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小圆睁开眼睛。头顶的捕梦网温柔梦幻,她又看了会儿,然后起床。

    忙完去找程风的时候,李玫又打包了些西米露让一同带着。看着撑伞离开的女儿,她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激动。外面阳光明媚,那是温暖美好的未来。

    站在程风家门口,小圆摘下一只耳机敲门。门开处,程风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东西请她进来。收伞进屋,摘下口罩帽子,换了鞋子。小圆去厨房取了杯子接水,程风将饭盒一一打开。

    “这是什么?凉凉的。”打开来果然是西米露,他笑了,“下午吃吧,正好解解暑。”说着就起身先放进了冰箱。

    吃完饭,洗好饭盒程风过来坐下,看着小圆:“做什么呢?画画?还是去海边?”

    小圆没有拿起画板,看向了明亮的窗外。程风笑了:“走。”

    楼下几个老太太在嗑牙,目送两人离去。

    这时的阳光也已足够热烈,照在身上每一寸都像是聚焦。还不到暑假,已经这样了。

    海边仍旧冷清,只有海粼粼炫目。他们站在太阳下,长出宁静悠长的影子。

    海水蓝得耀眼,轻轻晃动着,像是匀起的酒杯。

    程风伸出手去,做出了吸摄的动作。

    “你看,”他撑着掌心伸在小圆眼前:“海在这里。”——“这里是海底、深海·····海面,看!鲸鱼!”他一一指点讲着。

    小圆顺着他的手指看着,海在他手中波动,清澈湛蓝。海里的每一种生物都细致可见。小到寂寂的一颗沙粒,绚烂美妙的珊瑚礁,细小鲜艳的鱼儿,老海龟粗粝的壳,甚至那深海里悠悠的鸣叫······

    她盯着他手中的海,它翻滚起来了,“要下雨了。”巨大的浪起起伏伏,把海搅动了。

    深蓝的浪每涌起一次,就击落无数的水滴,像在下雨。冷冷的水滴溅在他们脸上,轻轻滑落了。浪越涌越高,雷电击下,照得漆黑的海面一片汹涌。雷电越密,海浪越勇,交互鼓舞,肆意狂欢。

    雨劈头盖脸地下起来了,猛烈地窜进水中,浪中。雷电继续,风浪继续,不灭的狂欢高歌着,印记着。

    整片海在掌心汹涌波动,几乎要挣脱出来。程风的手稳稳地随着它的波动摇着,把它安抚。

    海浪渐渐蓝了起来,海也蓝得可人了。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程风把手伸出去,将海抛回原地。“不好!激起好大的浪来!”他双臂交持在身前做盾,喊道:“快挡住它啊小圆!”

    小圆也依着他的样子架起盾来,毕竟眼前的浪势汹涌,几乎要将他们吞没。海浪几乎要倾压下来了,他们已经抵得满头大汗,毛孔都要爆破了。

    “再撑····一下!”程风艰难说道。他腾出一只手来去点那海浪,终于触到了,海浪却要倾覆而下。劲力几乎将他压倒在地,巨浪却也正被他点中,“呼···冻住了。”他疲累不堪地看过来,死里逃生地笑了。

    小圆还在一边做着盾守的姿势,闻言也松了口气,放下手来。面前是冰封的滔天巨浪,已经压过他们头顶,像屋檐一样。她伸手触碰了下,冰冰凉凉的,晶莹剔透还闪着光。

    “美吧?”程风问道。

    他伸手在冰上滑动,带活了里面一股水流,顺着他的手指,游来游去。又牵起小圆的手放在冰上,她指下的水流也活了起来,随着她的手势舞动。他们引着各自的水流玩斗,时而扭在一起,螺旋而上;时而化龙,追逐嬉闹;时而又各自奔开,沿着冰浪游走······跑累了,就收了手,冰面一片寂静。

    呼吸打在冰上,凉凉的,又返来包裹了周身,一片舒爽。

    两人看着这冰浪,程风伸手轻轻点退了它。巨浪又化水回到了海里,轻轻地摇动着。

    “海是蓝色的对吧。”程风又说道,“你看,”他伸手再一摄,“变成透明的了。蓝色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一片蓝莹莹闪烁着,像是夏夜聚起的萤火。

    “这里,这里,”他继续说道。小圆顺着他的手指指引,看见蓝色一路流动。顺着胳膊,慢慢爬上了脖颈,脸颊。在太阳穴一闪,钻进了眼睛。程风的手指也停住:“到了这里。”

    蓝色在他瞳孔里莹莹亮着,忽然波动起来,化成了海浪。它涌动着,涌动着,忽然又流到了另一只眼中,在那里涌动着。

    程风的手指点上左眼,将那海浪引出,又化成了蓝色在指尖。他将手指点在小圆眼皮上,说:“现在在你眼睛里了,它在你眼中旋动,好漂亮啊。”他笑了,又转过头去,“你看。”

