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姜楠与秦嘉遇看起来倒也无异，仍保持着最初的状态。
却只有他们自己心中万分清楚，隔在他们之间的那道薄屏障已被戳破，工作之外，两个人行为相比从前越发大胆，也越发从容自然。
那些从前陷于拘束中的行为，都已被解开桎梏，由试探性质的轻轻触碰，转变为了牢牢抓紧，指腹亲密又缠|绵地摩|挲。
来去时，姜楠总要牵起秦嘉遇的手，有时是简单却又极紧的相握，有时则是十指紧扣，扣住他修长指节，骨与骨相缠，似要向全世界宣告她与他是一对正处于热恋中的爱人。
饭后休息时，姜楠有时就靠在他肩上，也会短暂看看手机，在群里回复周素素与肖青的消息。
偶尔她也会收到关河的消息，她回复时就这样赤|裸裸展露于秦嘉遇面前，不担心被他看见与知晓，秦嘉遇的目光却从不曾往她手机屏幕上瞟，始终注重她的隐私。
因此，姜楠与关河的事他从不曾发觉。
或许哪一日，这件事会由姜楠与关河之中的任何一方来坦白，又或许，这个小秘密将要一辈子留存于姜楠心间了。
至此，两个人的行为，其实还远不够亲密。
一日里的更多时间与精力，姜楠与他仍放在这部作品上，与大家齐心协力，誓要做好这部剧。
贯穿全剧的那几首伴奏此前几乎改过无数遍，现在又被他练习过无数遍，哪怕排练末期与一众演员配合得天衣无缝，正式“上台”之前他也仍有所顾虑。
距离他上一次登台已有许久，那时他还在学校里。
演出时台下坐满老师与学生，哪怕他脸上表现得再如何冷静，仿佛对那次演出早已成竹在胸，却只有舞台上的人自知，他内心也阵阵忐忑着。
他仍记得，望着眼前仅有黑白两色的琴键时，那张独属于那位同学自信灿烂的笑颜又一次浮现，为这世界添色，也为他鼓劲。
那种情感他当时道不明，或许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那两面之后，他再也没能见过那位叫做姜楠的同学，这钟情如流星坠落。
时至今日，当时间一日日流逝，不断将正式演出拉近，许久未现的忐忑再生。
这与过去的舞台演出显然不同，以往他是一个人，而这次的他，与剧组所有人构建成一个完整的团队，舞台之上，每个人各有份量。
-
一眨眼，八月十日抵达飞速，《蝶影》首场演出已在眼前。
最后这段时间里，一部分排练时间，大家由排练室转移至剧场舞台上，在没有其他演出时，他们便抓紧时间排练。
秦嘉遇演奏的位置在舞台正对面，也即观众席最后方那间房里。
演员们在舞台上排练时，导演孔山就坐在台下前排，看她们一遍又一遍地演，手持一个话筒更便于演员们听清自己的指导。
等到正式演出那日，他与刘飞他们也会待到秦嘉遇所在的那个房间里，听着更近的琴声，透过单向玻璃窗将舞台上下的情况尽收眼底。
此刻是下午五点，炎热的天气极易让人产生烦躁情绪。
饶是在冷气充足的排练室里，也有不少人已出了一身汗，既因卖力排练，也为晚上七点整准时登台演出而躁动不安。
又是完整的一遍排练结束，孔山为大家鼓掌，道一声辛苦。
“大家先去吃饭吧，吃饱了七点我们一起上战场！”
孔山尽管语气亢奋，为的是鼓舞大家，但他不提还好，一经提起大家心里又是禁不住猛地一紧，资历较深的演员可以做到从容，但几位新人演员谁还吃得下饭，紧张得只想吐。
剧组盒饭被助理小李一套套分发，发到姜楠与秦嘉遇手中时，两个人又已坐到一起，紧挨着一起吃这顿晚饭。
今日晚餐每位演员拿到的分量都不多，一是以免大家吃得太饱不助于消化，在台上突发不适，二是刘飞需要大家留着点胃口，演出结束后带大家去吃夜宵庆祝一下。
刘飞要带大伙儿去庆祝的事他们都知道，但在演出结束之前，没有人在意庆不庆祝，只想把力气拧成一股，先把眼前这场演出做到最高完成度。
“紧张吗秦老师，到七点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姜楠吃了两口菜，忽然抬头问了身旁的人一句。
她观察着秦嘉遇略显凝重的脸色，毫无疑问，自己眼前的人对于第一次在话剧舞台上弹奏一事，免不了忐忑。
秦嘉遇第一反应是摇头，却因被姜楠直勾勾盯着，只好放弃逞强，如实回答：“是有一点紧张。”
“你以前是怎么缓解紧张的，有什么好的方法吗？”姜楠好奇心骤增，似想从秦嘉遇那里“偷”点经验过来。
