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罗刹鸟

    卷语:

    “人间历允平九年,七月日望,鬼门大开,幽冥鬼怪尽出,借道于人间,生灵避之。忽有黑风起,遮天蔽月,不可视物,但闻嘲哳阵阵,声如鸟鸣,不绝于耳,日出乃止。天光重现,人竟不察微物,唯有血红涓涓成股,盖因怪鸟食人双目,血不可止,血尽乃死。”——《藏生手札》

    ——

    自盘古大神古开天地以来,天地有了日月,有了白昼与黑夜之分,千万年来哪怕时移世易早已沧海桑田,古神一一陨落消失天地间,可日月依旧长挂天际,轮替长存亘古不灭。这天上地下,穷极神、人、妖、冥、仙五界,也就头顶这两个老顽固了。

    日升月落,天地自然法则,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朝阳初升,曦光破开云层洒下点点碎金,日头越来越高,碎金点点连成一片,驱逐长夜遗留的黑暗,却顽皮的洒下了自己的影子,新的一天被唤醒了。

    九名山下,城镇早早儿便热闹起来,各个铺子能开的都开了门,小摊支起,各种吆喝声中还伴随着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街道上来回穿行着的多是九名山上的修士,有的步履匆匆御剑飞天,有的走走停停偶尔问一声价格……

    待城镇彻底活起来,一家挂着“不是黑店”牌匾的门店才姗姗开了道缝儿,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探出来。

    开门的是个的小姑娘,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脑袋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小髻,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衫,衬得她那张软乎乎的包子脸越发娇憨可爱。

    小姑娘眨巴眨巴红色的眼睛,左右看了看人声鼎沸的街道,片刻后似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店门开晚了,眼睛一瞪,哐的一下打开大门,扭头朝着里边喊:“该起来赚钱啦!”

    过了片刻,只见门内缓缓走出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

    长离衣着华丽,手里却拿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摇啊摇,她抬头看了眼日头,而后在门前旁侧的树下放出一把躺椅,懒懒的躺了上去。

    “别睡了别睡了,门派招新在即,要赚钱的!”

    长离充耳不闻,她对着小姑娘的方向摆了摆手,“洒扫是你的活计,哪有老板干活的道理。”而后破扇往脸上一盖,不动了。

    “你算哪门子老板。”

    小姑娘咕哝一声,唉声叹气认命洒扫,对面叮叮当当正打铁的铁匠抬头看了眼,只道寻常,摇摇头,很快又投入到了手中的活计上去。

    门边槐树粗壮挺拔,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挂着簇簇结满盛开的槐花,香气浓郁扑鼻,随着街道上来回走动的人扇起的风四处飘荡,丝丝缕缕扩散开去。

    卸了大半香气的槐花开始不安分,动了动身子趁着东风簌簌往下落,对准树下悠哉悠哉躺着的女子,直落的她满头满身,至于那些瞄准失了准头的,则散落在她裙裾脚边,绕了她一圈又一圈,随着躺椅摇摇晃晃,桂花跟着裙裾的扫拂也满地打滚儿,又榨出了一缕又一缕的香气,盈满这一小方天地。

    店门前甚至连门可罗雀都算不上,冷清,没有一个客人来,可长离却丝毫不急,像认清事实似的躺的心安理得。

    这不,听见来去的脚步声她都躺的很安稳,直至陌生的气息停在身侧,若有似无的视线来回打量落在她身上,长离这才掀开遮盖的破烂折扇,抬眸向视线的主人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

    “客人?”懒洋洋的调子扬起,长离坐起上身往扶手上靠,“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或是买些符篆阵盘一类的杂物?”

    长离抬手随意往身后一指,“想要什么自取,收费看标签,不赊不退不砍价。”

    “道友可别被骗了!”

    年轻修士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心神,他循声望去,只见街道对面的热心人好心劝道:“这家店可住不得的,这是家黑店,黑着呢!”

    说话那人个子高高的,身形却极瘦,穿着一身仙风道骨的衣袍松松垮垮兜着风,像根插在地里的麻杆儿。

    “你可别不信,就这家店,饭难吃铺难睡不说,收费还比别家贵出去好几倍,还有她家的阵盘符篆什么的都是她自个儿随手画的,就跟玩儿似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咱们这儿的人都不去她店里消费买东西……”那人滔滔不绝。

    长离眸光微凝也朝对面说话那人看去,那人高高瘦瘦似一根麻杆儿,看着熟悉的麻杆儿身形,长离恍然这是来对面打铁铺子取东西的铁匠主顾。

    “放屁哦。”

    懒懒散散没有气势的话,若非听得出来是脏话,还以为她是在说什么“吃了么?”“今天天儿真好”之类的寻常话,脏话虽然没有气势,却不妨碍它气人。

    “你听听你听听,道友你说救她这样是能开正经店铺的吗?啊?”继而转向打铁匠,“铁匠兄弟你给我们评评理,她那张嘴怎么这么臭!她……”

    长离面对对面滔滔不绝的问候语左耳进右耳出,身子往后一倒,竟然又躺了回去。

    “不是黑店,爱信不信。”

    语罢,折扇一开,往脸上一盖,又不动了。

    本以为年轻修士会离开,哪知却听到年轻修士跟那拿耗子的狗闲人道了谢,而后对自己道:“姑娘可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想住店。”

    咦——

    长离又一下子直起身来,“你还要住店?”

