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远沉吟半晌,既不接小匣子,也不回话。

    陈氏也不催他,就等着他自己决断。

    良久后,齐思远终于开口,“娘,这药丸她不能吃,如今她身子还病着。”

    “她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孩儿不能让她胡乱吃药。”

    陈氏忍无可忍,气得从座椅上忽地起身,把桌案重重一拍,“你究竟要如何,你的正妻如今还没着落,难不成你想让她大着个肚子回京。”

    “这样一来,京城哪位勋贵世族会把女儿嫁与你。”

    “亲事都没着落,难不成,你还想把庶子先生出来。”

    齐思远知道陈氏在气头上,也不回答,气定神闲把燕窝挪到陈氏跟前,温声反问道:“娘你忘了,孩儿不就是庶子吗?”

    话一出口,陈氏被噎得半天无语,最终化成一声长叹。

    看到陈氏的火消了大半,齐思远才脸露忧伤,苦涩道:“大夫说她伤了小腹,身孕一事艰难。”

    “若是老天垂怜孩儿,她有了身孕,那也是孩儿的福气,娘你为何就这般排斥。”

    母子连心,看到齐思远如此伤怀,陈氏也不忍再揪着此事不放。

    她伸手拉过齐思远的双手,像儿时那般拽着,语重心长说道:“远儿,你是娘的心头肉呀。”

    “我们母子三人,在齐府往日过的苦日子,难道你还想你的孩子再经历一次吗,娘是不希望你后悔。”

    “寻一门好亲事不仅能助你仕途平顺,还能让王氏她们不敢再小瞧你。”

    如今齐思远最不愿听的,就是陈氏提他的婚事。

    他轻描淡写揭过这个话题,一脸坚定,“娘,我让余朗去如意阁带她见你。”

    看他吃了秤砣铁了心,陈氏不想为此事和自己儿子生了嫌隙,只能勉强同意。

    没过多久,余朗就领着阮娇娇来了云翠阁。

    她盯着秋千架上的齐思漫,小声问余朗:“她是谁?”

    余朗还来不及回,齐思漫已小步走了过来,她直勾勾地看着阮娇娇。

    出声直呼:“长得真好看,和画上的人儿一样。”

    随后又跟一句,“难怪,我哥哥连玲珑都不要了。”

    膳厅里陈氏和齐思远,也听到了屋外的说话声,母子俩相继走出膳厅,立于廊檐下。

    齐思远柔柔一笑,向阮娇娇伸手说道:“娇娇,过来。”

    陈氏老早便猜到,能让自己儿子这般在意的女子,容貌应当不会差。只是真当见了本人,还是忍不住被惊艳到了。

    肌肤胜雪朱唇皓齿,一双杏眼如清澈似水,身段婀娜。

    披着一件灰鼠皮斗篷,内穿一件水红色锦缎对襟褙子,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玉兰花。

    清新动人却因绝色的容颜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听到齐思远的呼喊,阮娇娇眉眼弯弯向他小跑过来。

    几步就到了齐思远跟前。

    齐思远拉过阮娇娇的小手,向陈氏介绍,“娘,她就是娇娇。”

    阮娇娇听到齐思远喊娘,对陈氏倍感亲切,下意识也少了几分胆怯,随口喊道:“娘。”

    她一出口,惊得几人都是一愣。

    失神的陈氏,也因为她这声‘娘’彻底醒过神来,眉头微皱。

    齐思远知道他母亲不满,解释道:“娘,她如今忘记了所有事,你别怪她。”

    “孩儿以后会慢慢教她。”

    陈氏看自己儿子这般紧张一个女子,又看阮娇娇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眼神清澈还有一丝茫然。

    一看就是那没心眼的傻姑娘。

    又听闻齐思远提过,她没爹没娘。

    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悯,问道:“你多大了?”

    阮娇娇下意识看向齐思远。

    齐思远捏了捏她手心,并没主动替她回道,再次鼓励道:“不用害怕,大声说出来,没人会笑你。”

    “秀儿说,我十六岁了。”有齐思远在她身边,阮娇娇胆子大了不少,声音还算洪亮。

    她自醒来,只见过月桂苑几人。

    即使到巷子口也不愿接触外人,害怕与人说话,总觉得别人会笑话她啥都不懂。

    陈氏在心中默了默,齐思远今年正好双十年华,大阮娇娇四岁。

    年龄和相貌上都让人挑不出瑕疵来,就是这女子身份……

    随即又安慰起自己来,反正只是个妾室,自己儿子这般护着。

    她管不了,也懒得再管。

    初十这日,在齐思漫的要求下,一家人终于来了静心寺。

    这一次,齐思远自不会再丢下阮娇娇,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既好奇又害怕。

    马车上她一手撩开纱帘,仔细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手紧握着齐思远。

    陈氏和齐思漫也适应了两人无意间的亲密。

    正月里到静心寺的香客络绎不绝。

    他们到时,寺庙门口马车拥挤不堪,密密麻麻。

    马蒂声、喧闹声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显此处香火鼎盛。

    齐思远很少来这种场合,更别说在这种女眷居多的地方。

    外表出众的他,立于人群的确有些惹眼。

    许多女眷频频回头张望,挡着薄薄的手帕偷看,悄悄猜测着他的身份。

    人也越来越多嘈杂声不断,齐思远甚至有些后悔今日来静心寺,恐阮娇娇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

