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智寻本想上山来散散心,雨天进山其实是一件妙事。等雨停下时,站在山上可以看见云雨环山的景象,白绿交织在一起,界限分明,又别具意境。

    她是学画画,这对她来讲,是寻找灵感的好时候。

    而且山上很清净,正好让她思考一些事情。

    等宋智寻迎着雨慢慢悠悠踱步走上来时,她一抬伞,目光一转,在殿前看见了那个站在屋檐下等雨停的人。

    陈松伶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头发绑了起来,正仰头看着瓦檐上落下来的雨。

    没有什么大牌高奢,也没有任何配饰,就那样简简单单,却已足够惹人注目。

    她的脸生的好看,但大多数人忽略掉的,是她本身的气质,与她的容貌相比,她的气质才是别具一格,千里出挑。

    宋智寻简单地注视着她,顺道将背景一起勾勒了进去,下意识想着怎么样能把这个画面画下来,这么糊里糊涂被潜意识勾着走了片刻,她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以后,她忍不住责怪起自己来,真是缺灵感缺疯了!

    随后她板起脸,走了上去。

    陈松伶到是没注意到她,事实上,从拿到东西出来后,她的注意力就只在天空、瓦檐还有雨滴上。

    那样的景色很美,足够让人留恋。

    宋智寻站在屋檐下,将伞收了起来,然后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向陈松伶。

    等陈松伶终于转过头看过来时,她才高傲地扬起一个笑。

    “好久不见,陈小姐。”

    “你好。”陈松伶只是简单的点了下头,礼貌地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你。”宋智寻到是也不恼她那简单到极致的回答,话锋一转道:“世人上山进庙,都是有所求,你上来,是求什么呢?”

    “同世人一样,求个平安而已,没什么特别的。”陈松伶淡淡道。

    “为你自己?还是为顾原星?” 宋智寻追问道。

    “为我爱的人。”陈松伶道。

    “那看来顾原星不是唯一的选择,毕竟陈小姐身边,人可不少。”宋智寻讥讽道。

    陈松伶却没接她的话,没必要,几句话而已。她想要说的,想要求的,已经告诉佛祖了。

    陈松伶垂下视线,准备离开这里,擦肩而过的时候,宋智寻拉住了她。

    陈松伶没挣扎,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确实没什么力气,反正挣也挣不开,索性不去费那个力。于是她看向宋智寻,等着她的下文。

    “上一次顾原星回老宅,很晚才回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宋智寻看着她问道。

    “那是原星的家事,我们没必要在这儿讨论。”陈松伶道。

    “那就是不知道了。”宋智寻松开手,不屑地看着她,“因为你,他被扣在老宅。顾爷爷不让他走,他是偷偷跑回去的。”

    闻言陈松伶眉心一动,却没追问,她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顾爷爷知道你的存在,也知道你和顾原星的事情,但是他扣下了顾原星,你不会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是顾家的继承人,但行不行的决定权只在一个人手中。”说到这里,宋智寻顿了顿:

    “没有长辈的祝福,没有顾爷爷的准许,你是进不了顾家的门的。”

    陈松伶看着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你最早认识林子洲,后面才认识顾原星。林子洲也喜欢你吧,但是你选择了顾原星,究其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是你接触到的人里面,层次最高的。”宋智寻自以为很明白地说着。

    “如果顾原星如果失去了继承权,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留在他身边么?”她挑起眼有些看不起陈松伶地问道。

    陈松伶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他姓顾,姓李,还是姓张,都不重要。所以进不进顾家的门对我而言,是不重要的。”陈松伶说完,看着她认真了神色缓缓道:“我只爱他这个人,仅此而已。”

    说完,她并不打算继续和宋智寻纠缠,也不等待她的回复,撑开雨伞准备离开。

    “爱?”宋智寻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她转身嘲讽道:“你真的爱他吗?你现在眷恋的关于他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你独自生活了这么久,在抑郁灰暗的世界里呆了那么久,真的还能爱上一个人吗?有谁会相信你爱他呢?”

    陈松伶撑着伞站在雨中,闻言回首看着她,坚定地缓缓道:“我爱他。我知道我爱他。我也知道,他明白我爱他。爱是无法向别人证明的,它也不需要向别人证明。”

    它是两个人的事情。

    与旁人无关。

    随后不再管宋智寻说什么,她冒着雨离开了这里。

    回程的路比上山时容易得多,但陈松伶的身体今非昔比,走了一半,她感觉有点难以支撑,于是就地靠边找了个地方休息休息。

    刚歇了口气,就瞧见旁边一位卖香火纸钱的婆婆打着伞坐在小背篓后,手上理着一圈红线,抬头看到她,笑着问道:“小姑娘,要来一圈红线么?”

