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小一条鱼,当然不够吃,所以那个小男孩的阿娘每次只是在一旁看着,小鱼鱼刺多又难挑,一次,那个小孩被鱼刺卡到了,我帮了他,可那小男孩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是那般豪迈的吃法,所以我每次在处理食材时都会替他处理干净,可今天的另一位客人不知怎的,因我没有替他把鱼刺也挑出来而勃然大怒,我想要解释,可我根本没有开口的资格,也根本没有人愿意听,小五最为激愤,道:“哟,干得这么起劲啊,就你会做事啊,这下好了吧,我们真是倒霉,怎么遇上了你这么个怪人,店长你说是不是啊?”小五满眼嘲弄地看着我,在店长耳边道。

    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地指责我,阿爹从来都教导我要好好待人、好好做事,做到无愧于心,难道是我错了吗?

    “你没错。”我轻轻说着,可小胖再也听不到了,他还在坚持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只是字里行间再没有了任何欢乐。

    我求了店长好久,他终于同意我学做菜了,只不过我把一切搞砸了。

    炒菜的锅很大很重,我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变得这么小,不过,也可以理解,我每天连一碗饭都吃不了,我的牙疼越来越严重,可我没有时间也没钱去买药。炒菜时,我竟然拿不动那口锅,手忙脚乱下,把后厨烧了一大半,如我所想,店长并没有轻饶了我,我一时赔不了那么多钱,只得和他签了契约,慢慢把钱还给他,这是我的错,我自己会好好弥补。

    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村里的一个大哥哥,他也曾去城里当过学徒,他自信满满地去结果第二天就回去了,回去之后,每天无所事事,该吃时吃,该喝时喝,再也没提当学徒的事。

    阿爹便和村里人都说,这个大哥哥做事没长性,遇事只会躲,将来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仿佛他是什么人人见嫌的东西,尽管我至今还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这么小的一件事预测到这位大哥哥往后的整个生活的,也不知道这位大哥哥怎么就突然被全盘否定了,没有丝毫希望,甚至如此罪大恶极。

    我总是想着,既然这位大哥哥变成那样已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我们不应该尽力帮他,支持他,让他重新好起来吗,可是大家似乎都没这么想过,也没有这样做,大家只是嫌恶地远离他,毫无负担地指责他,还有好心人为他出谋划策,可这位大哥哥对此不屑一顾,那好心人被他的油盐不进气到了,最后也不再管他。

    所幸这位哥哥后来终于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凭着一身的好力气,在地里辛苦耕耘,一家人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可能是从那时起吧,我便将坚持一词牢记于心,我想我足够坚强,也做到了坚持,不逃避,我应该做得挺好的,只是我真的想回去了,我想大家了。

    中间空了很长时间没有再记什么,上面最后一次的内容时间是在一年前,上面写道: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然后我和她结婚了。大婚之夜,她脱掉自己的衣服走向我,我看到她腰腹侧面有一个小洞,周围是凹凸不平的狰狞伤疤,有几条看起来是新划的。

    我吓了一跳,她见我闪避,便眯着眼睛道:“原来你也一样。”

    此后她便像变了个人,会突然将热茶泼在我身上,会夜里让我跪在床前……

    一天我自己也在腰腹处同样的地方用力划了好几刀,鲜血直流,我却觉得快意,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快意,她呆呆看着我的伤口,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温柔模样,抱着我道:“你是爱我的,我就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只是在如此漫长的折磨里我觉得自己似乎变了,我终于能与她好好生活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总忍不住想折磨她,想折磨所有那些伤害过我的人,看到她痛苦流血,我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为了一遍遍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我不得不一次次让她疼让她流血流泪,看着她瑟缩恐惧的目光还有所有人闪躲的神情,好像我是个什么恶鬼似的,我觉得我不想再这样了,也许,也许和她一起结束是个很不错的结局,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呢?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我久久回不过神来,从字里行间我看到小胖已经没有了活的兴致,他明明很痛苦,但为什么我都没看出来,他明明是我们中间最善良宽容的,为什么他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咸,便失去了意识,意识迷乱时,我恍然听见小胖笑着对我说:“有些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说着背过身离去,我无论怎么追着他,伸长手臂去够也够不到。

    “小胖,你回来!回来!”

    我嘶喊着求他留下,求他回来,但他就那样消失了,如云烟般消散了。那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唯一一个站出来护着我、胖乎乎、傻呵呵,总是笑着跟在大家身后的小胖就这样走了,我仿佛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悬崖,一直下坠,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无力地往下坠落。

    “小花!”

    我猛地惊醒,陈源正双手按着我的肩,紧张地看着我,我坐起身来,只觉满身满脸都是汗,萧岩哥哥拿着毛巾想替我擦脸上的汗,我接过来,打算自己擦,陈源又将毛巾从我手中抽了出去,我身体有些乏力,也就随他去了。

    萧岩哥哥道:“你们聊,我出去熬些粥来。”

    我点了点头,陈源精神看着也很不好,我将手搭在他手腕上,道:“我们找个时间带小胖回家吧。”

    过了好长时间,陈源轻轻道:“好。”

    我精神实在不好,没撑多长时间就又睡过去了,再次醒来就见陈源举着负伤的手在我眼前晃悠,他一脸委屈地指着萧岩哥哥向我告状“你看,萧岩他把我手都划破了。”

    我看向一旁的萧岩哥哥。

    萧岩哥哥委屈地冲我摇着头,连忙解释道:“我煎药的时候,陈源硬要帮忙,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一把破扇子,便拿来扇火,他扇得起劲,我倒是被烟熏得直流眼泪,煎药不能这样扇的,我便想拿过来,他不给,最后那破扇子不小心刮破了他的手背,我冤枉啊~”

    我勉强打起精神,将陈源手背上擦破了一点皮的伤口看了又看,不住安慰,心里却暗暗吐槽,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有了这番吵闹,我的心情终于好了点,陈源见状麻溜地把碗递到我嘴边,我默默盯了他两秒,果然,他就见不得我好,但这碗药汁终究没被我喝进肚里,我闻到那股味就想吐,强忍着恶心,喝了一口,结果就吐了一地狼藉,我再也喝不进去药了。

    我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喝不进去药,自然也吃不下东西,可惜了,我看着桌旁放着的陈源拿来的半块没吃完的芙蓉糕,以后再也没机会享用了,任凭陈源和萧岩哥哥如何想办法让我高兴起来,想让我忘记这糟糕的一切,可我知道,我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原先似乎有所好转的病情让我产生了我似乎还可以多熬一段时间的错觉,而现在越发变本加厉的疼痛让我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不然就这样吧,实在是太痛苦太狼狈了,我没办法忍受了,我真的好想结束啊。

    但每次看到陈源和萧岩哥哥我又一次次压下了那个懦弱、逃避的念头,想着再撑会儿。

    其实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我更难以忍受的是我瘦得没了个人形的样子,一次我偶然看到镜中自己的样子,皮肤蜡黄泛着油光,头发干枯散乱,脸上只剩一层皮挂着,眼神呆滞,可肚子却是又鼓又硬,实在不像个活人,我被吓到了,一把打碎了面前的镜子。

    我终于也体会到了小胖的感受,我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兴致在慢慢消减,那是一种极具毁灭性的力量,只需要沾染到一点就会如雪山崩塌般迅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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