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雾弥漫的初秋清晨,北方户外已有凉意。

    昏暗的四人间女生宿舍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六点闹钟铃响起的前一分钟,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到枕边手机,快速按下了关闭。

    “呼”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后,宋清珏坐起了身,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缓了缓神。

    很快她翻身下床,弯腰捡起脚边的白色小盆,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水房里,洗漱水声格外响亮空荡。

    回来时她小心推门,生锈的铁合页还是不可避免发出了吱嘎响声。

    宋清珏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隔壁床铺上传来翻身的动静,被吵醒的舍友心有不满,嘴里嘟囔道:“谁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天到晚假积极!”嘀咕过后床铺又安静下来。

    宋清珏无奈,只得加快穿衣收拾的速度。

    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垂眸看了眼,指间下意识捏紧,这是她曾彻夜未眠辗转反侧写下的一封长信,笔墨间蘸满了她无人知晓的心思。

    无论如何,中午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出去。宋清珏在心底暗暗给自己打气。

    愣神了几秒钟,她把信封塞进书包,轻轻拧关上台灯。

    黄色光晕灭下,顷刻间宿舍里又恢复宁静。

    *

    宋清珏走在冷清宽敞的林荫路上,带着些微寒凉意的秋风吹来,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淡淡桂花香,她终于敢顺畅地大口呼吸。

    忽然,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微愣了愣神,宋清珏从口袋掏出手机。

    看到来电备注是母亲,她眉头轻微皱了皱,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起:“喂?妈。”

    相比起她的气力不足,电话那头林母的声音嘹亮又高亢:“喂,清珏啊,这么早就起了啊?是不是又去图书馆看书啊?我跟你讲啊,女孩子出门一定要打扮好看点!你也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戴着个眼镜死读书,早点谈个男朋友知道没?你们大学这么好,那应该有不少条件好的男孩子吧?遇见合适的先下手为强,听到没有?”

    “……”

    在母亲的定义里,有钱的就等于合适的。好像她去念大学就是去找老公,最好一毕业就嫁人,省得他们操心。

    宋清珏只觉耳边聒噪。

    电话那头,忽然又传来一阵不满的大声叫嚷:“什、什么男朋友!不、不许谈恋、恋爱!听、听到没有!不、不然我一定打断那个臭、臭小子的狗——”

    这口齿含糊不清的声音,一听就是父亲喝醉后的胡言乱语。

    这大清早的,他又喝酒了吗?

    宋清珏眉头轻皱了下。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母亲的数落就接踵而至,炮火的矛头瞬间转移:“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啊?成天就知道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啊?瞧你这窝囊样!你——”

    “你、你什么你!你又发什么神经!我喝、喝点酒怎么了?我——”

    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好在这时有人及时插话,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大战。

    “喂!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啊!天天就知道吵吵吵!”一记男孩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粗糙沙哑。

    宋清珏听出来,是她的亲弟弟宋子期。

    他对这个家里的鸡飞狗跳早有满意,但也司空见惯,他语气带着抱怨:“妈,给我一百块,中午我不回来吃了。”

    “一百块!我看你长得像一百块!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我欠你的啊?看看你姐,考上大学都没要我们出一分学费,你能不能多向她学学!”

    “我向她学什么?学她人缘差没朋友?她在学校里都被人喊变态啊,我都觉得丢脸!”他声音大到夸张,抱怨完又丢下一句:“不说了,走了!”

    “……”

    对面越来越吵闹,宋清珏不想再掺和,她提高了音量,装作信号不好,大声喊道:“喂?怎么没声音了?妈,我这边信号好像不太好。我去吃早饭了,先不说了啊,挂了。”

    她放下高举起的手机,摁下挂断键。

    耳边又恢复了清静,微风拂动的枝叶间有叽喳鸟鸣声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抚平了心间一丝躁动。

    宋清珏迈开步子,坚定地朝食堂走去。

    *

    她端着餐盘坐下,耳边有窸窣议论声传来。

    “哎哎!你们看,这不是咱们院那个专业第一吗?”

    “她怎么穿这么寒酸哦,看见她脚上的鞋子没,都破成那样了还穿。”

    “就是说,这年头还有人买不起一双好鞋吗?”

    “你们懂什么,这叫行为艺术。”

    “是这样吗?你可别诋毁艺术了,哈哈哈哈!”

    宋清珏只尽量装听不见。

    她盯着餐盘里的一个鸡蛋,一碗稀薄的白粥,陷入了沉思。

    是的,她是拼尽全力考上了京大,踏进了这所传闻中的顶级学府,可那又能怎样?

