差了，最重要的是唯一能罩着他的奶奶程想这会儿还在南远。
季阳纠结了没过十分钟，就决定带着家里的保姆一起出逃南远。
今天凌晨刚下的飞机。路季予半夜里接到对方的电话差点就报警。后来在机场见到这小子，快一年没见了，长高了不少，但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讨人喜欢。
“路季予，见到我你别太高兴了。”
当时路季予就觉得这话有种莫名熟悉的欠儿味。
“我要是留在南远的话，你会收留我的吧？”季阳手伸在桌下，不自在地搓了搓。
“当然，到时候我还会带你出国旅游。”路季予试了一口这儿的榴莲酥，松香酥脆，甜而不腻，显然要跟上次金融大厦的那家茶餐厅不是在一个水准上，超出许多。
“去哪儿？”小朋友眼睛亮了又亮。
路季予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才开口：“缅甸北，去不去？”
……
“谁要去缅甸？”程想终于接完电话从门外回来。
路季予回头看了一眼她，抬起下巴点了点坐在离他三个位置远的季阳：“你问他。”
季阳平时说话没大没小，多少有点骄纵，不过他从来不爱跟人打小报告，所以他这会儿也只是捧着一杯跟路季予一样的果汁咕咚咕咚地喝了三大口。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当着程想的面编排他。
“奶奶，刚才你不在，路季予对着手机上一个女孩的微信头像发了好久的呆？”
程想探询又了然的目光向着路季予扫来。
路季予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这小子是真的欠收拾了，他手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特别和蔼可亲地看着季阳：“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你来这坐，让我跟你好好说说。”
说实话，路季予笑起来是真的挺好看的，灿烂又朝气，但是季阳多少知道一点他的脾气，这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时候多半非常危险。
路季予不意外他的犹豫，开始拿激小孩的方法激他，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真不想知道？那你以后都没机会知道了。”
打听路季予的八卦，这对季阳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那我们说好了，奶奶也在这，你不准出尔反尔！否则，否则你就不是人！”季阳指着路季予要他保证，后者点点头，很宠溺地拉过季阳的小手，下一秒就直接一把把人拽过来困在了臂弯里。
准确来说，是锁。
季阳“嗷”地一下就吼出了杀猪般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站着的服务员，人满脸惊慌地推门而入。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路季予这头游刃有余地收拾着怀里的这个小崽子，也不忘跟人礼貌地解释：“没事，亲人久别重逢，孩子太激动了正趴着哭呢。”
季阳憋得满脸通红，有苦难言。
程想坐在一旁，摇了摇头后给自己剥了只虾，季阳这小子平时聪明机灵得很每次遇上路季予就只有被收拾的份。
“路季予！”季阳被摁在腿上动也动不了，只剩下一张小嘴还能开口。
“嗯，你哥哥我在呢。”
“你不要脸，你不是人。”
“换一个，你上次来的骂的就是这个，有没有新鲜的让我听听？”
“你！！你——太不要脸了！”
到底还是小学生，吵架也特别没有营养。
路季予好心劝他：“我看你上的那个国际学校也不太行啊，这骂人都没学会，要不跟你爸商量商量换一个？”
“我不！”季阳不屈不挠。
路季予也被他这样子给逗乐了，他低头，拿手捋了一把这小子毛茸茸的脑袋：“知道为什么收拾你吗？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自个儿跑出来，你是想急死谁？你不知道家里那个老的心脏不好啊。”
闻言，那头程想品茶的动作一顿，方才还悠然自得看自己孩子的打闹的神情也跟着淡了几分。
季阳还是不服气，撅着屁股在那里拱来拱去。他不明白路季予看着清瘦得很，怎么力气比牛还大。
他实在没辙了，只能不甘心地求着在场的另一个人：“奶奶——。”
季阳叫得很小声。
但这就算是认输求饶了。程想放下茶杯，走过来拍了拍路季予的手：“好了，别跟他闹了。”
