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春有些懵,

    她没什么意思啊...

    许是见她没有回话,牧野古怪地笑一声,直起身子,冷清开口:“机器调试好了,你上去吧。”

    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她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

    瞥一眼放在桌上薄荷柠檬味的刨冰,浅绿色夹杂着淡黄,清新的味道还在外扩散。

    但冰,已经开始融化。

    收回视线,她没说什么,走上机器开始实验。

    实验过程中,除却必要交流,二人都没一句多余的话。

    夕阳将影子渐渐拉长,投在墙上,桌上刨冰也化成一滩黄黄绿绿的糖水,漂浮着红豆,似乎在诉说夏日残酷。

    直到实验结束,那碗刨冰没在被人动过。

    季知春走下机械收拾着东西,转身想走时,余光瞥见那碗孤零零的刨冰。

    “不吃的话,就扔了吧,”她略顿:“放在这招虫子。”

    牧野瞥她眼,抬手把盖子盖上,斜睨她眼:“谁说我不吃?”

    “.......”

    那不早吃?

    “走了。”

    树影浮动,窗外蝉鸣声依旧,夏日还是那个夏天。

    周六,季知春拖着疲惫身躯来到医院。

    这周值班就她一人,看顾大厅差点没照顾过来,好不容易上午快要结束,治疗大厅几乎没什么人。

    她活动着肩膀,巡视着大厅,余光瞥见器械区的电动起立床。

    电动起立床已经达到最高角度90度,病人整个身体前倾,趴在挡板上,不光力线姿势不对,还有随时往前顷倒的危险。

    再定睛一看,老熟人,刘建国。

    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他的家属,她上前拿起控制器,刚调到合适安全的角度,爆喝声在很是安静的治疗大厅响起:

    “你干嘛呢!!!”

    转头就瞧见刘建国家属瞪着一双吊梢三角眼朝她走来。

    每每见到刘建国家属,总会闹得不可开交。

    她都快PTSD。

    面对刘建国家属汹汹怒火,她尽量柔着声音:“阿姨我看着大叔站得角度不对,特地过来给调调。”

    态度温和,语气平静,措辞合适。

    “你懂什么?”刘建国家属翻个白眼。

    你,懂,什,么。

    这几个字,措不及防地砸在她身上,砸得她有点发懵。

    组织下言辞,她斟酌开口:“阿姨,刚刚那个角度呢,不光病人站立位下的姿势力线不对,并且它还有一定的安全隐患,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家属打断:“我有自己的康复治疗计划,你少多管闲事!”

    那还来医院做什么啊...

    茫然地抬起头,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建国家属就已经拿起控制器,又一次把电动起立床调到危险的角度。

    沟通不了,又不能任由这样发展下去。

    不光涉及到病人安全问题,更关乎她的安全问题。

    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她要给病区的医生发消息,或许医生来劝阻,效果能好些。

    “啪!”

    轻微刺痛从指尖传来,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手机已经沉闷地落在地上。

    尖利女声响彻整个治疗大厅:“你又想干嘛?给医生打电话告状?当汉奸当习惯了是吧?!”

    她弯腰捡起手机,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

    季知春抬眸看向站在眼前的刘建国家属,平静开口:“阿姨,有事说事,如果我手机坏了,你是要赔的。”

    刘建国家属依旧是那副蛮横的模样,她轻蔑地说道:“一个手机而已,多少钱?让我儿子赔给你!”

    “当谁家里没个手机钱?”

    没继续和她纠缠下去,说不通的。

    扯过PT凳,她攥住控制器,调整角度一屁股坐在电动起立床旁边,牢牢把控制器攥在手里。

    大有一副看住你到下班的架势。

    丝毫不理刘建国家属在一旁叫骂,她冷静地点开通讯录,叫病区管床医生下来劝阻患者家属。

    好在刘建国家属也没在真的动手,只是在一旁叫骂。

    不多时,病区医生带着护士下来,好说歹说,将家属劝走,临走前,刘建国家属还在依依不饶地叫骂着:

    “你等着,我儿子马上就回来!”

    没有回头,她冷静收拾着残局,面对一些患者投来的探究,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有一两个家属上前安慰,她露出个笑,满不在乎开口:“没事,病人家属嘛,多多少少因为病人住院脾气急躁了些,我理解的。”

    众人见状也都放心下来,去忙自己的事。

    本以为这件事是个不轻不重的小插曲,过去就过去了。

    却不曾想,周一临到下班的点,杜玉荇一脸严肃喊她去医务部小会议室:“刘建国儿子回来了,报了警,现在院领导和警察都在小会议室呢,你小心点。”

    她有些怔愣,仔细思索自己所做所为。

    又没做错什么,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这样想着,她深呼吸下,轻轻扣响小会议室的门,伴随声:“进。”

    她拧开把手,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老袁看到她轻微摇摇头,

    院领导面带客气的笑,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刑警,正在记录。

    再往里,应该是刘建国儿子,后脑勺对着她,正在劝慰小声啜泣的刘建国妻子。

    死一般的沉寂,她不自觉攥下衣服,站在角落。

    院领导温和开口:“小季是吧?”

