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伶没怎么睡,浅浅眯了一会儿,她便醒了。听着身后熟悉的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寂静的夜晚,心境无比安然。

    不知道时间,感受不到它的流逝,一切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这样的相依相偎,这样的熟悉和安心。

    躺了很长时间,她小心地动了动几乎麻痹的手臂,将手机轻轻拿过来,小心翼翼打开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五点零一分。

    陈松伶稍稍翻了个身,顾原星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在睡梦中将人搂的更紧。

    于是陈松伶又等了十多分钟,直到确定顾原星不会再醒,她才小心翼翼解开了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悄悄爬起身,出了帐篷。

    这个时节,气温已经降了下来,更深露重的清晨,雾蒙蒙的天地之间,还荡着寒气。

    陈松伶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往屋子里走。

    简单洗漱了一下,她进了厨房。

    就在她和好面,准备着早餐的配料时,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早,松伶。”惠芹推门进屋,抖落一身寒气,看见她时眼中还有些震惊,起的太早了!

    “早,惠芹姐。”陈松伶挽起头发,围着围裙,在半开放式的厨房中向她打招呼。

    “等我一下,我快一点洗漱完来跟你一起做。”惠芹看见放在一旁已经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水,说了一声后往卫生间跑过去。

    “不用着急,慢一点,注意安全。”陈松伶停下手里的活,微微垫着身向她喊了一句。

    “好!”惠芹闷闷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水已经烧开了,陈松伶先烫了一些小青菜,今天的早点,主要以汤面为主。

    惠芹整理完过来,陈松伶刚把小青菜烫好,放在一旁备用。

    看着她准备好的碗筷、调料还有面条,她惊讶道:“你自己和面弄的?”

    “嗯,昨天过来看见东西比较全,想着用一用的。”陈松伶淡笑着说道。

    “这是什么呀?”惠芹从切好的面条中眼尖地看出了那份独一无二的。

    “长寿面。”陈松伶看着她打趣的眼神,也不掩饰,大大方方承认了,“今天是原星的生日。”

    “你妈妈教你的?”惠芹望着那份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条,忍不住好奇道。以前她也吃过长寿面,只不过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因为要将面条从和面开始准备起,需要花不少功夫,尤其后面还得拉面,更难了。拉得好了还行,拉不好的、中途折断的,大有次数在。因此惠芹很佩服那些厨艺不错、又能自己做出各种各样美食的人。

    “我自己学的。”陈松伶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做的次数不多,可能卖相上看起来不太漂亮。”

    其实她也就做过两次,一次是初学的时候,那时候她23岁,生日过了好几天,某一日看工作日程表时,看见那个数字,猛然想起来自己生日已经过了,于是不知道出于哪一种潜意识的指引,她上网搜了教程,自己跟着视频研究了三个小时,终于做出了一碗还不错的长寿面,算是给自己补过生日了。

    而事实上,在有记忆的这么多年里,她也就只过了那一次生日。

    第二次就是现在,昨天晚上她就想好了,今天起床煮早点时,要给顾原星做一碗。

    “哪里,这挺漂亮的,我妈以前给我做的都没你做的好看。”惠芹忍不住夸道。

    除了顾原星等少数几个人外,惠芹及大部分朋友并不知道陈松伶家庭的私事,因此陈松伶闻言也只是就着和面的问题和她谈了几句,没有多说。

    等水烧开的时间,两个人聊完面条之后,自然地沉默下来。

    厨房中只有锅炉工作的声音。

    惠芹默然着,心里有个话纠结着要不要问她。

    陈松伶敏锐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清冽的声音带着笑道:“惠芹姐,昨天我就有个话想问你呢。”

    “嗯,你问。”惠芹立马接到。

    “原星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专门学过厨艺吗?”陈松伶好奇道,从顾原星给她做饭开始,她就对他的厨艺感到惊讶,后来很多次都能听他说自己以前留学的时候,因为吃不了食不果腹的苦,于是痛定思痛,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遂花了大价钱学了这门手艺。

    “哈哈,确实,当时他刚到国外,一开始还能适应呢,只不过也就一两个星期,时间一过,他就不肯吃国外的饭了,每天拿咖啡狂灌自己,说是咖啡喝多了不饿。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嘛,后来他实在馋的不行了,就开始往远处跑,因为当时知名一点的中餐厅都在外区,要过去很麻烦。”

    “其实距离对他来讲倒没什么,无非就是费点时间而已,反正他有车嘛。但你也知道,原星从小家里山珍海味吃惯了,那舌头娇气的很,哪里吃得惯异国的饭菜,去了几次,跑了几家不同的中餐厅,他都没找到合胃口的。索性直接提前完成了当时那个学期的课程,回国了。”

    “回国后他就计划了这件事情,专门跑去自己家酒店的后厨那儿,一待就是三个月。后面他再回来学校时,已经可以自己做合自己胃口的饭菜了,我们当时还专门去他那儿一饱口福呢!那时我们还感慨,原星第一次学,就做到在这个样子,这个水平还是可以的。”

    “他做事情都很好的。”陈松伶笑道。

    “是呀。”惠芹点头认同,“不过……”

    陈松伶看向她,眼神清澈而平静,给了她一种感觉,一种无言的包容与接受。

    “松伶,我听说过一点关于你病情的事情。”惠芹顿了顿,注意着她的反应,但陈松伶始终那样平和,于是她便隐约放下了一点担忧,接着问:“真的没办法了么?”

