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牧野慢悠悠的语调,季知春缓缓呼出口气,没有任何犹豫拒绝道:“不用,吃过了谢谢。”

    她没有心情。

    “行吧。”还是那副闲闲语气。

    门缝透出的影子动了动,似乎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牧野慢慢悠悠开口:“想吃别不好意思啊,出来吃就行。”

    “......”

    经过这一打岔,心情收拾的差不多,放下双腿她起身去洗澡。

    躺在床上,拥着松软的被子,她愣愣瞧着天花板,破天荒地没熬夜早早就睡了。

    睡得早,醒得也早。

    周六上午,不过七八点便已经睁开眼。

    赖会床,直到腹内饥饿感传来,方才慢悠悠起床洗漱,准备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是一汤盘牛肉,上边还贴了个便签,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煮多,帮忙吃点。】

    ……

    端出来看看,是她喜欢的清炖牛肋条。

    谁大早上吃清炖牛肋条?

    转手又塞回冰箱,视线一转,一块用保鲜膜封好的三明治,静静躺在旁边,便签上只有两个字:

    【做多】

    ……他做饭还真是。

    拿出三明治,打开微波炉。

    伴随微波炉转动的声音,她给自己冲了杯奶。

    悠悠站到窗台,她咬下口面包,蔬果清爽,火腿咸香,齐齐在口中迸发。

    高层俯瞰,郁郁葱葱绿化在初升旭日照射下,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周六的早晨,小区没什么人,格外安静。

    这样好的太阳,过两日就看不见了。

    另一边,元盛科技地下停车场。

    牧野单手回复消息,一边往电梯走去。

    “诶?牧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停下脚步,回眸看去。

    是姜蒁。

    “诶!还真是你,好巧啊。”姜蒁朝他走来,他抬手按下电梯,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咱们两栋大厦共用一个停车场,我就在隔壁工作。”

    姜蒁站到牧野身边,见他冷淡点点头,也不放在心上。

    毕竟从高中开始,牧野除了和知春斗嘴,面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散漫样子。

    用知春的话来说——死装。

    她忍不住勾勾唇角,随即暗叹一声,若是知春能早点开窍就好了....

    之前还是两个人关系太近,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她又一次开口:“牧总,我十月底要结婚,都是高中同学,赏脸来参加呗?”

    语笑盈盈,对上牧野半垂着看过来的眼,在他要开口前,加上一句:“知春会来给我当伴娘。”

    牧野的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随即盯着不断下降的电梯数字,淡淡应了声:“应该的。”

    这算是应下了,她笑眯眯转过视线。

    伴随“叮”得一声,电梯门打开,她先进去,尚未按下楼层,冷不丁听到一句:“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顿了顿,牧野又补充一句:“方便准备新婚礼物。”

    “他是律师。”她笑着回道:“新婚礼物什么的就不必了,牧总带上足够的份子钱就行。”

    “律师啊,会经常出差?”

    “不啊。”她有点搞不清楚牧野对魏谦昀的职业为什么那么好奇:“他在本地的律所当合伙人,几乎不出差。”

    “叮。”电梯门打开,牧野率先下去:“到时候发请柬。”

    “一定。”她笑眯眯摆摆手。

    没人比她更希望知春能幸福。

    姜蒁转身,大厦外,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

    周一下午,季知春忙完住院手续,安顿下来已经是四点四十七分。

    病房白炽灯亮得晃眼,照得整个病房犹如白昼,在窗外昏昏沉沉,阴雨天的衬托下,倒是有几分让人安心的感觉。

    她坐在靠窗的病床上,将淡蓝色的被褥掀到一旁,窸窸窣窣从袋子里摸出块面包。

    幸亏来之前点好外卖,要不然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

    雨下得这样大。

    撕开包装,她正要往嘴里放,

    “都说了我不想吃!”年轻女声嗔怒声清晰地传到她耳中,转头看去,隔壁床看起来约莫和她般大的小姑娘半躺在床上,一把抓过被子蒙住头,发着小女儿家脾气:“我现在不饿,拿走拿走!”

    坐在床侧袋中年女子,身穿缎面料子,一看就极为舒适,耳朵上带着个圆润的珍珠耳环,温声细语地劝着:“乖乖,你明天手术,从今晚六点就不能吃东西,要禁食呢,多少现在吃点。”

    说着,她从床尾餐桌的保温桶里,盛出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鸡汤的鲜香味一瞬间在病房里蔓延开来。

    她拿着勺子,一边搅动一边吹散着热气:“这是你爸爸炖了一夜的老母鸡汤,又用牛肉包的馄饨,是你最爱吃的。”轻轻扯了下被子:“啊?快,听话。”

    拿着面包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季知春喉咙滚动下,那个中年女子语调温柔,动作轻缓,小心翼翼劝着正在闹脾气的女儿。

    真好。

    许是她注视的目光太过明显,中年女子见女儿还不愿意吃饭,轻轻叹口气,视线朝她转来。

    对上中年女子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余光中,中年女子却笑了笑,温和开口:“小丫头一个人来的吗?”

    显然是从刚刚就开始注意到她一个人忙前忙后。

    她僵硬转过身,扬起个笑脸:“是的,阿姨。”

    中年女子的视线在她床上打量几番,轻轻开口:“什么时候手术啊?”

    “后天。”

    “啊,”中年女子搅动下手中汤匙,停顿了下:“你爸爸妈妈呢?”

    笑容微微一滞,她又扯出个更大的弧度:“他们忙,我自己来的。”

    “这...”中年女子语气似有犹疑:“住进这个科应该都是做一样的手术,这个手术全麻,术后六个小时是需要有人陪护的啊,你一个人....”