    她赶忙点点头。

    “来吧事情经过,跟警察讲一下吧。”顿了下,复又开口:“实话实说。”

    话音还没落,最里面刘建国儿子转身瞥她眼,对着警察冷静说道:“是得实话实话,也不能听我们一面之词,得尊重事实。”

    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她一五一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开始陈述当时发生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刘建国妻子尖叫着站起来,边哭边喊:“她说谎!她说谎!”

    ?

    刘建国儿子赶忙安抚他情绪激动的妈妈,转身指着她鼻子愤慨地对警察说道:“光天化日在警察面前说谎,这是不是在妨碍警察办案!?”

    她说什么谎了?

    “警察同志。”院领导含笑开口:“你看这事估计是个误会。”

    “误会?”刘建国儿子声音徒然拔高,伸手指向她:“她欺负我爸病弱,欺负我妈年纪大,拿起板凳要打老弱病残!她当然不会承认!”

    拿起板凳要打刘建国妻子!?

    天老爷,就是上天借她一百二十个胆,她也不敢的!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刘建国儿子沉声:“把监控拿来,我要看到事实!”

    警察也在此刻问到:“有监控吗?”

    院领导面漏难色:“那个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确实...”

    “好嘛,监控也没有,就凭你们这个加害人一张嘴说,谁能信?”

    刘建国儿子傲慢笃定的言论,不断撩拨着她的神经。

    原本垂下的眸子,直勾勾看向他:“那仅凭您母亲的一面之词,就能定我的罪吗?”

    “难道我妈还能污蔑你?”

    她看向坐在男子身后小声啜泣,还时不时拿眼睛打量四周的刘建国妻子,平静开口:“是这个意思。”

    “你!”

    她没有理会拿指着她的男子,转头对警察说道:“那天治疗大厅里,还有几个患者和家属,可以找他们求证。”

    “你们医院家大业大,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害怕报复,什么都不说?”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只有认可你说的,才是真相吗?

    她没有回嘴,静静等待警察的决断。

    老袁却在一旁突兀开口:“这位患者家属说了那多,你们诉求是什么呢?”

    刘建国儿子抬手指指她:“我要她当面,跟我妈道歉!”

    凭什么?她没错。

    她冷笑声,别开脸。

    老袁扯扯她袖子,压低声音:“道歉吧。”

    转头,她看向老袁,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诧异,老袁顿下:“只是要一个道歉而已,对院里损失不大,要是真让警察去走访患者,闹开了,对院里影响不好。”

    “我不。”

    凭什么是她道歉?她做错了什么?

    为患者考虑她错了?

    保证患者安全她错了?

    她言辞温和,维护自己她错了?

    凭什么!

    她站在原地垂着眼,不再多说一句。

    “这是你使性子的事吗?”

    “这是为了院里着想,你作为员工,你得为院里荣誉着想。”

    “就只是道个歉而已。”

    只是道个歉,而已。

    她的想法,不重要吗?

    她被人冤枉,不重要吗?

    一股气堵在心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老袁又压低两分声音:“你道个歉这件事过去了,院里也不处罚你,我们都知道你委屈,面上给人家一个台阶下,对大家都好。”

    手指不自觉紧紧攥住衣袖,她抬眼看向对她循循善诱的老袁,视线朝院领导看去,院领导还是那副微笑神情,冲她点点头。

    显然是认可老袁的做法。

    警察没有说话,刘建国儿子轻蔑地看着她,一副胜卷在握的表情。

    就连刘建国的妻子,也停止啜泣,拿眼扫着她。

    手不断收紧,

    他可不是胜券在握?

    这个屋子里,

    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院里想息事宁人,警察支持和解,刘建国家属咄咄逼人。

    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

    只要她受点委屈,就能圆满结束。

    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除了她。

    她看向刘建国的儿子,他神情倨傲,

    要道歉吗?

    她顿了顿,刚要张口。

    刘建国妻子徒然拔高声音:“我要她写份检讨,当着大家的面读出来!还有——!”

    “罚她工资!补给我!”

    这句话刺的她鼓膜生疼,宛若像是千万根针扎进她颅内一般,小而尖锐的痛着。

    她还没说话,老袁赔着笑:“也不是不行,但是当着大家的面,就....”

    “我不道歉。”

    从没有一刻,她比现在笃定。

    “她在污蔑我。”

    “你!”老袁震惊地看着她,院领导的笑容也有一刻地僵硬。

    刘建国的儿子,反倒是几人中最平静的那个:

    “不道歉是吧?”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地暴起,抡起手臂,就朝她面上扇来。

    没人能想到,他会在警察面前动手。

    季知春愣了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

    莫名的,她突然想笑一下。

    这烂泥一样的生活,真把她当驴调教了?

    过了两秒,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落在身上。

    她悄悄眯出一条缝看去,刘建国家属的手臂被一只从她身后伸出的手,牢牢固定在上空,任他再使劲,手臂分毫不动。

    那只手,手背上掌骨明显,青筋凸起。

    愣愣转身看去,牧野正半垂着眼睑,瞧着她。

    她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牧野眉宇间闪过丝不耐:

    “傻愣着做什么?”

    另一只手臂轻巧一拽,把她拽到身后,随即看向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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