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最是无情,而赵衡尤甚。

    哪怕昨夜苏玉绾因高热薨了,那人也只会不在意垂眸,淡淡两字,“扔了。”

    所以,听见赵衡昨夜来过,苏玉绾相当吃惊。

    简单用过餐后,万公公到了,万公公俯身行礼,“娘娘,陛下唤您过去。”顺便贴心交代,“新任探花郎也在。”

    苏玉绾垂眸,心里了然。

    新任探花郎名唤蒋艮,年仅二十三岁,才华横溢,铮铮铁骨,前些年,致力于萧县渠道被堵问题,但效果甚微。

    不久冬雪融化,又是一场洪水。蒋艮此番来也是为了请示陛下,发放振款,筑坝堵水。

    苏玉绾应声,褪下手腕的玉镯递给万公公,万公公惊恐推辞,“娘娘此番可是折煞老奴了。”

    苏玉绾到时,蒋艮正跪在地上。

    蒋艮身姿挺拔,青色长袍上绣着精细的云纹,轮廓分明,五官利落柔和,有着文人风骨的儒雅。

    蒋艮面上凝重,掷地有声,“陛下,待冬雪融化之际,定会淹没土地,冲毁幼苗,更甚者房屋倒塌,人畜死亡啊陛下。”

    蒋艮强调,“陛下,此事需早做打算,您三思啊!”

    赵衡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金丝线绣制的龙纹栩栩如生,帝王霸气浑然天成。

    他只是懒懒地靠着龙椅,对蒋艮言语充耳不闻,奏折在手边,最下面【否】字亮的晃眼。

    苏玉绾心底一凉,寒意弥漫。

    她面色不动,上前几步,行屈膝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赵衡眼眸深似如海,来了兴味,靠椅背坐,把手边的奏折随手扔给苏玉绾,目光凌厉,“皇后意见如何?”

    苏玉绾身穿碧绿翠烟衫,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不盈一握,绿鬓如云,娇颜若桃。

    苏玉绾把砸到脚边的奏折拿起,大致浏览一边,从两头卷起,走近放在桌角,未直言心中所想,抿唇故作思考。

    半晌,苏玉绾柔柔一笑,“臣妾以为,堵不如疏,其一,河道淤泥堆积,水位上涨快,只堵不疏变数太大;其二,水流流动性差,百姓饮用,恐生疾病。”

    “综合而看,臣妾私认为,不若清除河道异物,水流受阻少了,河道泄洪能力自然增强,不致涝灾滞留过久。”

    罢了,苏玉绾问赵衡一句,“陛下可觉得臣妾所言有理无理?”

    蒋艮眼睛发亮,“皇后娘娘聪慧,其间前瞻性和预见性都非常人可比,臣心悦诚服。”蒋艮叩头,“陛下,皇后娘娘所言极是。”

    赵衡浓密的眼睫遮住漆黑的眼眸,修长手指把奏折拿起,大手把【否】划掉,【是】字写在旁边。

    赵衡语气漫不经心,“蒋艮,你负责此事。”

    蒋艮千恩万谢,“是,请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苏玉绾松了口气,见不远处蒋艮钦佩的目光,不禁莞尔一笑,对蒋艮点点头。

    蒋艮毕竟是新人探花,实力和才情都合格,这事交给蒋艮,苏玉绾放心。

    只希望能如预料那般,河道疏浚,顺利泄洪。

    不然只会天怒人怨,被有心人利用,恐生起义,届时,百姓流离失所,黎国内忧外患。

    蒋艮退下去,苏玉绾一时没回神,寒风凛冽,苏玉绾发丝散落,她抖抖肩膀,低头撞进一双漆黑冷然的瞳孔。

    苏玉绾脸上扬起笑,潋滟漂亮的眸子眯着,小脸软白,巧笑嫣然,“陛下……”

    赵衡眼睫微垂,不理会苏玉绾,只是凝着神盯着手上那只碧玉扳指,面上透着冷淡疏离。

    赵衡语气幽幽,“皇后倒是对蒋艮颇为在意。”

    苏玉绾眸中汪着秋水,贝齿咬着柔嫩的唇,白皙如玉的脸颊显出两个梨涡,很甜很乖。

    她瓷白的手指攥着赵衡衣袖,轻轻摇晃,白软乖巧的少女眨巴下眼,“陛下是吃醋了吗?”

    赵衡冷哼一声,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莫名的占有欲。

    他抬眸见少女动作。

    少女柔软的身子往他怀里凑,小脑袋靠在他胸口处,轻轻蹭了蹭,像只粘人的猫儿,她软声嗫嚅,“那臣妾哄哄陛下?”

    苏玉绾在赵衡唇边落下一吻,身躯纤细柔软,嗓音很软,“我最喜欢陛下,陛下也可以抱抱我呀。”

    赵衡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他把人从怀里拨开,随意扔给苏玉绾几分奏章,看着有些烦躁,“不是闹着要当女官?”