    “能行。”她笑着打断中年女子的话:“找了陪护。”

    她周三约好了陪护。

    闻言,中年女子没多说什么,目光在她手上的面包,顿了下,随即放在那碗馄饨,又从包里翻出个碗来。

    “下雨天,怎么能吃这样干噎没营养的东西,你叔叔带来的馄饨多,吃不完,来!”她说着,手一边往碗里盛着馄饨:“孩子,你也来尝尝你叔叔的手艺!”

    预感成真,她赶忙摆手:“阿姨太谢谢您了!不过真的不用!我吃这个就行,我我...”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眼看那碗馄饨就要盛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最怕的,就是接受别人莫名其妙的好意。

    该怎么还这份人情?

    “阿姨,我不喜欢吃馄饨。”她随意扯出个理由。

    “啊...这。”

    “人家不喜欢吃,你别老强求别人啊。”躲在被子里的女生一下子坐起,接过中年女子手中的馄饨。

    她怕误会,赶忙又道谢:“阿姨,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吃这个就行了。”

    见状,中年女子没有强求,又从包里拿出几个饭盒,看着女儿吃饭。

    她转过身去,面向窗户,特意背着她们。

    鸡汤鲜美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病房里安静非常,母女两人压低声音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入她耳中。

    “你老是这样,人家兴许就不爱吃馄饨,上手就给人家盛了,有点距离感行吗?”

    “唉,我看这姑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父母又没来...”

    “行了行了,吃饭吧。”

    ......

    窗外昏沉地像是夜晚,大片乌云堆积在一起,阴阴沉沉,联合着雨滴细细密密织成一块巨大的雨幕。

    楼下穿着各色雨衣的路人脚步匆匆,一头扎进这没有边界的雨幕中。

    万物都模糊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江宁长达半个月的梅雨季来了。

    她小口咬着面包,愣愣瞧着窗外,病房白炽灯依旧是那样晃眼,她在窗户的反光上,看到自己孤身坐在床边,咬着面包,身后是母女两个说说笑笑。

    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丝毫闻不到夏日梅雨季的潮热。

    忽而,她有些怀念家属院里,夏日雨季的土腥味,以及粘在身上的潮热感。

    一股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情绪,翻滚上来。

    自己看病有什么好难受的?她这样问着自己,

    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有人陪着挂水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机械地,咬下一口面包。

    不,不对。

    手一顿,看着窗户上自己的身影,在模糊记忆中,似乎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每次生病的时候。

    小时候李女士和老季都忙,把她放在乡下奶奶家,小儿家生病对于她爷爷奶奶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从四五岁开始,只要是生病,她都一个人去村里卫生室挂水。

    来到城市,也许是李女士养的比较好,她几乎很少生病,直到六年级那个暑假,几年没有发烧的她,在江宁的梅雨季,罕见的发起高烧。

    正巧是李女士生意最忙的时候,只能把她送到社区卫生室,李女士给她留了点钱便赶回去工作。

    她一个人坐在卫生室,看着玻璃窗外连绵阴雨天,昏昏沉沉间,倒是没有多少难过。

    李女士承诺回来给她带最喜欢吃的零食,还多给了她零花钱,

    她觉得这场病生得还挺有意义。

    靠在社区医院的椅子上,枕着这些足以让她开心的事睡着了。

    再次清醒,是护士姐姐给她换水,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个熟悉声音。

    “名字。”

    “季知春。”

    费劲掀开眼皮,她朝着声音都方向看去,牧野拿着本书,大刺刺坐在临近的椅子上,手撑头慢慢悠悠地翻动着书页,懒散得很。

    他...来做什么?

    社区医院在梅雨季的午后不曾开灯,昏沉光线落在牧野的侧脸,已经上了一年初中的他,身架渐渐长开,眉眼间已经显露几分气盛。

    瞧着他散漫姿态,她反应有些迟钝,不知是不是她注视太过明显,牧野慢吞吞翻过一眼书,眼皮都没掀一下:“看什么呢?”

    直起身子:“你来这干嘛?”声音一出,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嗓子干得像是含着沙砾,粗糙地吓人。

    牧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来陪傻子。”

    “傻子在哪?”她伸长脖子往牧野后背瞅瞅。

    怀里却被牧野塞了个东西,是一瓶温热的燕麦牛奶。

    再次抬眸,牧野视线依旧落在拿本书上:“傻子在这。”

    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牧野在说她。

    怒从心头起,她咬牙就——

    就....

    拿起燕麦牛奶,狠狠用嘴扯掉吸管,

    再然后...她面临一个困境——吸管不好插进去,

    就在她企图抬起那只打针的手,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轻巧地把吸管插进包装里。

    转眸看去,牧野瞧着他,她看着牧野。

    四目相对。

    明明牧野什么都没说,她偏偏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句话:

    “看吧,傻子。”

    社区医院玻璃外的雨还在下,经久不息,光线昏暗;

    玻璃内的她和牧野并排而坐,他在看书,她小口小口抿着牛奶。

    那时的世界那样安静,静得只能听到簌簌雨声,和墙上表盘转动的声音。

    再后来....季知春静静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在牧野出国之前,她在没自己独身一人去看病。

    好久之前的事情,却在此刻顺着梅雨季的雨水,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喉咙紧了紧,她将没吃完的面包装起来,平静地按下些自怜自艾的情绪。

    这些都是没必要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莫名地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装若无意地继续自己动作,

    不经意抬眸,看到隔壁床的小姑娘从门外晃进来,带着一脸神秘地笑意瞧着她。

    “.......”手上动作顿了顿:“有事吗?”

    女孩两三步坐到床尾,眼睛亮晶晶的:“刚刚我在外面,”手指指门外:

    “看到一个超帅的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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