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今夜注定一夜无眠。

    白慧与顾奶奶刚到老宅,还未下车,便看见一辆红色的拉法停在顾家老宅的大门口,一个女孩儿站在车旁,眼神注视着到来的宾利,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脸上缓缓露出胜券在握的笑。

    “顾老太太,您好,我是沈沅。”宾利在距她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后排车窗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视线移过来,沈沅理了理裙边,缓步走过去,对上顾老太太的视线,温声介绍着自己。

    她的目光看向顾奶奶,可嘴里的话,却是对顾奶奶身旁的白慧所说。

    白慧一听见那个名字,立即转头看向车窗外笑的恬静温和的沈沅,顾奶奶淡笑着应道:“沈小姐,进来吧。”说完后她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直视着前方,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司机开进去。

    “嗯,您先走,我随后过来。”沈沅得到顾奶奶的话,目光往上移了一寸,正好在车子开走前,与白慧闪烁着微微怒意的眼睛撞上。

    白慧紧紧绞着手,司机打开车门时,她还未回过神来。

    顾奶奶刚要下车,意识到身边的人不动,将起未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小慧啊。”

    白慧立刻看向她,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她的发落,顾奶奶见她这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紧紧绞着衣角的手,“我呀,今天累了,你去见那个姑娘吧。”

    看着婆婆脸上那熟悉的慈祥笑意,白慧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点了了点头。顾奶奶难掩眼中的疲倦,下车后朝后面看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进门上楼。

    站在顾家大门口,沈沅却没着急进去,她仰起头,仔仔细细从门檐看起,看着这座已矗立在西京百年时光的老屋,过去的与现在的荣耀,还未从这里离去,而未来,她也将有幸,亲自感受它的辉煌。

    白慧在客厅坐了下来,林姨站在厨房门口向她看来,她疲惫地挥了挥手,林姨点头,转身沏茶。

    沈沅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踏进大宅。

    心血澎湃,冲荡着她全身的神经,一种巨大的兴奋从心脏延展开,沿着神经末梢,直抵大脑,她几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

    直到做到白慧对面,她还无法完全平静下自己的心情。

    沈沅是一个专业的演员,此刻,她所拥有的专业性,在这里将为她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她相信。

    “这么晚了,沈小姐来这里,有何贵干呢?”白慧打量了她几秒钟,在她毫不漏出破绽的文静淑雅下,放弃了拐弯抹角的试探,开门见山问她。

    “伯母,您误会了。”沈沅无比轻松的接下了她的试问。“我是来找原晟的。”

    “小晟不在这里。”白慧端起桌前的茶,碗盖清扫而过,却没有喝,只是意有所指的说着。

    沈沅似乎并不知道顾家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在十几个小时前,那件牵动顾家所有人心绪的事情。

    “我和他约好了的,今晚在这里见面。”沈沅笑着,好像听不懂白慧的话有所指。

    “是么?”白慧拨转茶盖的手一顿,凌厉的目光抬起来,直直探向沈沅。

    沈沅静坐不动,脸上带着娴静的笑意,笑盈盈看向她。

    “嗯,原晟哥说过,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说。”沈沅温声说道,眼中带着真诚而期待的眼神。

    “哦?”白慧放下茶碗,“什么重要的事情?”

    “原晟没跟您说过吗?”沈沅闻言,惊讶地问道。

    “可能还没来得及吧,”白慧端详着她的表情,缓缓道:“你不妨先说,我听着也一样。”

    “这……”沈沅不好意思的笑笑,目光下垂,似乎在犹豫,但手却不自觉抚上了小腹。

    白慧看向她的手,随即目光一凝,不自觉绷紧了脸色。

    在沈沅转回来时,她又自然地松开,笑意柔和地望着她。

    “我……”沈沅纠结了一阵,叹了口气,带着甜蜜幸福的笑意,摸着自己的肚子,腼腆道:“还是等原晟回来跟您讲吧。”

    白慧微微抬高视线,有些轻蔑地看着她:

    “沈小姐,我想你可能记错了一件事。小晟今天可没说过要回来。”

    沈沅闻言却并未惊觉,只是顿了几秒钟,随后缓缓摇摇头,坚定道:“不会错的,就是今天,我们约好的。”

    正当白慧要继续戳穿她时,她叹了口气,露出担忧的表情:

    “只不过我跟他约好的时间,不是现在。这大半夜的,登门拜访肯定很奇怪,也不合礼数。我本来打算离开,等明天再过来的。”