    “不用了。”陈松伶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

    “雨这么大,你过来点,这棵树可以挡住不少雨。”婆婆听到她拒绝也没再继续推销自己的东西,只是指了指她伞上那片雨幕,又点了点自己头顶上那片树荫。

    陈松伶这才抬头看过去,庙里有不少古树,长的十分繁茂,眼前这一棵倒是和刚才在大殿看见的那棵差不多,而撞巧的是,这棵树也缠了红线,虽不如那棵多,但也不算少。

    于是她撑着伞走了两步,站在了大树能够遮蔽到的地方。

    “吃午饭了么?”婆婆看她过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还没呢。”陈松伶看着她不断翻着手仔细地厘着红线,随意答道。

    “那边有食堂,味道不错,价格也还行,你要是饿了,可以过去看看。”婆婆偏头示意了一个方向,陈松伶顺着她的指使看过去,一排屋舍俨然中,有一块牌匾凸出,写了两个大大的字——食堂。

    “好的,谢谢您。”陈松伶看清后收回视线,应着她的话向她道谢。

    “没什么,我就是看你一个人上山,想着你待会儿饿了找不到地方,顺口一提。”婆婆道。

    “您这红线卖给我一根吧。”陈松伶微笑着听她说完,随后伸手指了指她仔细厘着的东西,要了一根。

    “你要求什么啊?”婆婆望着她问道。

    “我求平安。”陈松伶说着,将伞收了起来,就地把那圈红线缠在了古树上,系上之后,她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再次默念了一个名字,同样的祈祷,再次传递给神佛。

    婆婆没有出声打扰她,等她祈祷完,才将小背篓底下的折叠凳拖出来放在一边,她指了指凳子,笑道:“你要是不嫌弃呀,就坐这儿歇会儿吧,下山的路还远着呢,而且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陈松伶看了一眼小凳子,随后道:“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你,婆婆。”

    “没事儿,你和我孙女看起来一样大,她也和你一样,长的很漂亮。”婆婆等她坐下来,才开口说道。

    “我们老家一般都说孙女像外婆,所以婆婆你也很漂亮。”

    “哈哈,你讲话真甜。”婆婆笑着看她,“结婚了么?”

    “没呢。”陈松伶失笑,摇摇头。

    “有男朋友吗?”婆婆接着问。

    “嗯。”陈松伶这次点点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笑意从心底升起。

    “不知道是哪家小子,这么有福气。”婆婆道,“你进庙里许愿也是因为他呀?”

    “嗯。”陈松伶再次点点头,“希望一切都能如愿。”

    “肯定会的,你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嗯,婆婆您也要多多保重身体啊。”陈松伶回过来,衷心地说道。

    “好的好的,你们也是,长长久久。”婆婆道。

    陈松伶却只是笑,没回答。

    “人这辈子最难得的就是能遇到一个人,爱你,疼惜你,陪伴你。这个机会是很少的,遇到的话,要紧紧抓牢喔。”婆婆终于厘好了红线,将它们小心翼翼放进了小背篓里,和它们一起等待着,下一段不知何时的缘分。

    “嗯,我会的。”陈松伶道。

    “人生啊,过的很快的,一眨眼,大半辈子就过去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切都有终点。”婆婆接着叹道,“要好好珍惜当下呀,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可贵啦!”

    “您说得对,当下是很珍贵的。”

    话音刚落,梵音再响,笼彻庙宇,述平人心。

    梵音入耳洗凡音。

    她循声抬眸看过去,泷泷烟雨中,对面殿堂高高悬挂起的牌匾,端端正正载着四个字:

    大慈大悲。

    静澈的空灵之后,一些丝丝缕缕的念头,逐渐清明地浮现在陈松伶心中。

    闲聊了几句,雨也渐渐小了起来,陈松伶休息的差不多了,起身告别了婆婆,下山去了。

    站在山脚回望时,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块匾额,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烟雨交杂着山雾,云云缭绕,亦真亦幻。

    梵音再响,缭绕入云霄。

    陈松伶彻底平静下来,心中的想法在逻辑的贯穿下,逐渐成型。

    那些笼罩在她生命中,一直阴魂不散的腌臜顽疾,在今时此刻终于彻底脱去伪装,清晰明白地站在她面前,她终于,可以正面它们,终于可以,彼此互相放手。

    她静静站在原地,望着隐入云霄的庙宇,清明地悟到了一个事情:凡事都有终点。

    事事如此,生死如此。

    人最害怕没有终点的事物。

    即便是痛苦,也会如生命一样,存在着一个终结的时刻。站在苦难开始的起点,遥遥望去,就令人心生畏惧与绝望。因为那时我们没法看见它会在何时迎来结束,而中途摇摇晃晃、漫漫前行时,又总会再生出其他的苦痛,那并不是一条单一的旅程,变化无穷,大多时候让人猝不及防。兴许会有幸运的某些事物存在,但无奈它的本质本就是悲观的。因此也扼杀了从那些细碎的幸运中汲取力量彻底改变自我内心观照的机会。

    每一分每一秒,在苦痛之中,都是极致的煎熬。至于何时过去?却并不知晓。直到某一天,你无法控制沉寂多年的心绪,通过某种方式将之倾泻,把那些经年累月暗暗杂积在心中的顽疾清扫出去,内心至此清和明朗,那一刻,你才明晓释怀的彻悟。

    这样的平和并非如同往日,犹如在冰面上努力维持一个平衡。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这样的平和与沉静,背靠着心中无穷而坚实的生机与力量,清列而干净,稳定而有力。

    人也就变得不同以往。改变也会悄然生发。能够真正慢慢拥有一颗慈悲清和的心。

    岁月变得柔软,人间可爱有趣。

    至此,完成一种自救。

    然而,并非谁人都能将痛苦的往事云淡风轻。世间的因果联结在一起,即便你自身想要努力突破某种束缚,但缺乏那样一个机会,也无法真正做到。

    能够遇到让你可以放下与释怀的机缘,来自命运的馈赠。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遇见,或者即便遇见,也无法捕获它。

    这是一种幸运,莫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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