她自己之前的解压方式是听歌，听耳机里甲鱼的钢琴曲。
现在的方式也不变，可她幸运啊，从前在她耳机里演奏曲子的人变戏法般，突然摇身一变来到了她的眼前，每一日就在她眼前弹奏着，让她双耳得来美妙的滋润。
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再点开过音乐软件了。
——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也明白，是因为那个人就陪伴在自己身边，是自己触手可及的存在。
姜楠的期待可没有换来秦嘉遇的和盘托出，“这算是个小秘密吧，以后再和你说。”
谈到这个“小秘密”时，姜楠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难掩的笑意，目光却又温柔地看向自己。
不会是……她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不说，那不如就让我来猜猜？”她不等秦嘉遇应声，又兀自说了下去，“我猜——不会是在舞台上想起一个人来了吧？”
她甚至没有想过，若自己猜错，是否会导致自己的尴尬，显得自己仿佛有多自恋一般。
——她似乎笃定了就是这份答案。
问话时，她持续关注着秦嘉遇表情的变化，注意到他突然生出的疑惑，紧接着眼眸一动，似是已有了猜测。
她也不再说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问对了，只看秦嘉遇的回应。
姜楠话里有话，眼里的意味也分外清晰，秦嘉遇大概猜到了，索性笑着承认下来，“是，那个人是你。”
他微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笑意更深，“怎么知道的，是关河和你说的？”
姜楠低低地“嗯”了一声，“我让他和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这倒是事实，当时正是她主动加了关河的微信，关河还很惊讶，不过后来对方态度转变至万分主动与积极也是事实。
她依旧观察着秦嘉遇的每一帧表情变化，不见他在得到确定答案后有任何不悦，在面对她时，唇边始终噙着温暖的笑意。
那是一双全世界最温柔的眉眼，却从来只看向她一人。
“好。”他温和地应着，与她聊起了那个早已不再是“小秘密”的秘密。
在那些往事里，关河作为旁观者，讲述的是秦嘉遇的行为举止，而这一段回忆里，听秦嘉遇自己讲起时，姜楠恍惚也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尽管身处那一颗小小的心脏里，她眼前世界却广阔。
她能看到一个会因为要在正式的大舞台上演出而惴惴不安的秦嘉遇，一个在创作时因不断遇阻而陷入迷茫的秦嘉遇，一个因想起自己曾经的自信笑脸而受到鼓动的秦嘉遇。
以及，那无数面的秦嘉遇，都在等着被她一一看见。
她又可曾知晓，自己在秦嘉遇心中竟会起着如此大的作用。
理由也简单，竟仅是因为自己在讲台上与舞台上的自信表现？
可这样的人在那座学校里遇不上成百也该有十几，为何又偏偏是自己，就因为她分别出现在了两个“台”上？
这个问题姜楠其实早已想过，或许其中也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感觉吧。
就像她在观众席中看见秦嘉遇时，第一第二次尽管是偶然，却被她记住了，等到第三次开始则是必然，他给了她这种特殊的感觉，她因此必然要找寻他。
对视时，他那双眼眸温柔干净，是她到今日仍念念不忘的一抹眼神。
两个人相互吸引，先映入眼里的是对方那张脸，然后是气质，再然后是彼此传递的内容。
——她赠与他暖阳的自信，他给了她春风的温柔。
“我漂亮吗？”
姜楠在这时突然开口，无端问了一句。
这是她过去从不可能会在意的问题，偏偏在此刻问出口，迫切地想要从秦嘉遇口中得到确切答案。
意料之外的问题显然让秦嘉遇不由怔一下，随后认真点着头，答着真心话：“嗯……漂亮，当然漂亮。”
“嘉遇。”
这是姜楠第一次去掉姓氏，只轻唤秦嘉遇的名字，轻快的，带着几分甜蜜。
