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指尖冰凉,林恒把另一只手也覆到黛玉手上,像个小尾巴跟在黛玉身后。

    刚进正房,还没来得及见礼,林恒忽被一股力道往前拽了个趔趄,扑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头顶上有人哭喊“心肝儿肉”、“我的儿啊”~~

    悄悄抬头,抱着他哭的是个鬓发银白,面容富态的老太太。

    除了贾母还能有谁!

    可巧此时贾母低头拭泪,正好看到林恒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眶泛着桃花色的软红,和女儿贾敏小时候一模一样。恍然女儿年纪尚小,趴在自己怀里撒娇。

    谁承想女儿竟已走在自己前面,抛下老母幼子,撒手去了!

    贾母登时悲痛得不能自已,抱着两个孩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女儿去了才好!

    屋子里侍立的众人,一个个也都用袖子掩着面低泣。

    林恒对贾敏并没有多少印象。

    他刚来时病得迷迷糊糊,等他好不容易好了,贾敏又病重,没多久就去了。算下来,“母子”二人话都没说几句,更遑论产生感情。

    比起贾敏,他和林如海相处日久,倒产生了些许父子真情。

    但黛玉和贾母是真真正正的伤心。满屋子坐着站在这么多的人,或许只有她们二人是真伤心。

    邢夫人、王夫人低声哭了一阵子,就不再哭了。

    要知道,假哭也是很累人的。

    两个妯娌对视了一眼,齐齐止住了哭,捏着帕子上前来劝慰婆婆。

    一个说,老太太哭坏了身子,倒叫姑奶奶灵魂不安,不如去庙里舍几斤香油。一个说,姑娘和哥儿来了,都是姑奶奶的骨血,跟姑奶奶回来也是一样的……

    贾母听她们说得虽不成样子,却也有几分道理。搂着黛玉、林恒,强行止了哭。

    黛玉虽抽抽噎噎,终究也停了泪。

    王夫人连忙让丫鬟端了水来重新擦手净脸。

    收拾停当,贾母让黛玉和林恒向邢夫人、王夫人、李纨一一见礼。

    又吩咐人去叫“三春”。

    林恒被贾母揽在怀里,期待得看向房门。不一会儿,门帘掀开,三个姊妹次第进门。

    呃?怎么这么小,还有个奶娃娃?

    他虽然熟读红楼,但受87版电视剧的影响,心里总觉得“三春”是少年、青年人的形象。结果“三春”进来,最小的惜春才刚会走路的样子,最大的迎春也不过十一二岁!

    震惊“三春”年纪小的林恒,见礼续年谱的时候,发现探春竟然还要比自己大上一个月!然后小学生探春,很有大姐姐范儿的拉着林恒的手,问他一路上京时的见闻。

    林恒:……

    你们小学生都这么成熟吗?有没有清澈一点儿的大学生?

    正想着,只听后院传来笑:“我来迟了,不曾迎远客。”

    话音甫落,门帘掀开,屋里霎时彩绣辉煌。

    来了一个大学生,但一点儿也不清澈愚蠢呢~

    王熙凤正值十八九岁的年纪,青春洋溢、珠翠粲然,黑沉沉的正堂大屋像照进一束光,让人想起夏日蓬勃的草木。

    深宅大院的夫人小姐,大多娴静沉默,哪有这般蓬勃昂扬的人物。

    林恒偏头看去,果然!一见王熙凤,贾母脸上带了轻松的笑。

    出神间,他的手已经被王熙凤牵在手里。

    王熙凤一连串问了林恒多大年纪,平日读什么书,吃什么药。

    林恒觉得耳熟,等王熙凤又问黛玉同样的问题,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原来亲身经历了“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平日吃什么药”的名场面!

    不过他发现,王熙凤问他,是“平日读什么书,可曾吃什么药”,问黛玉的时候,稍稍调了下语序,变成了“可曾读过书,平日吃什么药”。

    啧啧啧,凤丫头精明人着实名不虚传。

    所以林恒跟贾母赞道:“老祖宗,今日见到琏嫂子,才知道往日读的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什么意思。”

    “我的儿!”喜得贾母又把林恒揽到怀里,指着王熙凤笑道:“难为你夸这个破落户!她大字不识,你夸她,她也听不懂。”

    “老祖宗,我虽不懂,却也知道这是极好的话。恒哥儿是将来高低也要中个探花。”她边说边拉起林恒的手上下打量:“这通身的气派,与宝玉站到一起,竟像是嫡亲兄弟。以后恒哥儿和宝玉为官做宰,必也与我们老太爷和东府老太爷一样,成一番兄弟同心的佳话。”

    “你惯会哄我开心。”贾母嘴上数落王熙凤,脸上却是更加喜笑颜开。揽着黛玉跟林恒说:“我的儿,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你二哥哥。你有出息,你姐姐才有依靠。”

    林恒郑重点点头,并不细问贾母二哥哥宝玉的学问如何,只脆生生道:“老祖宗放心!”