路季予这才笑着松手，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白牙，额前软软的发丝在眼前轻轻晃荡，一脸少年皎洁又干净的气质，浑然天成又无可比拟。
他想拿手去摸季阳的脑袋，对方吓得一步退三步远，警觉又气呼呼地看着这个在他妈妈嘴里被夸烂的好哥哥：“路季予，我诅咒你！诅咒你吃泡面没有叉子！我还诅咒你被兔子头姐姐甩九九八十一次！”
路季予抱着肩冷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你。”
闹了一场，季阳很快就累了。
晚上司机来接。
季阳说什么也不想跟路季予坐一排，程想只能打发了他去前排。
汽车路过城市的一片高端商业区，商场顶楼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对高考生的祝福。每一场谢幕之后的青春并不都会燃烧成灰烬，其中总有那么几场会一直保持着炽热的余温，直至抵达命运指引的重点。
“你小的时候我还想过以后送你去高考的场景。”
“但是姗姗说，你以后会跟你爸一样，读竞赛，走保送。”
“我当时还笑她，说你这么小，未来会怎么样谁知道。”
“但是没想到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夜晚城市的霓虹灯扑在行驶的车厢里，忽明忽暗，像是一场带着异彩的走马观灯。路季予瞥了一眼后视镜，季阳这会儿已经安安静静地睡在程想怀里不动了，十足就是个乖宝宝样。
“毕竟是‘季予’厚望。”他扭头看向窗外，路边一线奢品巨大的logo下零零星星地站着几个穿着嘉元校服的女孩，夜风温柔，她们在季节的交替中，抬头看天。
“高考顺利！”有人仰天大喊，也有人静谧一笑。
路季予小时候其实对自己的名字并不太喜欢，他对所有具有“枷锁”意味的祝福都本能地排斥。直到后来父母去世，他才在年岁渐长的时间中，慢慢能理解一切，不管怎么样的祝福，至少都是一份祝福。
黑车的轿车平稳又安静地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车厢里一度安静到只有季阳的浅鼾声。
“其实。”程想低头摸了摸季阳的脸，才抬起头来，压着声音开口。
“姗姗给你取这个名字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姗去世多年，程想也早就放下心结。但是亲人的离去毕竟是一世的潮湿，在此情此景下，她难免触景伤情。
“季予，季予。”她缓慢地重复着路季予的名字，说出背后真正的意义：“四季予你。”
四季予你，将四季的美好都赠与你，更希望你一年四季都快乐
程想的话音落下许久，车厢里都没再响起别的声音。
就连认真开车的司机都没忍住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偷偷瞄了一眼副驾驶上，浑身都浸在浓稠夜色里，不言不语的男生。
路季予像是被时间定住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许久之后他伸才手调下了自己的椅背：“程女士，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跟我妈真的挺像的。”
不单单是指外表，而是从性情，甚至是到个人理想规划。
程想也听出来他的意思，她在昏暗中静默了片刻才又开口：“你外公不会同意你的做法的。”
路季予却并不在意，他侧过身，伸长手摸了摸季阳的脸：“那你告诉他，晚了，我已经让路临养野了。”
＊
把程想和季阳送回酒店后，路季予又一个人打车回了落英巷。
时间才过九点，巷子里这会儿陆陆续续已经没了动静。他踩在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今天高考第一天结束，好多人找他。有周子放，有高卓，也有陈敏嘉，还有几个不认识手机号发的信息。他简单扫了一眼，一个都没回。
画室旁边的豆腐店还开着，橘色的灯光在风中摇曳，白头发的老婆婆摇着蒲扇坐在门口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卖。路季予知道她今天的豆腐还没卖完，还没怎么想，人已经站在豆腐摊前掏钱了。
他付完钱，接过人递过来的豆腐，头一抬，发现刚才还暗着的画室这会儿忽然亮了一盏壁灯，光线静谧幽暗，像是在夜深深处安静矗立的海上灯塔，无论波涛汹涌。路季予的心头闪过片刻的恍然，今夕是何夕。
一个纤薄又熟悉的身影从那扇防盗门后走出来，在画室里兜了一圈后好像是提着什么东西，然后又很快回屋去了。
样子摇摇摆摆的，倒是怡然自得。
路季予很少佩服过什么人，姜莞绝对是其中一个。