她凝视着他的双眼，将前一个话题带过，忽地一转，又说起缓解紧张的方式，“那晚点也继续这样试试呢？不过不用再去联想那个人自信的样子，今晚那个人就要站在舞台上，站在你面前了。”
“你看她一眼就好，不用紧张，她就在你身旁。”
一如此刻，她就坐在秦嘉遇身侧，与他彼此相伴。
“嘉遇，对于我来说，其实你也是，等到琴声响起时，我知道你就陪在我身边。”
秦嘉遇自知嘴笨，再多话好像也无法向姜楠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他说“好”，于是他伸出手，与姜楠的手紧紧相握。
-
晚上七点，时隔几个月，姜楠再一次站在舞台中央。
此刻她全身心投入着，早已成为另一个角色，与对方一同站在舞台上，向观众讲述着独属于她的人生故事。
晚上九点半，这一场时长为九十分钟的话剧完美谢了幕。
幕布落下时依然伴随着现场钢琴声，悠扬琴声与热烈掌声之中，姜楠笑容满面，目光在有限的时间里一一扫过台下观众的脸，用心去记。
琴声停止，幕布完全落地，台下掌声却仍多持续片刻，一众员欢欣雀跃地下了台，直奔服装间。
姜楠在走廊上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秦嘉遇，多等他几秒，等他靠近时，立刻去牵他的手。
她并不从言语上夸赞他今晚的表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朝他比划了一个笔挺的点赞手势。
秦嘉遇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轻轻颔首，闷热的空气里，一丝甜意融入他心间。
不到十点，所有人都已收拾整理一番，随刘飞从后门出去。
姜楠与秦嘉遇始终走在一起，分不开似的，出门时两只手仍牵紧。
正往前走时，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
这熟悉的力道让秦嘉遇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只有那个人，下手才如此没轻没重。
他转头看去，正好撞上关河一张笑眯眯的脸，“嘿老秦！没想到吧！”
姜楠随秦嘉遇停下步伐，也看到了关河与钟葵。
她与关河未见过几次面，仅是在网上聊过一番，再见面也无话可聊，只彼此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她随即又看向钟葵，见她视线显然就放在自己与秦嘉遇交握的手上，一副恍悟模样，也只是笑笑，轻说一句，“好久不见了，钟葵。”
钟葵点头回应。
“你们来看话剧了？”秦嘉遇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不说一声？”
关河与钟葵无故出现在这里，除前来取材或是有拍摄任务，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来观剧。
“那肯定啊，你的第一场演出……”关河顿了顿，又贼兮兮地瞄了姜楠一眼，“你们的第一场演出，我不得拖家带口来捧个场啊……”
“谢谢。”异口同声向关河道谢之后，姜楠与秦嘉遇相视一笑。
“跟哥们儿有什么好说谢的，怎么样，哥们儿有没有先见之明，知道来后门堵你，遥想当年，可是我们一起在后门等小姜啊，现在好了，你晋升了，我还是得等在后门。”
关河话匣子关不上，从他口中提起姜楠时，秦嘉遇有意轻瞥她一眼，发现她笑意淡淡，也正望着自己。
他忽然忆起晚饭时她与自己说过的话，许是关河这张嘴如止不住的洪流，早已将一切吐露。
这时刘飞慢悠悠从后门走出，看到正与什么人聊天的姜楠和秦嘉遇，顿时也来了兴致。
他走上前来，向关河与钟葵发出邀请，“小秦的朋友是吧，今晚也来看我们演出了？”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嗓门又大了起来，“一起去吃夜宵啊！走走走，跟我们一起去庆祝，烧烤啤酒一样不能少！”
关河也不客气，尽管看起来就是他们之中那个局外人，抵不住有一张厚脸皮，当即接受下刘飞的盛情邀请。
-
接近凌晨十二点时，酒足饭饱，大家在烧烤摊前分了别，各自往住处走。