    说着,她望向白慧,“我刚到的时候,顾家有很多人,我看见,还有医护人员,我本来想跟着一起过去的,但是原晟跟我说,不用过去了。我又不好反驳他,毕竟,我还没见过您,也没见过其他叔叔阿姨,冒然过去,太过唐突了。”

    “我就等在这里了,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白慧心里越听越不屑,出于女人的直觉,对于沈沅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但她也没有当场拆穿她,只是那样冷淡地看着她,看着她盈盈柔柔,看着她哀愁婉转。

    “是吗?”等沈沅说完,白慧配合着她的演出,叹着气道:“既然如此,那你便下次再来吧。小晟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沈沅闻言愣住,白慧睨着她的神色,接着像想起什么一样,高兴道:“这个月十一号,是小晟的订婚宴,我看你跟他那么熟,是朋友吧?到时候过来,一起吃顿饭,也让小颖见见你,她啊,老跟我念叨着,想见见小晟的朋友呢!”

    沈沅抚在小腹上的手顿住,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最终定格在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上,“伯母,我想您误会了。”

    白慧挑起高眉,眼中轻蔑的神色展露无遗。

    “我和原晟,可不是朋友。”沈沅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她两指夹住那张纸,眼神一动不动,似乎凝在了白慧身上一般,她将纸缓缓放在白慧面前的桌角上,“我们是男女朋友。”

    白慧高抬的眼,没放下过一刻,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她没去看。

    “沈小姐,你是个不错的演员,演技嘛……”白慧稍稍停住,上下毫不顾忌地扫了她一眼,“我不是你们圈内人,不好评价。但是,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吧,以前那样年轻化的剧,还是要少演一点,毕竟以后,可不能只靠着这一种类型吃饭啊。”

    沈沅继续笑着,“伯母您有心了,看来您看过我的剧。没能入您的眼,是我的错失。以后我跟原晟说说,少接点这样的剧,虽然他对这个类型的比较感兴趣。”

    “沈小姐毕竟风头正盛。”白慧轻飘飘说了一句,沈沅这段时间上的热搜可不少,但基本火起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也不会有好名声。

    白慧这句话,让沈沅的脸色瞬间难堪在当场。

    “你的事情,当然由你自己做主。原晟怎么会管到你那边呢?”白慧像看待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她,“玩笑开过就算了,太晚了,沈小姐回去吧。”

    白慧起身要离开,沈沅却没动,“伯母,不打算认自己的孙子么?”

    白慧定住,随后转身看向她,眼神像见鬼了一样,不可思议道:

    “沈小姐,大半夜的,可不兴说胡话啊。”

    沈沅仰头看向她,眼中温和与柔弱已经不再,充斥在那双眼睛里的,只有高傲和不屑:

    “您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敢看一眼,到底是谁在说胡话呢?”

    “顾家会有儿媳,原晟会有妻子,但这个女孩儿,只会姓孙。”白慧道:“沈小姐不至于连大字也不认识,傻傻分不清沈和孙吧?”

    “伯母,您真是不太了解我。”沈沅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这个孩子,只有一个父亲,他父亲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

    白慧看着她坚定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沈小姐,您不了解我儿子,但我可是很了解他的。”

    沈沅盯着她,她不急不慢道:

    “他要是真想带你进来,都不需要有这个孩子,你早就是顾家的人了。”

    说着,她轻飘飘扫了一眼她的小腹,“他要是不想带你进来,哪怕你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和他,也踏不进顾家的门一步。”

    “人不可能进入与自己毫不相配的世界,更何况,你连那个世界的边角都没见过。”

    白慧望着她,有些怜悯道:“不用冠冕堂皇地说他爱你,或者你爱他。爱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他也不爱你。”

    沈沅噎住,白慧继续大发慈悲道:“你是个漂亮的女孩,但你不是最漂亮的。你也不够特别,在小晟拥有过的女人中,你甚至排不上名。来找过我的人,不止你一个。”

    沈沅从这话里察觉到什么,她瞬息失散掉所有的强装,“你说什么?”

