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严菱离开后,陆星棋随手翻了翻被摆在自己面前的账本,十分厚重的几叠。

    “让礼霜仔细看看这账簿是不是对的上。”

    沐霜应是,又问:“小姐,这西堂如此有颜色,我们是不是要给东堂一点颜色看看?”

    不怕人笨,就怕有对比。这东堂在严菱的衬托下显然有些过于没脑子了。

    “急什么?同船的人先跳了船,反应慢的人只会更心慌。”

    陆星棋将书抵在桌沿,唇畔带上隐隐笑意,并不显得温柔,反而像是恶意的戏弄:“既如此,那就要给他加加码,最好是让他终身铭记下跪慢的后果有多大。”

    沐霜屏息敛目,不再说话。

    陆星棋阖上书:“西堂还算识相,我也该拿东堂开开刀了。”

    …

    华灯初上,东街最热闹的地方还属藏香院。

    缠绵的曲调婉转悠扬,几乎响彻藏香院的每一处。

    二楼房间里的流萤正躲在房间里哭泣,坐在凳子上调试琴音的璃羽则被吵得心烦意乱:“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就是哭瞎眼又能怎么样?妈妈会放过你吗?院主会放过你吗?”

    流萤抽泣不止:“对…对不起呜呜…我只是忍不住…好怕…”

    璃羽嘴角向下沉了沉,一时也没忍心说什么。流萤还没及笄,前些日子登台抚琴时被一位权贵大人看上了,听闻那位权贵与院主说了几句话,下午流萤便被通知以后不必再抚琴了,三日后便会被送到那位大人府上做侍妾。

    他们藏香院并非青楼,女子卖艺不卖身,但话虽那么说,实际上也并非一尘不染。若是在为哪位客人助兴时被迫失了身、或是被哪位公子看上了,院主和妈妈也不会同客人过不去。平日里被占些便宜是免不了的,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但即便如此,比起江州里的其它青楼楚馆的女子,她们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流萤年纪小,脸颊还有点婴儿肥,她也没想到会有大官喜欢这种半点韵味风姿都没有的孩子。

    身在这种地方,保全自身就不错了,更别说帮别人了。璃羽压下心头的同情,抱起琴离开了房间。

    下一个就到她出场了,若是得赏多的话这次又能攒下一些。

    想到这里,璃羽调整了一下心情。这便是藏香院的另一个好处了——她们自己能给自己赎身。

    她已经攒了三年的银子,按照这个进度,估计再有五年就能攒够自己的赎身钱了。

    璃羽抱着琴站在后台等待,琵琶声停,台上的女子领了奖赏下台,与璃羽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璃羽坐在台上,摆琴的时候习惯性扫视台下的客人,肥头大耳、英俊潇洒…和平日一样,她又习惯性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门口出现一阵骚动,璃羽放在琴弦上的手顿住,循声望去。

    场内的许多人都朝那边张望,仿佛是想看看出了什么样的热闹。

    璃羽所在的戏台很高,她很轻易地看到了情况。正是因为看见了,眼睛才因震惊而睁得很大。

    女女女女……女子!

    她们藏香院来了位女客!

    那女客被周围侍卫侍女围绕保护得密不透风,穿着一袭紫白色衣裙,头上的发式繁复精巧,黑发间尽是金钗步摇,一部分柔发自然垂在背后,衬得她眉眼更深、红唇更艳,女子的矜贵和绝色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数不清的目光汇聚在脸上,她仿若未闻。周遭人群拥挤,无人碰得到她一下。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了都是男客的藏香院,拦着她的人被一脚踹出了门。几个侍卫干脆利落地在前方开路,她几乎毫无阻碍地走到了场上最中间的桌子上,坐下。

    加在一起足足跟着二十个人伺候,整齐划一地分为两列站在身后。闻声赶来的老鸨见这阵仗连忙出面赔笑。

    “这位姑娘,您这是……”老鸨顾忌地看了看她身后的护卫队,小心斟酌语句,“敢问可是小姐的心上人跑来了我们这藏香院?”

    陆星棋轻抚自己的披帛,随意瞥她:“怎么?若不是找情郎你们藏香院便不给进了?”

    “哪能啊?”老鸨人精,立刻笑着否认,“只是我们藏香院平日里从未接待过女客,难免担心姑娘你扫兴而归罢了。”

    陆星棋将披帛扔开,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老鸨脸色有点僵,再次开口劝她:“姑娘,你既然来了我们藏香院便是我们的客人,我们自然竭力欢迎。只不过姑娘得换个地方坐,这个位置不能坐的。”

    “哦?”陆星棋反问,“你们这藏香院里的上佳宝位不是价高者得?难不成还有别的要求?”