姜楠也和关河钟葵道了别，关河催着秦嘉遇赶紧走，别妨碍自己和钟葵的双人世界。
他话里藏话，同时也是让对方两个人尽快去过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天色尽暗，只街边路灯投下光影，两个慢悠悠散着步的人都喝了些酒，双颊泛着在灯光下几不可见的粉晕。
姜楠酒量尚可，在这顿夜宵中与刘飞他们痛快地吃喝，酣聊许久。
秦嘉遇在她身旁坐着，最多只能喝下半罐啤酒，头脑已不那么清醒，全程晕乎乎的，只好乖巧地负责吃与听。
剩下那半罐被姜楠拿去喝尽，推至面前那一堆已被压扁的空罐之中，都为他们这帮人的“战利品”。
姜楠未醉，那双黑眸仍亮晶晶的，看清左右两侧店牌写着的字，大部分已灭了灯，剩下一部分仍倔强地亮着，红蓝黄绿各有色调。
只是时间已晚，多数人已归家，路上冷清，不见多少车与人。
夏季的夜晚闷热，几乎感受不到一丝风，树上蝉鸣在此时竟也不显得吵闹，成了这片寂静夜里一抹点缀。
两个人身着单薄，行走时裸|露的手臂肌肤时常触碰摩擦，也不知到底是她与他之中哪一方走路不稳，姜楠索性挽住了秦嘉遇手臂，让他贴近自己身体。
“嘉遇老师。”
夜幕之下，姜楠的声音稳稳落在秦嘉遇耳畔。
“嗯？”秦嘉遇下意识应着，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称呼？他听过她喊自己“秦老师”，喊自己“秦嘉遇”，喊自己“嘉遇”，现在这个称呼却是头一遭。
或许酒精也起到一定作用，他心脏猛然开始加速跳动，望着姜楠那双忽然透出狡黠的双眼，他隐有一种预感，她一定有什么话想与自己说。
并且在今夜非说不可。
姜楠拉开随身小包拉链，在里面摸索着什么，边与秦嘉遇说：“给你听两首曲子。”
“好。”秦嘉遇依旧温柔应着，心中疑惑却已几乎冲至顶点。
下一秒，姜楠取出一副蓝牙耳机，替秦嘉遇与自己分别戴上一只，连接手机。
隔许久之后又一次点开那个久违的歌单，只是看着歌单名字，她已忍俊不禁。
有琴声从单只耳机里淌出，前奏响起的那一瞬间，秦嘉遇脑中轰然炸开，眼里早已被惊诧填满。
姜楠与他恰好相反，她平静而又从容，可脸上分明又是愉悦的，兴奋的，掩藏不住幸福。
与秦嘉遇一起安静地听了片刻那首他们彼此都无比熟悉的曲子，看着他那张在暖黄灯光下，姜楠心中却只觉甜蜜。
不够准确，她与他的确无人先开口，却不是绝对安静的，她能清楚听见自己似乎被放大的心跳声，混杂着秦嘉遇的心跳声一起杂乱无章地响彻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首叫《珍珠》，一会儿的下一首叫《甜调》。”
姜楠终于开口，她笑着，一句一句说下去，终于将那些被藏匿起来的悄悄话说与他听。
“从大学开始一直到现在，有个人的琴声就一直在治愈着我，很多很多次替我消除焦虑和不安。”
“谁让那个人在排练室里弹了《甜调》又正好让我听见，谁让那个人微信和微博用一个头像，被我发现，那不就是早晚的事喽？”
秦嘉遇已说不出话来，脑中嗡鸣，似乎姜楠并未直白地将某句话宣之于口，字字却又让答案直击他面门。
姜楠亦不给他回应的机会，恰逢《珍珠》在此刻播完，那首带着甜味的《甜调》自动响起时，她与他相拥，昂首，柔|软双|瓣贴上他的唇。
带着微微酒气的吻恍惚让他醉意更深，一切乱七八糟的思绪皆被抛之脑后。
热血逆流、心脏缩张，经由她的耐心引导，他只顾步步深陷，自坦然地接受，至小心翼翼地试探，再至热烈地迎合。
身体似灼烧，酥|麻攀上脊梁，姜楠的呼吸被逐渐夺走，她亦不甘示弱，不断加强攻势，此刻只想与他吻尽天荒地老。
并非酒精赋予勇气或是冲动，而是彼此之间炽热强烈的爱意携彼此上|瘾沉|沦。
于是蝴蝶振翅，在春日里掀起滔天风浪。
[2024.4.5全文完]
却只有他们自己心中万分清楚，隔在他们之间的那道薄屏障已被戳破，工作之外，两个人行为相比从前越发大胆，也越发从容自然。
那些从前陷于拘束中的行为，都已被解开桎梏，由试探性质的轻轻触碰，转变为了牢牢抓紧，指腹亲密又缠|绵地摩|挲。
来去时，姜楠总要牵起秦嘉遇的手，有时是简单却又极紧的相握，有时则是十指紧扣，扣住他修长指节，骨与骨相缠，似要向全世界宣告她与他是一对正处于热恋中的爱人。