    “有。”陈松伶等她问完,才道。

    “那你为什么……”

    陈松伶看见她眼中顿现的惊异,看着那难言的希望一闪而过,最后在她自己理智的把控下,回归无言。

    “一个月前,有较大的几率,化疗之后大概可以延长三五年。”陈松伶望着锅底不断升起的小水泡,淡淡说着,“后面再查的时候,好像比他们以为的要严重一些。没什么治愈的希望,牵强着做化疗,大概还能再有个几个月吧。”陈松伶不太确定那个时间,半眯着眸子讲了个大概。

    “几个月?”惠芹皱起眉头。

    “嗯。”

    “那你……”惠芹本来想问,那你为什么不要那几个月啊。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了。

    “坚持下来,很不容易吧。”惠芹稍稍红了眼眶,带着点难以压抑的哭腔。

    “还好,其实没那么难捱。”陈松伶看着她缓释的笑笑,“除了更喜欢睡觉一点,其他没什么改变。”

    “你们都很辛苦。”惠芹了然她的答案,隐在她心中的那个问题,最终还是没问出去。

    因为在这一刻,它似乎迎刃而解了。

    陈松伶的答案,顾原星的答案,几乎都很清晰地展露了。

    太多的可惜在惠芹心中蔓延开,命运似乎总是这样,捉弄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

    造化弄人,从来都是造化,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喝了酒,顾原星一直睡到六点二十五分才醒过来。惊觉身旁已经没人了以后,他立即起身,唤了几声陈松伶的名字,随后出了帐篷要去找人。

    刚出帐篷,正巧遇见从屋里回来准备喊大家吃早餐的惠芹,惠芹看见他,大老远就打了声招呼:“早啊。”

    “早。”顾原星下意识应了一声,惠芹看出他的状态不对,赶紧伸手指了指房子,道:“松伶在里面呢,快去吃早点吧。”

    “松伶在那儿么?”顾原星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惠芹有些无奈道,“嗯,她很早就起来了,给大伙儿做早餐呢。去吧,现在里面没人。”

    顾原星点了点头,随后飞快的笑了一下,就着淡薄的衣衫奔去了屋里。

    看着他那个样子,惠芹无奈地笑了笑,但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冒出一个疑问:顾原星当真,能接受陈松伶的离开么?

    方才她从陈松伶的语态中,恍惚觉得他们已经做好了在不久之后道别的准备。

    可是,生离都那么难以诀别,死别,又该如何面对?

    人在爱情面前,是会变的。变得不像自己,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这样的顾原星,她从来没见过。

    惠芹心中隐约泛出不好的感受,她抬头看向天空,薄雾散去,除了几片从昨天停留到现在的厚厚云层外,看不见一点光线。

    这样愁云惨淡,今天还能有太阳么?

    顾原星狂奔而来,推门而入时,正好对上将最后一碗面放在桌上的陈松伶。

    陈松伶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顾原星微微起伏的胸膛,未喘匀的气将屋外的寒霜化作一道白雾散在房间的温暖里。

    “醒啦?”陈松伶立即弯了眉眼,转过身望着他。

    顾原星一言不发,下一刻松开握着门框的手,大步朝她走来。

    没有任何言语,拥抱足够诉说一切。

    “怎么没穿外套啊?”陈松伶触到他身上淡薄的衣服,问他。

    “不冷。”顾原星抱着人不肯撒手。

    “快去收拾一下,顾总的形象要没了。”陈松伶笑着拍了拍他,赶他去洗漱。

    “就去。”顾原星有回有应,就是不动。

    “面要坨了,坨了我要生气的。”陈松伶于是板着声音威胁他。

    顾原星闻言,这才将视线暂时投到桌上。汤色/诱人的小面,在印彻屋宇的暖光之下,散着腾腾的热气,连带着香味,一同飘向了四周,空白了一晚上的胃,霎时被这温热的香味唤醒,诱人的荷包蛋仿佛遥遥向着晨醒的人招手,落在一边等待良久的葱花香菜,也点头致意,邀请人类过来一同朵颐。

    顾原星第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是哪一碗,因为只有它不一样,只有它,如丝一般,长长盘旋在碗中,也只有它,带了一个荷包蛋。

    长寿面,福寿绵长,岁岁平安。

    “生日快乐。”陈松伶顺同着他的目光,看着那碗她最后摆上来的面,仰头对顾原星说了一句祝福。

    顾原星眨眨眼,盈满了柔情的眼眸落在了她的脸上,“谢谢。”一吻明心,一吻明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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