    “女人,男人,都是人。这个世界上,要多少有多少。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同的,大同小异,千篇一律。在你之前的,进不来顾家的门,在你之后的,也同样进不来。”

    白慧抬起下巴,眼神向下瞟去:

    “把这张纸拿走吧,从哪里拿出来的,就放回哪里去。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恰如其分待在她该待的地方,移了位置,或者放错了地方,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沅脸色煞白,她讥讽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白慧却没放过她:

    “美丽的女人像花瓶,但是花瓶,一不小心就会摔碎的。”

    “你今晚是来见我的,我知道。因为你见不到小晟。”

    沈沅不甘地想要反驳,白慧却没兴趣继续和她纠缠,她转身前最后留下一句话:

    “你不知道,小晟这个孩子,从小就没有心的。”

    陈松伶躺在床上,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漆黑一片,可她睁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

    右手的痛熟悉地爬上神经,跟着时间的脚步,当时钟里的摆针轮回一般再次回到正中,那藏在她身体中,肆虐的痛感也占据了她半边的身体,它们日渐一日,从右边开始,扯着痛到胸骨,再由胸骨,侵占到左边,直到借着血液的势头,流经全身时,它们终于站在最高点、最中心的地方,声势浩大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陈松伶痛的蜷缩在床上,一切胡乱的、清晰的思想全都被扫清,她脑海中除了切身体会着的疼痛,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没有顾原星,没有团子,没有蛋糕,没有月色……一切都消失不见,除了痛,漫无止境的、无法言说的痛。

    衣服染着她身体的眼泪,似乎被迫一起体会着那样的折磨,它紧紧黏在陈松伶身上,似乎想借着自己微弱到几乎不计的力量拥抱住她。

    忍受的时间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如同坠入时空的裂缝,现世所拥有的流逝,已经与她毫不相干。

    她短暂的时间,被拉的无限长,似乎从天地初始,便一直延续到现在,在看不见的未来,还将继续延续,无终无休止。

    浑身的细胞,都在大声喊着一个字,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在厚厚的冰层之下,让她整个人如同泡在冰窖之中一般,极致的冷热互相交替,似乎要把她撕碎。

    陈松伶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有一个熟悉的信念:咬咬牙,不要出声。

    每一次面对痛苦,都是如此。捱住,一切都会结束的。

    等她清醒过来时,记忆中被冷汗浸湿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它们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陈松伶只能隐隐感受到一点自胸骨处传来的压痛,稍微一动右手,隐隐作痛的熟悉感依然存在。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异感:头发几乎都糊在脸上了,她抬手将长发向后捋去,手掌胡乱抹过脸庞,还能触到遗留在颌角的眼泪。

    她静静躺在床上,等待了片刻,随后打开了床头灯,左手手腕处清晰的牙印显昭出一种惊心的破坏。

    陈松伶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串痕迹,不由叹了口气。

    等她摸到手机看时间时,已经是早上六点五十四。

    她爬起来洗了个澡,想了想,稍微找了一只裸色系的口红,沾了一点抹在唇上,好让唇色看起来不至于那么苍白。

    她在一众衣服中挑挑选选,找了一件黑色的内搭,刚好完美遮住手腕处的痕迹。

    随后拿了一件燕麦色的大衣,早晨的气温很低,冬天的寒意已经开始在人间试探。

    刚换好衣服,顾原微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眼迷蒙从楼上奔下来,“原微。”

    陈松伶见她着急忙慌,站在楼梯口接了她一把。

    “医院那边出事了。”顾原微哽咽着道,她手指冰凉,浑身颤抖,眼中全是血丝。

    昨晚应该没有睡着,估计接近早晨的时候眯了一会儿。

    “别着急,我们现在过去。”陈松伶握住她的手,缓言安慰道。

    安琪趿拉着鞋,匆匆自楼上下来,“走吧,我开车。”

    黎明将过,天地寂静一片,天色从混沌中区分开来,渐渐黑白分明。

    撑了一晚上的四个人正准备挨个去洗漱,那一直趋于稳定的心电监护,却在这一时刻,数值突然毫无预兆掉落了下去。

    尖叫着发出报警的机器打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也定住了背对着监护室正要离开的顾原星。

    听见声音,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然回首看过去。

    医护人员冲到床边,五六个人围住了躺在病床上的顾海茂,顾原星觉得世界似乎还没有从寂静中苏醒过来,要不然为什么明明每个人都很着急,他们张大嘴巴呼唤着什么,他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直到顾群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猛然醒过来,双腿已经先意识一步,跑向了监护室。

    陈松伶三人赶到时,顾原星背对着他们,站在手术室门口,晨间的光照不进这里,除了没日没夜长明的白灯外,再也没有光线可以抵达这里。

    手术室离电梯门口有一段距离,白灯的光线普照程度并不大,隔一段距离,有一盏灯。于是那段路,在光明与昏暗之间,被拉得无限长,仿佛从此区隔开两个世界来。

    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陈松伶只觉得自己的心窝闷闷地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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