    至于放心什么,老祖宗您自己琢磨去吧~

    吃了一会儿茶果,王熙凤指挥人把黛玉和林恒带来的东西安置好,贾母命人带姐弟俩去见贾赦和贾政。

    邢夫人先带二人到自己院子里,贾赦让人传话,说自己身子不爽利,外甥和外甥女先不见了。邢夫人听了,笑容里多少有些尴尬。黛玉看了眼林恒,回头似无所觉,依旧礼数周到和邢夫人聊天。二人坐了好一阵子,临近摆饭,黛玉才带着林恒向邢夫人告辞。

    邢夫人命人套了车,又亲自把他们送至仪门前。

    车里只剩下姐弟二人,黑油大门在身后关闭,黛玉点了点林恒额头,低声夸奖他:“方才大舅舅传话不见,你也依旧礼数周全,日后我也能放心了。”

    林恒上前抱了姐姐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宽心,我知道轻重的。”

    帘外车轮辘辘,林恒窝在黛玉怀里,忍不住吐槽:“我看在这府里,知不知礼也不怎么打紧。论不知礼,横竖有大舅舅顶在前头。”

    他才不信贾赦所谓的身上不好,大老爷什么德性,读过红楼的哪一个不知道。

    临上京前便宜老爹林如海更是对他耳提面命,话里话外林家和贾家不一样,别跟他家子弟有样学样。

    贾家只要命好,第一个投生到太太肚子里,无论再烂的人品都有爵位能继承。他们林家说好听诗礼传家,说难听中不了举,麻溜跌落阶层。

    有兄弟帮衬拉扯还好,老林家偏偏几代单传,独苗苗林恒要是跟着贾赦学一身纨绔放荡欺男霸女的习气,林如海哭都没地儿哭。

    姐弟二人上京,林如海只给贾政去了信,托他照应一二。

    贾赦不见他们姐弟二人,除了跟小老婆厮混玩上头外,也有跟林如海“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别苗头赌气的意思在里边。

    “你什么表情。”林恒悄悄撇嘴被黛玉逮了个正着,黛玉不由微恼,伸手捏住林恒两腮:“刚夸你懂了礼数,怎么又不知礼了?!。日后不敬长辈的话,万万不可再说。”

    终究不忍用力捏他,黛玉说着便松开了手。只不过林恒脸蛋过于雪白细嫩,两腮出现两抹红霞。黛玉定定看了一会儿,不由鼻尖酸涩,落下泪来。

    林恒唬了一跳,他最怕黛玉的眼泪!癞头和尚和跛脚道士说,黛玉不可听见哭声,病才能好。林如海气得把和尚道士赶了出去,林恒却知道,他俩说得是真的。

    绛珠仙子下凡还泪,泪尽而亡。黛玉这一辈子的眼泪是有定数的。

    因为母亲去世,难免落泪,也就罢了。如果被自己气得落泪,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当下连连认错:“好姐姐,我错了,你说得我都记着呢,我以后万万不敢乱说了。”

    见他如此,黛玉不免想到往日在家,父母慈爱,多有优容,自己何必处处小心,恒哥儿又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珠子。

    急的林恒手忙脚乱,霎时出了一脑门汗。

    好在进了荣府,黛玉渐渐止住哭。拭了泪,摸着林恒的脑袋,柔声道:“当着外人万万不可说,若实在气闷,你需记得,在姐姐这里,什么话都说得。”

    “好姐姐,好姐姐。”林恒如何不懂黛玉的心意,眼里也忍不住热意翻滚,望向黛玉:“弟弟都记下了。好姐姐,你宽宽心吧,弟弟只盼你日日开怀。”

    车子辚辚轧过青石板铺成的路,停在荣禧堂东。

    姐弟二人听见有婆子在外说:“请林姑娘和林少爷下车。”

    黛玉隔帘道:“妈妈稍待片刻。”

    她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又拿出胭脂补了妆容,理整齐自己和弟弟的衣裳。情绪收拾停当才掀开车帘,黛玉和林恒扶着嬷嬷的手下了车,跟着众嬷嬷一路前行,到了正经正内室——荣禧堂。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好家伙,好家伙。林恒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一进正堂,便被挂着的楹联吸引了去。

    乌木牌,錾银字,下面一行小字“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铁划银钩,富贵俱全。

    我竟然见到实物了!林恒心道,据传有人根据这幅对联,说:贾宝玉大名大概叫贾玑(吧)【×】。

    正自顾自傻乐,听见给他们引路的婆子催促:“哥儿莫发愣,太太在内屋等着呢。”

    这婆子到林恒跟前福了福身,林恒回过神,只见婆子身穿紫红色外套,修了细细弯弯的眉,说话见目光游移不定,上下打量他们姐弟二人。

    林恒心中不喜,但看她的打扮作态,应是王夫人身边得脸的婆子。

    “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回林少爷,奴才是周瑞家的。”

    呵!送宫花时捧高踩低的那个呗。

    林恒顿时不再理她。反让周瑞家的自顾自猜了一路。

    走过正室,到了王夫人住的正室东边耳房。

    林恒心里忽然有所明悟。

    看书时,这些段落容易匆匆扫过去,造成大房住得偏远,二房住正院的印象。自己实实在在走一遍,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们只在正院耳房坐了片刻,歇了歇脚,又跟着嬷嬷们继续往东走。一直出了正院,到了东廊,才在东廊三间小正房里见着王夫人。

    合着长房是单门独户大院子分家另过,二房还是赦老爷做公子时住的院子。

    给王夫人见礼时,看到面色疲惫,眉心深深悬针纹的王夫人,他虽不喜王夫人,也觉得后世网上给她扣的“占了长房便宜”的大帽子有点子离谱了。

    若是能选,王夫人大抵更喜欢关起门来单门独户过日子,而不是跟婆婆离这么近,自己屋里有点响动,那边不门都一清二楚。

    她跟老太太这婆媳俩,林恒心里好笑,可真是乌漆麻黑被黑成煤球的一对儿“难婆难媳”。

    不对!自己便宜妈贾敏也是“煤球”常客,没好到哪去。

    “恒儿怎么不笑?”王夫人拉他们二人挨着自己坐了说话。

    林恒说:“回太太,我生性不爱笑。”

    “小孩子要多笑,才有福气。”

    正说着,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匆匆进来,对王夫人说:“禀太太,老爷身边的来福在二门传话,说老爷刚刚斋戒回来,现下不便见姑娘,只让恒哥儿到前院书房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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