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电话接通,是妈妈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哎,小鱼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会天。你在哪儿啊?”

    “我和你爸在外面吃饭呢,今天有个朋友请客。”

    “哦,你们吃了好久啊,都八点多了。”

    “他们喝酒聊天嘛,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

    “别喝太多啊,注意身体。”

    “嗯,没事的。你最近还好吧,实验还顺利吗?”

    季知瑜犹豫了一下,挤出笑答道:“还好,就是最近加班太多,有点累......”

    “累了就早点睡觉,别老玩手机。上次回家,看你近视度数又加深了。”

    “......”

    见季知瑜沉默,妈妈又接着说道:“好好学习,要听老师的话。快毕业了,再坚持坚持,爸爸妈妈会一直支持你......”

    “行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不打扰你了。”

    季知瑜忽然开口打断了妈妈的话,随后挂了电话。

    这孩子,肯定是又嫌我唠叨了。

    听着话筒传来的嘟嘟声,妈妈并未多想,转身走回餐厅。

    “刚才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打电话又占线。”

    “终于回来了,走走走,上我家打牌去。”

    季母笑着应和了几句,转头小声对季父说:“刚才小鱼给我打电话了。”

    “哦,她还好吧?钱够花吗?”

    “够吧,上个月给她打钱,她都没要。”

    “诶,小鱼研究生好像读了好几年了啊,什么时候毕业?”

    季母嗔怪地白他一眼:“你连这个都能忘?除了钱,你关心过什么别的没有?咱们小鱼读博快四年了,明年就毕业了。”

    季父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咳,不是有你这个老师在管嘛,教育上的事情你说了算,我负责赚钱就好。”

    这头的季知瑜呆呆地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久久不语。

    今年是她离开家的第十年。

    自打高中毕业到外地上大学,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鱼从池塘汇入洋流,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体验了世界的丰富多彩。

    从束手束脚变得积极勇敢,在大学里,季知瑜认真规划了自己的学习路径,挑灯苦读,不仅成绩优秀,还参加了几个竞赛,拿了不少奖学金。

    她从那个事事由父母决定的乖女儿变成现在这个独立的大人,逐渐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决定。

    起初,她还会将烦恼心事向家人诉说,可父母总是让她努力、忍让、坚持。

    在很多事情上,他们都有分歧。面对父母的不理解,她有些失望,可也明白她想要的东西,早已超过了父母的能力范围。

    慢慢地,她学会把那些难过、痛苦咽下去,自己消化,只分享轻松愉快的部分。

    用杨宁的话来说,她对父母是报喜不报忧,一直扮演着他们心中的乖女儿呢。不像自己,不仅和父母吵架,甚至有负气离家出走的时候。

    有时季知瑜很羡慕杨宁,毕竟她和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车程不过一个小时的距离。

    即便他们经常争吵,可季知瑜知道,他们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即便有矛盾,也能很快解决。

    假如,是说假如,杨宁生病了,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父母,家人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陪她看医生,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虽然治疗的过程漫长又痛苦,可是只要有家人不断说出鼓励的话,肯定能获得更多力量吧。

    可是自己呢?

    自己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不仅对自己的生活知之甚少,如果突然知道自己得了重病,肯定会吓一跳的。

    更何况,这病涉及到一大堆医学专有名词,什么基质细胞、亚型,自己一个生物学博士也只是勉强理解。要换做是他们,听了肯定是一头雾水,一点忙也帮不上。

    算了,还是算了。

    还是先跟导师请假,去医院把详细检查做完再说。说不定,是医生搞错,仪器出问题,又或者自己误会了,也许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呢?

    记得高中同学严灿灿是读的医学院,不然,明早再问问她?

    在手机上查询了许久,始终没找到令她满意的答案,而时间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十一点,小鱼最后望了一眼网友发布的治疗费用,终于说服自己,今天就先这样,有什么事,等之后详细结果出来再说。

    翌日一早,季知瑜顶着一头乱发走进洗手间,把正在刷牙的杨宁吓了一跳。

    “哇,怎么你的黑眼圈这么重?昨晚又熬夜了?”