    苏玉绾眸子清澈如水,高兴地应了一声,静坐在赵衡身旁。

    她的长发如丝般顺滑,轻轻飘动在肩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浓稠的发尾扫过赵衡手指。

    赵衡轻嗤,偏头觑了眼窝在文书边的苏玉绾,未多言语。

    苏玉绾觉得莫名其妙,白嫩的手指往侧脸揉了揉,歪着头像是在问,“怎么了吗。”

    赵衡手指轻敲案桌,语气凉凉,“看你的。”

    苏玉绾轻轻“哦”了声,接着看手中的奏折。

    一个是弹劾曼笙公主强掳书生,致人死亡的事。

    另一个是镇江县饥荒四起,饿殍遍野,饥民逃窜,请求粮草的事——是只凭文字就会感到心疼的程度。

    苏玉绾忍不住吸吸鼻子,眼睫低垂,把奏折递给赵衡看,“陛下,他们很可怜的。”

    赵衡眼睛半睁半闭,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懒散状态,置身事外,语气轻飘飘的,“哦?”

    “饿殍遍野?饥民逃窜?总归是县官手段不狠罢了,皇后何必放心上。”赵衡不在意,“不若朕派人镇压一番?”

    苏玉绾心头一震,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罢了,是她忘了,赵衡本就天生无情,残暴无常,独断专治,只怕全天下百姓死在面前,这人心里也生不起半分波澜。

    苏玉绾自嘲一笑,可笑她还以为事情在向好的一面发展,是她奢望了,帝王本就无心。

    苏玉绾眸中氤氲雾气,越想越委屈,鼻尖现出一抹绯红,小小声反驳,“可是……可是这些都是陛下的臣民。”

    赵衡风轻云淡,“朕臣民很多。”

    苏玉绾心里忍不住骂他,说话也大胆几分,“那他们也是夫君,是妻子,是孩子啊陛下。”她温声劝着,“陛下,咱们不能那么自私。”

    赵衡眼眸微眯,冷哼一声,“朕自私?皇后胆子太大了些,还是说,朕如今脾气很好?”

    苏玉绾看得清醒,赵衡现在最多是把她当宠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后果谁也不知。

    他不给人留情面,冷眼看苏玉绾撒娇讨好,是因着他有兴味,是因着他默许。若苏玉绾继续向前试探,便是不知死活。

    苏玉绾心头一震,神色收敛,显出几分沉静,“臣妾知错。”

    赵衡抬眸淡淡扫了一眼,明明容颜英隽非凡,帝王威势却十分强烈,苏玉绾掩下心思,把手中的奏折收起来。

    这天下,至少现在,是赵衡说了算。

    苏玉绾即便做成女官,没有赵衡的帮助依然难以力挽狂澜,成就政通人和,海晏河清。所以,苏玉绾应该先把赵衡放在第一位,潜移默化影响他,助他成为明主。

    “陛下可听说过季沛?”苏玉绾想罢,转移话题,“昔季沛自季县起兵,入关灭李朝,分封诸王,是为百姓富足无忧,然之开国为王,骄奢淫逸,残暴不仁,短短三代而亡。”

    “陛下所想如何?”苏玉绾问。

    赵衡瞥了她一眼,目光如炬,漫不经心,“朕能想何,季沛心无大成,朽木不可雕也,能开国大抵也只是时来运转,后来亡国,也顺理成章。”

    换句话说,就是走运开国,无能守国。

    苏玉绾一噎,纵然她讲这个故事并非是探讨季沛因何开国亡国的,但不可否认,赵衡所言不无道理。

    季沛智力非最高,才情非最为出众,武力也非最厉害,但他能开国,是因着任人唯贤,彰显明德。

    后来亡国,也是因为季沛未能手本心,渐渐醉心权势,疑神疑鬼,身边亲信近臣大都被残害,偌大的国家孤立无援,外中内干。

    苏玉绾引导,“臣妾愚昧,想知道若不致亡国,该当如何作为?”

    赵衡眸子淡漠冷艳,垂着眼皮看她,漫不经心冷笑,嗤笑一声,“敢情皇后在这等着朕呢。”

    “呵。”赵衡薄唇微抿,眼底黑色如泼墨,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不经意扫过苏玉绾,语调没有半分情绪,“皇后,有时太过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衡语气凉凉。

    他不喜旁人说教。纵然知晓现今朝中大臣不满,百姓哀怨四起,他全然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思。

    当明君有什么用,最后不过是为人称赞,名传后事。

    而这恰巧是赵衡最不在意的。

    他不会,也不愿多管百姓生存,国家存在一刻,他便坐一天龙椅,如若某天真被人挤下皇位,他也不会追悔莫及,说不定还会拍手道句,“狼子野心,得偿所愿。”

    他天性凉薄,平日杀伐见血,多少追寻“快意”二字。

    赵衡修长手指桎梏在苏玉绾纤细的脖颈,少女脆弱柔软,轻轻一掐便留下青痕。

    赵衡偏头一笑,“皇后以为朕不敢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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