饭后休息时，姜楠有时就靠在他肩上，也会短暂看看手机，在群里回复周素素与肖青的消息。
偶尔她也会收到关河的消息，她回复时就这样赤|裸裸展露于秦嘉遇面前，不担心被他看见与知晓，秦嘉遇的目光却从不曾往她手机屏幕上瞟，始终注重她的隐私。
因此，姜楠与关河的事他从不曾发觉。
或许哪一日，这件事会由姜楠与关河之中的任何一方来坦白，又或许，这个小秘密将要一辈子留存于姜楠心间了。
至此，两个人的行为，其实还远不够亲密。
一日里的更多时间与精力，姜楠与他仍放在这部作品上，与大家齐心协力，誓要做好这部剧。
贯穿全剧的那几首伴奏此前几乎改过无数遍，现在又被他练习过无数遍，哪怕排练末期与一众演员配合得天衣无缝，正式“上台”之前他也仍有所顾虑。
距离他上一次登台已有许久，那时他还在学校里。
演出时台下坐满老师与学生，哪怕他脸上表现得再如何冷静，仿佛对那次演出早已成竹在胸，却只有舞台上的人自知，他内心也阵阵忐忑着。
他仍记得，望着眼前仅有黑白两色的琴键时，那张独属于那位同学自信灿烂的笑颜又一次浮现，为这世界添色，也为他鼓劲。
那种情感他当时道不明，或许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那两面之后，他再也没能见过那位叫做姜楠的同学，这钟情如流星坠落。
时至今日，当时间一日日流逝，不断将正式演出拉近，许久未现的忐忑再生。
这与过去的舞台演出显然不同，以往他是一个人，而这次的他，与剧组所有人构建成一个完整的团队，舞台之上，每个人各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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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八月十日抵达飞速，《蝶影》首场演出已在眼前。
最后这段时间里，一部分排练时间，大家由排练室转移至剧场舞台上，在没有其他演出时，他们便抓紧时间排练。
秦嘉遇演奏的位置在舞台正对面，也即观众席最后方那间房里。
演员们在舞台上排练时，导演孔山就坐在台下前排，看她们一遍又一遍地演，手持一个话筒更便于演员们听清自己的指导。
等到正式演出那日，他与刘飞他们也会待到秦嘉遇所在的那个房间里，听着更近的琴声，透过单向玻璃窗将舞台上下的情况尽收眼底。
此刻是下午五点，炎热的天气极易让人产生烦躁情绪。
饶是在冷气充足的排练室里，也有不少人已出了一身汗，既因卖力排练，也为晚上七点整准时登台演出而躁动不安。
又是完整的一遍排练结束，孔山为大家鼓掌，道一声辛苦。
“大家先去吃饭吧，吃饱了七点我们一起上战场！”
孔山尽管语气亢奋，为的是鼓舞大家，但他不提还好，一经提起大家心里又是禁不住猛地一紧，资历较深的演员可以做到从容，但几位新人演员谁还吃得下饭，紧张得只想吐。
剧组盒饭被助理小李一套套分发，发到姜楠与秦嘉遇手中时，两个人又已坐到一起，紧挨着一起吃这顿晚饭。
今日晚餐每位演员拿到的分量都不多，一是以免大家吃得太饱不助于消化，在台上突发不适，二是刘飞需要大家留着点胃口，演出结束后带大家去吃夜宵庆祝一下。
刘飞要带大伙儿去庆祝的事他们都知道，但在演出结束之前，没有人在意庆不庆祝，只想把力气拧成一股，先把眼前这场演出做到最高完成度。
“紧张吗秦老师，到七点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姜楠吃了两口菜，忽然抬头问了身旁的人一句。
她观察着秦嘉遇略显凝重的脸色，毫无疑问，自己眼前的人对于第一次在话剧舞台上弹奏一事，免不了忐忑。
秦嘉遇第一反应是摇头，却因被姜楠直勾勾盯着，只好放弃逞强，如实回答：“是有一点紧张。”
“你以前是怎么缓解紧张的，有什么好的方法吗？”姜楠好奇心骤增，似想从秦嘉遇那里“偷”点经验过来。
她自己之前的解压方式是听歌，听耳机里甲鱼的钢琴曲。
现在的方式也不变，可她幸运啊，从前在她耳机里演奏曲子的人变戏法般，突然摇身一变来到了她的眼前，每一日就在她眼前弹奏着，让她双耳得来美妙的滋润。
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再点开过音乐软件了。