    她这一夜过的着实不安稳,虽然眼睛老实闭上了,可她的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

    在第十三次翻身时,她终于打开音乐播放器,切到那个熟悉的古典音乐歌单。

    这是她的终极助眠大法,每当自己考前焦虑,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都要反复听肖邦和巴赫的钢琴曲。

    虽然这助眠方法也不是每回都管用,但至少听古典乐能让人心情放松,血管舒张,减少肾上腺素分泌,有助于缓解压力,提升大脑思维能力进而改善日间表现。

    前一晚睡得如何不重要,第二天能不能正常完成工作,才是季知瑜关心的重点。

    “昨晚吃了药就躺下了,不过有点失眠。”

    “早说啊,我那有褪黑素,待会给你拿几粒。”

    杨宁洗完脸,凑近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毛孔:“诶,小鱼,你帮我看看,最近我是不是晒黑了?”

    “没有吧,好像和之前差不多。”

    “是吗,我总觉得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老出外勤......”

    看着镜中杨宁的脸,皮肤淡黄衬得嘴唇红润,是健康又有活力的气色。

    而自己的脸,灰白中带点青色,嘴唇透出暗紫色,眼下更是显现了两大团乌青。这造型,去鬼屋吓人都不用化妆了。

    季知瑜自嘲地笑了笑,拿起许久未用的遮瑕和唇膏在脸上涂抹,不过五分钟的功夫,镜中人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做法终究是掩耳盗铃。

    季知瑜曾经很抗拒化妆,在她看来,这只是一种自我包装,用虚假的外表掩盖真实的内心,费时费钱不说,结果还常常失败。

    可如今的她,却需要戴上这样一副面具,只因它能给自己增添几分勇气,好应对接下来的难题。

    坐在医院的候诊区,季知瑜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观察其他人的神情举动。

    今天是工作日,没想到人也这样多。

    候诊区十几条长椅,或站或坐的,聚集了许多人。男女都有,多数是中老年人,也有年轻人和刚上学的孩子。

    季知瑜暗自思量着,不知道他们得的都是什么病,这些人里,会有和自己得一种病的人吗?

    如果他们得了和自己一样的病,会怎么想?他们也会独自来医院吗?

    “姑娘,你现在方便不?能不能,帮我个忙?”

    身后有人冷不丁开口,季知瑜正自顾自想得入神,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去,见是个中年阿姨,皮肤透着黑红,面上带了些风霜,眼珠子泛出昏黄的光。

    她一手捏着报告单,另一只手紧拽着斜挎包包带,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南方普通话,听着不像是本地人。

    每吐出几个字,阿姨就停顿一下,尾音发颤,显出几分拘谨犹豫。

    季知瑜察觉到对方的局促不安,忙收回自己略带探寻的目光,应允着点头。

    “刚才医生让交费,不晓得这医保咋用不了,你帮我看看行不?”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嗯......我找人问下,阿姨你先坐。”

    季知瑜接过阿姨的缴费单和医保卡,直奔一旁的护士站。

    没过五分钟,她就匆匆走回来。

    “您的医保有报销限制,只能报两百,这次检查的费用总共是1032元,所以还得交八百。”

    “这钱我都交几千了,怎么只能报两百啊?”

    季知瑜也说不清,只得在手机现查起报销方案,仔细研究之后又解释了好一会。

    听了半天也没得到满意的答案,阿姨只好摇头道:“哎,太亏了!早知道还不如不交钱了。”

    季知瑜觉得这么说不太好,想尽力挽回,又补充道:“如果住院的话,是可以多报销些钱的,那样就能节省一大笔钱。”

    “咳,你刚才不是说,住院只能报一半吗,那我花的钱岂不是更多?”

    季知瑜闻言有些尴尬,本来还想再解释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下来这个月又白干了。哎呀,真不该做那个检查的,本来也没啥事,一下子又花了好几百,心疼死我了......”

    过了半晌,阿姨摆摆手:“唉,算我倒霉,下次不交了。我去缴费了,姑娘,谢谢你啦。”

    望着阿姨的背影,季知瑜叹了口气。

    也许她应该感到庆幸,毕竟她的治疗费用可以报销80%以上。

    尽管她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够好,但实际上,自己已经拥有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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