他拎着四块豆腐回楼上，门外的廊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路季予试了几次没摁亮。他只能拿出手机准备用手电筒照明，结果手机刚解锁，屏幕上就跳出一条耳机请求匹配的消息。
他看着屏幕上“莞仔码头”明晃晃的四个字，几乎没怎么想就同意了匹配，周围蛙声起伏，路季予点开自己的音乐软件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有点快，他找到自己最近常听的一首歌《drowning 》，点了播放。
直到前奏无声响起，路季予手里的钥匙突然不慎掉落在地上，而廊灯也似乎受了鼓动，在这一瞬间猛然亮起。路季予倚在门边的围墙上，抬头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飘来的夜风中裹挟着江水黏腻的腥气，吹乱了他的头发。
两人之间的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发过去的那一条链接。
对方没回。
昨天他在朋友圈发的高考祝福的状态也跟石沉大海一样，半点水花都没有。
路季予这几天想了想，自己这应该算是触到了她的逆鳞了。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尤其是那句似是而非的试探。
“路季予你被甩了吗？”旁边凑过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瞪着一双圆眼，说幸灾乐祸的话也显得无辜样。
酒店包厢的水晶灯晃得人眼睛有点难受。路季予拿手挡了一下后，那点冷光收在他的眼底，他偏头扫了一眼蹿到他旁边的季阳：“你爸妈没教过你，寝不言食不语吗。”
季阳不服气，掐着腰学着路季予的语气反驳他：“那你爸妈没教过你，吃饭的时候不能看手机吗？”
路季予低头玩手机上的小游戏，头也没抬：“你们家程女士没告诉你？我九岁就没爹没妈了，论教养哪比得上你。”
季阳一愣。
到底还是小孩，他这会儿想起了妈妈跟自己说过的关于路季予的“悲惨”身世，心中微动，刚还趾高气扬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季阳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路季予的表情。
路季予已经打到游戏最后一关，却突然点了退出游戏收了手机，随意散漫道：“你再这么看着我，当心我哭给你看。”
季阳一张白脸涨红：“你都多大了还哭。”
路季予嗤笑了一声：“你管我？我就算八十了，只要谁惹我不高兴了，哥哥我就哇哇大哭。”
季阳只感觉这人比他大了这么多岁，怎么一点做哥哥的样子都没有，他气鼓鼓地看他：“奶奶说你交女朋友了。”
“我妈妈派我来打听打听。”
“路季予，你以为我想关心你啊。”
路季予笑了，他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的果汁杯晃了晃，笑得特别从容：“好，那换我来关心关心你。你放心，我绝对是真心的。”
“季阳，你这次擅自逃学并威逼利诱家里的阿姨带你来南远，你就不想知道到时候再回首都会有什么等着你？”
季阳正在夹菜的筷子啪地一下敲在白色的瓷碟上，半大的小学生眼中骤然涌起一股恐慌，但他仍昂着头看路季予：“大不了我跟你一样留在南远不走了，爷爷实在太凶了。”
季阳这次从首都出逃主要是因为他在学校里跟人打了一架，事后老师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爷爷季守正那里。季阳知道了后，当晚都没敢回去，直接逃回了自己家。但是他爸在部队，他妈又出差了，最重要的是唯一能罩着他的奶奶程想这会儿还在南远。
季阳纠结了没过十分钟，就决定带着家里的保姆一起出逃南远。
今天凌晨刚下的飞机。路季予半夜里接到对方的电话差点就报警。后来在机场见到这小子，快一年没见了，长高了不少，但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讨人喜欢。
“路季予，见到我你别太高兴了。”
当时路季予就觉得这话有种莫名熟悉的欠儿味。
“我要是留在南远的话，你会收留我的吧？”季阳手伸在桌下，不自在地搓了搓。
“当然，到时候我还会带你出国旅游。”路季予试了一口这儿的榴莲酥，松香酥脆，甜而不腻，显然要跟上次金融大厦的那家茶餐厅不是在一个水准上，超出许多。
“去哪儿？”小朋友眼睛亮了又亮。
路季予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才开口：“缅甸北，去不去？”
……
“谁要去缅甸？”程想终于接完电话从门外回来。