——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也明白，是因为那个人就陪伴在自己身边，是自己触手可及的存在。
姜楠的期待可没有换来秦嘉遇的和盘托出，“这算是个小秘密吧，以后再和你说。”
谈到这个“小秘密”时，姜楠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难掩的笑意，目光却又温柔地看向自己。
不会是……她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不说，那不如就让我来猜猜？”她不等秦嘉遇应声，又兀自说了下去，“我猜——不会是在舞台上想起一个人来了吧？”
她甚至没有想过，若自己猜错，是否会导致自己的尴尬，显得自己仿佛有多自恋一般。
——她似乎笃定了就是这份答案。
问话时，她持续关注着秦嘉遇表情的变化，注意到他突然生出的疑惑，紧接着眼眸一动，似是已有了猜测。
她也不再说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问对了，只看秦嘉遇的回应。
姜楠话里有话，眼里的意味也分外清晰，秦嘉遇大概猜到了，索性笑着承认下来，“是，那个人是你。”
他微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笑意更深，“怎么知道的，是关河和你说的？”
姜楠低低地“嗯”了一声，“我让他和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这倒是事实，当时正是她主动加了关河的微信，关河还很惊讶，不过后来对方态度转变至万分主动与积极也是事实。
她依旧观察着秦嘉遇的每一帧表情变化，不见他在得到确定答案后有任何不悦，在面对她时，唇边始终噙着温暖的笑意。
那是一双全世界最温柔的眉眼，却从来只看向她一人。
“好。”他温和地应着，与她聊起了那个早已不再是“小秘密”的秘密。
在那些往事里，关河作为旁观者，讲述的是秦嘉遇的行为举止，而这一段回忆里，听秦嘉遇自己讲起时，姜楠恍惚也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尽管身处那一颗小小的心脏里，她眼前世界却广阔。
她能看到一个会因为要在正式的大舞台上演出而惴惴不安的秦嘉遇，一个在创作时因不断遇阻而陷入迷茫的秦嘉遇，一个因想起自己曾经的自信笑脸而受到鼓动的秦嘉遇。
以及，那无数面的秦嘉遇，都在等着被她一一看见。
她又可曾知晓，自己在秦嘉遇心中竟会起着如此大的作用。
理由也简单，竟仅是因为自己在讲台上与舞台上的自信表现？
可这样的人在那座学校里遇不上成百也该有十几，为何又偏偏是自己，就因为她分别出现在了两个“台”上？
这个问题姜楠其实早已想过，或许其中也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感觉吧。
就像她在观众席中看见秦嘉遇时，第一第二次尽管是偶然，却被她记住了，等到第三次开始则是必然，他给了她这种特殊的感觉，她因此必然要找寻他。
对视时，他那双眼眸温柔干净，是她到今日仍念念不忘的一抹眼神。
两个人相互吸引，先映入眼里的是对方那张脸，然后是气质，再然后是彼此传递的内容。
——她赠与他暖阳的自信，他给了她春风的温柔。
“我漂亮吗？”
姜楠在这时突然开口，无端问了一句。
这是她过去从不可能会在意的问题，偏偏在此刻问出口，迫切地想要从秦嘉遇口中得到确切答案。
意料之外的问题显然让秦嘉遇不由怔一下，随后认真点着头，答着真心话：“嗯……漂亮，当然漂亮。”
“嘉遇。”
这是姜楠第一次去掉姓氏，只轻唤秦嘉遇的名字，轻快的，带着几分甜蜜。
她凝视着他的双眼，将前一个话题带过，忽地一转，又说起缓解紧张的方式，“那晚点也继续这样试试呢？不过不用再去联想那个人自信的样子，今晚那个人就要站在舞台上，站在你面前了。”
“你看她一眼就好，不用紧张，她就在你身旁。”
一如此刻，她就坐在秦嘉遇身侧，与他彼此相伴。
“嘉遇，对于我来说，其实你也是，等到琴声响起时，我知道你就陪在我身边。”