    阮娇娇本人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对,人多一吵,脑中相似的场景好似要冲出她的脑袋。

    一下马车,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木愣愣地跟在陈氏母女俩身后。

    齐思远被人群挤开,目光却紧紧跟着她们三人。

    起初她还能坚持。

    谁知,寺庙报时的钟声一响,她的头痛得好似快要炸开一般,周围的人也变成了一个个拿着佩刀的官差。

    把她围在中间,身边有许多人,她就是记不起是谁。

    齐思远看到阮娇娇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下滑。

    他来不及多想,用力推开人群,几个箭步就到了她身边。

    眼疾手快接着阮娇娇下滑的身子。

    众人看到此情形,纷纷让出道来。

    齐思远心中生急,也顾不上陈氏母女俩。

    抱起阮娇娇快速上了马车,吩咐九叔立即往县城赶。

    把文旭留在此地照看自己娘亲和妹妹。

    马车上的阮娇娇靠在车厢上,疼得脸色苍白,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脑袋,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向她脑袋。

    她嘴里不停呢喃,“痛,我痛。”

    齐思远拥着她的身子,一脸心疼又束手无策,他不懂药理只能轻声安抚着。

    看到阮娇娇痛得脸色发白,齐思远的心口也好似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恨不得他自己替阮娇娇扛下这病痛。

    往日他还矛盾过,想阮娇娇快些好起来,又怕她好起来恢复记忆,对他生了怨恨离他而去。

    此刻看到她如此痛苦,他只想她远离病痛,快些好起来。

    到最后阮娇娇疼得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身上有好多血。”

    齐思远的心也好似在滴血,只能亲吻她的脸颊一声一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她从痛苦的边缘拉扯回来。

    听阮娇娇说的,竟是当日她受伤的情景。

    除了悔恨,更多是害怕,怕她的身子真有个好歹,他不敢往下想。

    阮娇娇是身体上的痛苦,齐思远是内心的煎熬。

    九叔的马车驶得飞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和风堂。

    他们的运气也算好,年初六和风堂就开门了。

    赵大夫施针后,阮娇娇的痛症才减缓不少。

    诊脉后,赵大夫又给阮娇娇吃了颗安神的药丸,她人才彻底安静下来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时,赵大夫才开口说出病症。

    “大人,姑娘这种症状属于刺激性记忆,要不得。”

    “效果适得其反,若再有一次,只怕会彻底痴傻。”

    听到此言,齐思远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切道:“大夫,她现在如何了?”

    “她急火攻心,定是记起了让她痛苦的事。”

    “幸而她脉息有力,气血畅行身子康健也算是有惊无险。”

    齐思远心道,她多年习武身子康健,总算扛住了这一回。

    “日后只能静养,让她慢慢恢复。”

    听到还有希望恢复,齐思远喜出望外,紧紧握着阮娇娇的双手红了眼眶。

    余朗除了担忧阮娇娇的病况,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主子流泪。

    离开时,赵大夫的女徒弟为了感谢,余朗上次帮她解围,不知往他手中塞了何物。

    齐思远抱着阮娇娇没注意两人的拉扯,九叔看清了是一条男子腰带。

    余朗从没收过这样的物件,害怕被人看见,脸红地塞进自己胸口。

    回到月桂苑,陈氏和齐思漫也回到了府上。

    母女俩都有些担心阮娇娇,想去看看都被齐思远拦了回来。

    次日黄昏时分,阮娇娇才醒来。

    她脑中空空已记不起昨日的事。

    只说自己做梦去了静心寺。

    晚上齐思远处理几分紧要的公务,阮娇娇就坐在他旁边的榻上涂鸦乱画。

    齐思远处理完公务凑近一看,画的尽是她往日练功的招式。

    粗糙得很,齐思远却看得明白。

    心中一喜,此次也算因祸得福,不但没有成为大夫口中最坏的结果。

    还让她恢复了一些记忆。

    只是画到最后,纸上出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丑得很,脖子都是歪的。

    就是那一瞥,齐思远还是一眼认出是乔芸娘。

    阮娇娇指着画面上模模糊糊的人影,问道:“她是谁呀?她在哪里?”

    齐思远俯身摸了摸她的头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有意所指。

    “她在京城,如今还活着。”

    京城知善坊。

    对于被囚禁在这里失去了自由人来说,元正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之前的瑞王李嘉凌已被贬为庶民,在知善坊的待遇和其他有罪的皇族宗亲一样,仅仅也只是吃饱穿暖。

    因他的妾室有了六个多月身孕,皇后仁慈派人给他们送了不少木炭。

    为此这个冬日对于他们来说,才没那么难熬。

    身边没有侍女伺候,李嘉凌便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瑞王,成了乔芸娘体贴入微的婆子兼侍女。

    皇后还吩咐太医,隔三差五来给乔芸娘请脉。

    太医经验老到,笃定乔芸娘肚里怀的是个女胎。

    李嘉凌和乔芸娘则是一脸轻松,一家人的命也算保住了。

    晚上入睡时,李嘉凌低声道:“翠儿给我们带信了,你那妹妹还活着。”

    乔芸娘听后眼睛一亮,瞬间眼中水雾弥漫,多日的担忧终于等来了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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