路季予回头看了一眼她，抬起下巴点了点坐在离他三个位置远的季阳：“你问他。”
季阳平时说话没大没小，多少有点骄纵，不过他从来不爱跟人打小报告，所以他这会儿也只是捧着一杯跟路季予一样的果汁咕咚咕咚地喝了三大口。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当着程想的面编排他。
“奶奶，刚才你不在，路季予对着手机上一个女孩的微信头像发了好久的呆？”
程想探询又了然的目光向着路季予扫来。
路季予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这小子是真的欠收拾了，他手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特别和蔼可亲地看着季阳：“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你来这坐，让我跟你好好说说。”
说实话，路季予笑起来是真的挺好看的，灿烂又朝气，但是季阳多少知道一点他的脾气，这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时候多半非常危险。
路季予不意外他的犹豫，开始拿激小孩的方法激他，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真不想知道？那你以后都没机会知道了。”
打听路季予的八卦，这对季阳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那我们说好了，奶奶也在这，你不准出尔反尔！否则，否则你就不是人！”季阳指着路季予要他保证，后者点点头，很宠溺地拉过季阳的小手，下一秒就直接一把把人拽过来困在了臂弯里。
准确来说，是锁。
季阳“嗷”地一下就吼出了杀猪般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站着的服务员，人满脸惊慌地推门而入。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路季予这头游刃有余地收拾着怀里的这个小崽子，也不忘跟人礼貌地解释：“没事，亲人久别重逢，孩子太激动了正趴着哭呢。”
季阳憋得满脸通红，有苦难言。
程想坐在一旁，摇了摇头后给自己剥了只虾，季阳这小子平时聪明机灵得很每次遇上路季予就只有被收拾的份。
“路季予！”季阳被摁在腿上动也动不了，只剩下一张小嘴还能开口。
“嗯，你哥哥我在呢。”
“你不要脸，你不是人。”
“换一个，你上次来的骂的就是这个，有没有新鲜的让我听听？”
“你！！你——太不要脸了！”
到底还是小学生，吵架也特别没有营养。
路季予好心劝他：“我看你上的那个国际学校也不太行啊，这骂人都没学会，要不跟你爸商量商量换一个？”
“我不！”季阳不屈不挠。
路季予也被他这样子给逗乐了，他低头，拿手捋了一把这小子毛茸茸的脑袋：“知道为什么收拾你吗？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自个儿跑出来，你是想急死谁？你不知道家里那个老的心脏不好啊。”
闻言，那头程想品茶的动作一顿，方才还悠然自得看自己孩子的打闹的神情也跟着淡了几分。
季阳还是不服气，撅着屁股在那里拱来拱去。他不明白路季予看着清瘦得很，怎么力气比牛还大。
他实在没辙了，只能不甘心地求着在场的另一个人：“奶奶——。”
季阳叫得很小声。
但这就算是认输求饶了。程想放下茶杯，走过来拍了拍路季予的手：“好了，别跟他闹了。”
路季予这才笑着松手，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白牙，额前软软的发丝在眼前轻轻晃荡，一脸少年皎洁又干净的气质，浑然天成又无可比拟。
他想拿手去摸季阳的脑袋，对方吓得一步退三步远，警觉又气呼呼地看着这个在他妈妈嘴里被夸烂的好哥哥：“路季予，我诅咒你！诅咒你吃泡面没有叉子！我还诅咒你被兔子头姐姐甩九九八十一次！”
路季予抱着肩冷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你。”
闹了一场，季阳很快就累了。
晚上司机来接。
季阳说什么也不想跟路季予坐一排，程想只能打发了他去前排。
汽车路过城市的一片高端商业区，商场顶楼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对高考生的祝福。每一场谢幕之后的青春并不都会燃烧成灰烬，其中总有那么几场会一直保持着炽热的余温，直至抵达命运指引的重点。
“你小的时候我还想过以后送你去高考的场景。”