秦嘉遇自知嘴笨，再多话好像也无法向姜楠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他说“好”，于是他伸出手，与姜楠的手紧紧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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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时隔几个月，姜楠再一次站在舞台中央。
此刻她全身心投入着，早已成为另一个角色，与对方一同站在舞台上，向观众讲述着独属于她的人生故事。
晚上九点半，这一场时长为九十分钟的话剧完美谢了幕。
幕布落下时依然伴随着现场钢琴声，悠扬琴声与热烈掌声之中，姜楠笑容满面，目光在有限的时间里一一扫过台下观众的脸，用心去记。
琴声停止，幕布完全落地，台下掌声却仍多持续片刻，一众员欢欣雀跃地下了台，直奔服装间。
姜楠在走廊上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秦嘉遇，多等他几秒，等他靠近时，立刻去牵他的手。
她并不从言语上夸赞他今晚的表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朝他比划了一个笔挺的点赞手势。
秦嘉遇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轻轻颔首，闷热的空气里，一丝甜意融入他心间。
不到十点，所有人都已收拾整理一番，随刘飞从后门出去。
姜楠与秦嘉遇始终走在一起，分不开似的，出门时两只手仍牵紧。
正往前走时，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
这熟悉的力道让秦嘉遇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只有那个人，下手才如此没轻没重。
他转头看去，正好撞上关河一张笑眯眯的脸，“嘿老秦！没想到吧！”
姜楠随秦嘉遇停下步伐，也看到了关河与钟葵。
她与关河未见过几次面，仅是在网上聊过一番，再见面也无话可聊，只彼此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她随即又看向钟葵，见她视线显然就放在自己与秦嘉遇交握的手上，一副恍悟模样，也只是笑笑，轻说一句，“好久不见了，钟葵。”
钟葵点头回应。
“你们来看话剧了？”秦嘉遇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不说一声？”
关河与钟葵无故出现在这里，除前来取材或是有拍摄任务，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来观剧。
“那肯定啊，你的第一场演出……”关河顿了顿，又贼兮兮地瞄了姜楠一眼，“你们的第一场演出，我不得拖家带口来捧个场啊……”
“谢谢。”异口同声向关河道谢之后，姜楠与秦嘉遇相视一笑。
“跟哥们儿有什么好说谢的，怎么样，哥们儿有没有先见之明，知道来后门堵你，遥想当年，可是我们一起在后门等小姜啊，现在好了，你晋升了，我还是得等在后门。”
关河话匣子关不上，从他口中提起姜楠时，秦嘉遇有意轻瞥她一眼，发现她笑意淡淡，也正望着自己。
他忽然忆起晚饭时她与自己说过的话，许是关河这张嘴如止不住的洪流，早已将一切吐露。
这时刘飞慢悠悠从后门走出，看到正与什么人聊天的姜楠和秦嘉遇，顿时也来了兴致。
他走上前来，向关河与钟葵发出邀请，“小秦的朋友是吧，今晚也来看我们演出了？”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嗓门又大了起来，“一起去吃夜宵啊！走走走，跟我们一起去庆祝，烧烤啤酒一样不能少！”