    年轻修士含笑应是,“是要住店的,还劳姑娘安排一下。”

    长离乐了,无视对面那根麻杆儿上蹿下跳口出狂言,心情颇好的领着年轻修士施施然进了店。

    “你先等等,我去瞧瞧哪间屋子能住。”

    长离知会一声,径直走到柜台翻开簿子翻找,年轻修士先是打量了一圈大堂,角落灰尘,梁上挂网,蜘蛛拉着丝儿垂落在他面前,一晃一晃。

    年轻修士抬手挥开,视线挪到专心致志翻簿子的年轻女子身上,很久都没有挪开。

    长离抬眸,眉梢微挑,声音微微上扬,“有事儿?”

    年轻修士左瞧右瞧,确定无人之后抬手布了个结界,长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也不阻止,心想这次又是什么劫财或劫色的戏码,哪知只听得扑通一声——

    年轻修士原本还算冷静自持的俊脸瞬间皱巴起来,他一把抱住长离的腿,嚎道:“大师姐,救命啊,小师弟的命灯快灭了啊!”

    “道友怕不是认错了人”长离皱眉,抬腿甩了甩,没甩开。

    “我可不是道友的劳什子师姐,快撒手。”

    年轻修士不为所动,甚至越抱越紧。

    “你就是我大师姐啊,我在师门见过大师姐的,和你一模一样。”

    “我是玄天派三长老的弟子路远修,我师父叫常刻舟,这您总该记得吧。”

    “而且就算大师姐都不认,总不能不认识小师弟秋掠影吧,他的命灯真的就一点儿火苗了,马上就灭了呀!”

    秋掠影名字一出,长离原本信个三四分直接变成了九分,她目光一凝,拽着路远修的衣领把人提溜起来,“掠影怎么了!”

    路远修小心翼翼地从储物袋中翻出一盏琉璃灯,琉璃灯布满裂痕,中间的火苗明明灭灭,好像稍微喘重一口气就能将之灭掉。

    长离拧眉:“怎么回事?!”

    路远修张了张嘴,正要交代,就听长离说:“时间不等人,边赶路边说。”

    旋即掐了个诀,地下法阵浮现,两人身影越来越虚幻,就在即将消失之际,哐当一声,

    木盆摔在地上翻了一片水花,小姑娘红着眼咬牙切齿大喊一声“长离”,而后猛地飞扑进来,随着一起消失在了法阵中。

    而原地,只留下了一身粉嫩的衣裳。

    ——

    长离带着路远修到了人界和修仙界的交界处。

    据路远修所说,秋掠影修为已至金丹,按照规定回凡俗斩尘缘,不曾想迟迟未归,掌门心中不安遂到命灯祠走了一遭,发现小师弟秋掠影的命灯出了问题,他身为掌门不能随意离开门派,便遣了他到山脚下找到自己,救秋掠影一命。

    长离听完当即冷笑一声。

    要她看,斩尘缘特么的就是放狗屁!

    说修仙后寿命拉长,凡人多短寿,寿数不对等,需要斩。

    可耐不住修士会作死啊,谁还不一定比谁先死呢!

    说修士讲究的是逆天而行,而斩尘缘是为不沾因果,也要斩。

    扯犊子!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因果,何况修士之间也有亲缘友情爱情这种东西。

    还逆天而行,呸!

    真逆天而行的话老天爷早灭了这群修士了!

    没事找事儿,简直闲的!

    长离心下翻涌,面上却冷得出奇,吓得路远修噤声屏息,就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惹恼了这位大师姐。

    长离吐了口气,翻掌化出命灯,单手掐了个诀,命灯延伸出一道清浅的流光,遥遥指向西北方向,等流光升到半空,像被什么吸引似的,拐了个弯,直奔东北方而去。

    长离掏出一把长剑,路远修连忙阻止:“师姐,不能在凡俗界御剑。”

    “等不及了。”

    她只一眼便看出命灯的裂痕又扩大了,靠两条腿秋掠影怕是等不到她就先一步去冥府报到了。

    “可是、可是我还……”

    长离没工夫跟路远修掰扯,自顾自的跳上长剑,嗖一下化为白日流星,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路远修:“师姐,大师姐,你等等我啊,御剑飞行我还没学会啊!”

    路远修欲哭无泪,“我只是想跟师姐说能不能载一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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