    老鸨脸色肉眼可见地一顿:“这…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姑娘,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止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权势比人大。”老鸨声音放低,带着些哄骗和威胁意味,“姑娘,看你穿戴出入也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不妨告诉你,每日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荣王。”

    陆星棋看着她,似乎完全不理解荣王这两个字的含义和重量:“那又如何?”

    这次老鸨真得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面前的年轻女子问得出这句话,显然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被家里养得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她本身就是一个不亚于荣王甚至比荣王更尊贵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老鸨开罪不起的。神仙在她们藏香院打架,最后遭殃的还是她。

    就在老鸨面露犹豫时,陆星棋抬手:“礼霜。”

    礼霜走上前,动作干脆地拿出一沓银票:“这些,够了吗?”

    财大气粗的气质实在是太明显了,老鸨的眼睛瞬间钉在那银票上拔不下来,脸上的动摇已经压过一切,只剩下一丁点儿仍存的犹豫了。

    最终,在周围看戏的目光中,老鸨市侩笑地把银票捧了过来:“够!够的!姑娘既然想要,奴家就按照规矩来。给姑娘看茶!”

    乖乖,这也太有钱了,比那些男客出手都阔绰。

    陆星棋将目光收回,落在台上抱着琴的女子脸上:“还不开始?”

    璃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放在了琴面上。

    清越的琴音骤然划过,璃羽轻拨琴弦,如水般潺潺流淌在耳边。

    大堂里的人,一半聚集在璃羽身上,另一半交错落在陆星琪身上。

    无他,他们实在没有见过这般女子,带着一群侍卫强闯青楼楚馆,砸钱坐在上佳宝位,怡然自得地赏阅琴音。

    在这个满是男客人的地方,她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的派头都大。

    璃羽的心神也分出了一小撮在陆星棋身上,但即便如此,也足以支撑她完成这首曲子了。

    曲罢,拿了钱的老鸨眉开眼笑:“姑娘,您觉得如何?”

    璃羽轻轻抿唇,怀着隐秘的紧张和期待等她的评价。

    陆星棋喝了口杯中酒,眉目淡淡:“尚可。”

    “尚可?——”

    一道男声如入无人之境般强势而来。

    “不知这位姑娘是否奏得一手曼妙仙音?连藏香楼四大仙音的璃羽也只能得到一个尚可的勉强评价。”

    众人纷纷回过头看去,只见一华服男子负手迈步走来,身后亦跟着两个侍卫随从。长得也算风度翩翩,也没有年轻儿郎身上的轻浮,颇有些儒雅风流的意味,但通身贵气养出来的那种俯看感为他增加了许多说不清的俊朗。

    老鸨连忙凑上前招呼:“大人,这位姑娘…”

    男子抬手示意她停止,根本没理会她,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的女子。

    见杯中酒空了,经霜立刻拿起酒壶添满。

    陆星棋看着坐在台上仿佛镇定自若实际上很明显就能看出局促的女子,纤手执杯送至唇边。

    “四大仙音?”

    老鸨握着帕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帮她解答疑问,没成想陆星棋抬了抬下巴,点名璃羽。

    “过来。”

    啊?

    璃羽一脸懵懂,眼前发生的场景已经超出了她所能应付的程度。

    经霜轻笑,招手叫她:“璃羽姑娘,我们小姐请您下来呢,您是自己下来答话?还是让我帮您下来?”

    从一开始,眼前的人就只是在发出命令,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

    璃羽脸色发白,这种强势让她想起了之前的很多客人。但不同的是,这次的客人是位女子。

    思及此处,璃羽连忙站起来:“我我自己过去。”

    璃羽迅速走到陆星棋旁边,站定:“姑娘…请姑娘问话。”

    经霜轻瞥了她一眼,倒算聪明。

    陆星棋看她:“先说说四大仙音是什么?”

    璃羽低下头:“是客人们私下评出的四个院里最擅音律的姑娘,有木兰、芙蓉、南枝…还有我。”

    “除了四大仙音,还有什么?”

    “还有凌波四舞,这都是坊间玩笑定下的名称,藏香院真正选出来的只有四大花魁,璃羽并不在列。”

    话音落下,头顶便没有声音了。璃羽悄悄抬眸,只见女客抿了口酒水,唇畔勾起嘲讽的弧度,冷至彻骨,却不知在嘲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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