关河也不客气，尽管看起来就是他们之中那个局外人，抵不住有一张厚脸皮，当即接受下刘飞的盛情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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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凌晨十二点时，酒足饭饱，大家在烧烤摊前分了别，各自往住处走。
姜楠也和关河钟葵道了别，关河催着秦嘉遇赶紧走，别妨碍自己和钟葵的双人世界。
他话里藏话，同时也是让对方两个人尽快去过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天色尽暗，只街边路灯投下光影，两个慢悠悠散着步的人都喝了些酒，双颊泛着在灯光下几不可见的粉晕。
姜楠酒量尚可，在这顿夜宵中与刘飞他们痛快地吃喝，酣聊许久。
秦嘉遇在她身旁坐着，最多只能喝下半罐啤酒，头脑已不那么清醒，全程晕乎乎的，只好乖巧地负责吃与听。
剩下那半罐被姜楠拿去喝尽，推至面前那一堆已被压扁的空罐之中，都为他们这帮人的“战利品”。
姜楠未醉，那双黑眸仍亮晶晶的，看清左右两侧店牌写着的字，大部分已灭了灯，剩下一部分仍倔强地亮着，红蓝黄绿各有色调。
只是时间已晚，多数人已归家，路上冷清，不见多少车与人。
夏季的夜晚闷热，几乎感受不到一丝风，树上蝉鸣在此时竟也不显得吵闹，成了这片寂静夜里一抹点缀。
两个人身着单薄，行走时裸|露的手臂肌肤时常触碰摩擦，也不知到底是她与他之中哪一方走路不稳，姜楠索性挽住了秦嘉遇手臂，让他贴近自己身体。
“嘉遇老师。”
夜幕之下，姜楠的声音稳稳落在秦嘉遇耳畔。
“嗯？”秦嘉遇下意识应着，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称呼？他听过她喊自己“秦老师”，喊自己“秦嘉遇”，喊自己“嘉遇”，现在这个称呼却是头一遭。
或许酒精也起到一定作用，他心脏猛然开始加速跳动，望着姜楠那双忽然透出狡黠的双眼，他隐有一种预感，她一定有什么话想与自己说。
并且在今夜非说不可。
姜楠拉开随身小包拉链，在里面摸索着什么，边与秦嘉遇说：“给你听两首曲子。”
“好。”秦嘉遇依旧温柔应着，心中疑惑却已几乎冲至顶点。
下一秒，姜楠取出一副蓝牙耳机，替秦嘉遇与自己分别戴上一只，连接手机。
隔许久之后又一次点开那个久违的歌单，只是看着歌单名字，她已忍俊不禁。
有琴声从单只耳机里淌出，前奏响起的那一瞬间，秦嘉遇脑中轰然炸开，眼里早已被惊诧填满。
姜楠与他恰好相反，她平静而又从容，可脸上分明又是愉悦的，兴奋的，掩藏不住幸福。
与秦嘉遇一起安静地听了片刻那首他们彼此都无比熟悉的曲子，看着他那张在暖黄灯光下，姜楠心中却只觉甜蜜。
不够准确，她与他的确无人先开口，却不是绝对安静的，她能清楚听见自己似乎被放大的心跳声，混杂着秦嘉遇的心跳声一起杂乱无章地响彻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首叫《珍珠》，一会儿的下一首叫《甜调》。”
姜楠终于开口，她笑着，一句一句说下去，终于将那些被藏匿起来的悄悄话说与他听。
“从大学开始一直到现在，有个人的琴声就一直在治愈着我，很多很多次替我消除焦虑和不安。”
“谁让那个人在排练室里弹了《甜调》又正好让我听见，谁让那个人微信和微博用一个头像，被我发现，那不就是早晚的事喽？”
秦嘉遇已说不出话来，脑中嗡鸣，似乎姜楠并未直白地将某句话宣之于口，字字却又让答案直击他面门。
姜楠亦不给他回应的机会，恰逢《珍珠》在此刻播完，那首带着甜味的《甜调》自动响起时，她与他相拥，昂首，柔|软双|瓣贴上他的唇。
带着微微酒气的吻恍惚让他醉意更深，一切乱七八糟的思绪皆被抛之脑后。
热血逆流、心脏缩张，经由她的耐心引导，他只顾步步深陷，自坦然地接受，至小心翼翼地试探，再至热烈地迎合。
身体似灼烧，酥|麻攀上脊梁，姜楠的呼吸被逐渐夺走，她亦不甘示弱，不断加强攻势，此刻只想与他吻尽天荒地老。
并非酒精赋予勇气或是冲动，而是彼此之间炽热强烈的爱意携彼此上|瘾沉|沦。
于是蝴蝶振翅，在春日里掀起滔天风浪。
[2024.4.5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