    她既没有当上大官,也没有发笔横财,她想说的是,她远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甚至无能为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高中三年,父母对她不管不问。

    是她自己趁着暑假起早贪黑打工攒了三千块钱,剩下两千块学费,还是奶奶给的。

    离家前一晚,奶奶悄悄拉她进房间,伸着树皮般干枯的黑手,颤巍递过来一个布包,掏出她一辈子攒下的积蓄。

    宋清珏只看了一眼,就哭得泣不成声,满脸泪痕。

    奶奶是家里唯一一个支持她读书的人。

    她颤抖着手给她擦去眼泪:“我们家阿珏这么聪明,一定要多念书。往高处念,越高越好。”

    她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宋清珏咬唇,泪目着答应:“好。”

    最后,奶奶的钱她没有收,京大给贫困生发了特助金。而且她高考成绩在本省排名前列,额外还有一笔优秀新生奖学金,林总加起来,足够支付她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听说她学校里发了奖学金,母亲还打电话来,话里话外在动这笔钱的心思。

    宋清珏听出来后,冷冷拒绝了。

    这是她拼命读书换来的前程,是她要守护住的自己的人生。

    她凭着一腔孤勇满身污泥地爬上来,如今也要拼命向着山海和朝阳走去。

    她要头也不回地走下去,直至逆天改命。

    *

    不过,对于父母,宋清珏也并不全是怨言,至少从另一层面来说,他们也给了她足够自由。

    关于她的志愿选择,他们从头至尾也没过问。

    她的高考分数足够高,顺其自然选了全校分数最高的院系,金融系。物质条件她比不过,但在学习这个她的强项统治区内,她要给自己安排上最高顶配。

    值得庆幸的是,好在一路走来,她在学业上的付出也都获得了相应回报,结果从未辜负过她。

    想到这里,她淡定喝完最后一口白粥。

    离开食堂前,她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的黑色备忘录,确认今天的待办事项:吃早饭,学英语,公共课,然后……送信。

    *

    中午,天气转热,空旷的学生广场角落里,挤满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快快快,那边有人在表白,听说是金融系的宋院花!”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手写情书啊?”

    “哈哈哈,不是吧?她那么高冷一个人也会主动表白?这谁能信?”

    “她很高冷吗?她怎么觉得她好随和啊,给人感觉超温柔的好嘛。”

    “呵呵,那你是真不了解她。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我觉得她骨子里冷到可怕。”

    ……

    学生广场前,延伸出一片又高又长的宽台阶,直通向学校的小钟楼。

    三个高大男生正沿宽阔台阶缓缓下行。

    正午阳光如同熔化的黄金,炽烈而耀眼,笼罩在三人身上,斑驳光晕晃得看不清人脸。

    他们的身影在台阶上被拉长,每一层石阶都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仿佛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阶梯。

    走在最右边的是一个身形健壮的大兄弟,肩膀宽阔,满身肌肉看着很唬人。

    可一开口立马暴露出了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哎,沈哥,你看那边围了那么多人在看啥呢?要不咱也去凑凑热闹?”

    他咧着嘴傻憨憨地笑,朝中间那个最高个的瘦削男生看去。

    那位名叫沈岘林的酷哥正双手插兜,他瞥过去一眼,眼神淡漠:“你很闲吗?”

    他薄唇慵懒吐出几个字:“我才不去。”

    “你真不去?那我去咯!”大兄弟说着就往下走,边走边惊奇大喊:“哎,沈哥,这不是军训场上那个唱歌……很难听的女生吗?”

    “……”

    一直沉默站在最右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生也开了口:“是挺有意思。”

    他推了推了鼻梁上架着的细金丝边眼镜,嘴角弯起一丝笑,也朝台阶下走去。

    “???”

    沈岘林瞬间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冲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大声嚷嚷道:“你们两个!狗叛徒!”

    *

    沈岘林虽然嘴上说着不去,可脚下到底还是迈开了步伐。

    他个子高,站在人群最后排,也如上帝视角般看得一清二楚。

    他漫不经心地朝前方瞟过去一眼。

    只见大树阴凉处,站着一个清瘦的女生,穿一身素白的棉布衣服。薄瘦的背挺得笔直,扎了个温婉的低马尾,露出一截纤细利落的脖颈。

    她怀里捧着一束鲜花,手里紧捏着一封众人口中所说的情书。

    一副大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巴掌脸,脸颊染上一丝不明显的红晕。

    一阵微风吹过,耳边有发丝落下,遮住了她的侧脸。

    沈岘林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那头发像是吹到了心尖上,撩得他心里有丝丝痒。

    他啧嘴嘶了一声,心里暗想:啧,真想把她那头发给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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