“但是姗姗说，你以后会跟你爸一样，读竞赛，走保送。”
“我当时还笑她，说你这么小，未来会怎么样谁知道。”
“但是没想到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夜晚城市的霓虹灯扑在行驶的车厢里，忽明忽暗，像是一场带着异彩的走马观灯。路季予瞥了一眼后视镜，季阳这会儿已经安安静静地睡在程想怀里不动了，十足就是个乖宝宝样。
“毕竟是‘季予’厚望。”他扭头看向窗外，路边一线奢品巨大的logo下零零星星地站着几个穿着嘉元校服的女孩，夜风温柔，她们在季节的交替中，抬头看天。
“高考顺利！”有人仰天大喊，也有人静谧一笑。
路季予小时候其实对自己的名字并不太喜欢，他对所有具有“枷锁”意味的祝福都本能地排斥。直到后来父母去世，他才在年岁渐长的时间中，慢慢能理解一切，不管怎么样的祝福，至少都是一份祝福。
黑车的轿车平稳又安静地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车厢里一度安静到只有季阳的浅鼾声。
“其实。”程想低头摸了摸季阳的脸，才抬起头来，压着声音开口。
“姗姗给你取这个名字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姗去世多年，程想也早就放下心结。但是亲人的离去毕竟是一世的潮湿，在此情此景下，她难免触景伤情。
“季予，季予。”她缓慢地重复着路季予的名字，说出背后真正的意义：“四季予你。”
四季予你，将四季的美好都赠与你，更希望你一年四季都快乐
程想的话音落下许久，车厢里都没再响起别的声音。
就连认真开车的司机都没忍住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偷偷瞄了一眼副驾驶上，浑身都浸在浓稠夜色里，不言不语的男生。
路季予像是被时间定住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许久之后他伸才手调下了自己的椅背：“程女士，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跟我妈真的挺像的。”
不单单是指外表，而是从性情，甚至是到个人理想规划。
程想也听出来他的意思，她在昏暗中静默了片刻才又开口：“你外公不会同意你的做法的。”
路季予却并不在意，他侧过身，伸长手摸了摸季阳的脸：“那你告诉他，晚了，我已经让路临养野了。”
＊
把程想和季阳送回酒店后，路季予又一个人打车回了落英巷。
时间才过九点，巷子里这会儿陆陆续续已经没了动静。他踩在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今天高考第一天结束，好多人找他。有周子放，有高卓，也有陈敏嘉，还有几个不认识手机号发的信息。他简单扫了一眼，一个都没回。
画室旁边的豆腐店还开着，橘色的灯光在风中摇曳，白头发的老婆婆摇着蒲扇坐在门口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卖。路季予知道她今天的豆腐还没卖完，还没怎么想，人已经站在豆腐摊前掏钱了。
他付完钱，接过人递过来的豆腐，头一抬，发现刚才还暗着的画室这会儿忽然亮了一盏壁灯，光线静谧幽暗，像是在夜深深处安静矗立的海上灯塔，无论波涛汹涌。路季予的心头闪过片刻的恍然，今夕是何夕。
一个纤薄又熟悉的身影从那扇防盗门后走出来，在画室里兜了一圈后好像是提着什么东西，然后又很快回屋去了。
样子摇摇摆摆的，倒是怡然自得。
路季予很少佩服过什么人，姜莞绝对是其中一个。
他拎着四块豆腐回楼上，门外的廊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路季予试了几次没摁亮。他只能拿出手机准备用手电筒照明，结果手机刚解锁，屏幕上就跳出一条耳机请求匹配的消息。
他看着屏幕上“莞仔码头”明晃晃的四个字，几乎没怎么想就同意了匹配，周围蛙声起伏，路季予点开自己的音乐软件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有点快，他找到自己最近常听的一首歌《drowning 》，点了播放。
直到前奏无声响起，路季予手里的钥匙突然不慎掉落在地上，而廊灯也似乎受了鼓动，在这一瞬间猛然亮起。路季予倚在门边的围墙上，抬头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飘来的夜风中裹挟着江水黏腻的腥气，吹乱了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