    小圆扭头看来。

    一个瞳孔里是透明的海和天,一个瞳孔里是旋动的海水捕获的它们。

    程风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仍笑着:“好看吧。”小圆看过来,点点头。他的手指轻轻引出了蓝色,弹回海中:“还给它吧。”

    海又变成了他们眼前的海。

    眼前的海中有一只巨大的座头鲸飞跃出海面,重重落下,激起无限的浪花。它又飞跃而起,又落了下来,一次一次。不知跃起多少回,终于,它跃到了空中,在空中奔游着。漫天飘荡着它悠长的叫声。

    鲸鱼的叫声越来越幽长,不断地一遍又一遍。

    小圆的皮肤起了细细的凸粒,她轻轻张了张嘴。鲸鱼还是一遍遍地呼唤着。她又张了张嘴,它还是孤独地鸣叫着。

    她几乎流下泪来。鲸鱼还在独自叫着,一声比一声幽深起来。它漫天地游动着,呼唤着。

    小圆的泪挣脱而下,她一遍遍地张嘴,向它伸手。鲸鱼像是困在了自己的海里,渐渐速度慢了。

    忽然响起一声呼唤,鲸鱼听到了,转身悠长地应了一声。那声音也回应了,鲸鱼又叫了一声,向着这边游来了。巨大的鲸鱼向着这边游跃,边游边唱着,奔了过来。

    它的宽大的吻落在程风的掌心,鳍扇动着,温顺湿润。那不是她的鲸。

    程风看了过来,牵起小圆的手放在鲸上。鲸鱼忽然深深地鸣叫了一声,小圆震颤了,再次张了张嘴。鲸鱼又愉悦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在她和它之间波动。她笑了,它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鲸鱼开始绕着他们游动,它的叫声诉说着深海。幽蓝深沉的海水,静谧的光束,独属于一身的歌唱。这歌声游遍了海域,日以继夜的。终于,等到了那个回响。

    鲸鱼一遍遍地游动呼喊,她一遍遍地深深回应。

    临别的时候,它承诺,只要她召唤,它就会出现。

    两人骑车回家,程风做饭,小圆画画。李玫也不再发微信问吃饭了,他们达成了一种共识——不来就是不用管。

    程风蒸了米饭,炒了两个菜,两人看着电影吃完了饭。

    电影结尾少女和龙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关掉投影,两人起身收拾碗筷,送去厨房。程风洗碗,小圆擦茶几,擦完又给两个杯子续上水。最终都坐下来,各自画画。

    她盘坐着,画板横放在腿上。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只有右手腕因为动作牵扯一时露出那黑色的发绳。

    画了一张又一张,速度很快,又奇怪地画得很认真。还不时地用笔尖侧面去渲染明暗,又用磨出来的尖利落勾勒。那下笔的大胆老练是一个从小习画的人都要微微惊异的程度,更何况她偏偏在画里画出那些微的情意来。

    众神兵临花果山,雄赳赳气腾腾,漫天一片。他们有多昏黑朦胧,地下的悟空就有多毫发必现的明艳。连那双眼,都是举世无双的光华。

    斗木叉,不过小戏一场。与二郎,那是真金手段。对赌变化,你来我往,风采盛长。可惜凭空跌下了金钢套。

    硕大的空白里,只有那个圈子自天而降来寻渺小的悟空。

    大圣被扑,勾刀穿了琵琶骨,血淋淋染了金甲,眼中却还不屈。

    斩妖台上万般刑磨,被缚之人云淡风轻。八卦炉里一片烟火,只有一双清冽无比的眼。

    大闹天宫,以一敌百,敌千万。三只头颅六双眼,都只一个信念,干!干他个天翻地覆我独尊!

    然而遇到了五指山。

    五行山下困心猿。寒来暑往,以不灭的身,驼厚重的壳。没人知道那些年他想了些什么,恨?悔?这就是命?

    那些图画里,他时而微笑,时而闭目,时而流连一只飞过的蝴蝶,时而诱来猛兽毒蛇撕咬······没人知道他想什么,青苔绿草长上他,泥土污垢填补他,风刀雨剑削砺他。也许没人知道。

    ······

    程风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将冰箱里的西米露取出,自厨房拿过两个勺子。

    “吃点西米露吧。”他打开盖子道。

    小圆放下画板往前坐了点,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送进口中。好冰!她张开嘴巴,待了一会儿。这才舀起一勺,小口小口地吃着。

    程风静静地吃着自己的西米露。吃完就继续画图了。

    小圆吃完后喝了口水,将汤盒摞起起身扔掉,勺子洗了放回去。也过来坐下,拿起画板继续画画。

    晚饭吃得有些晚,程风订了些烧烤。他喝啤酒,小圆喝饮料,点了个综艺边看边吃。

    吃完收拾了,程风拿起杯子走到窗边,夜空里银色的月亮遥遥相守。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他微微地蹙眉,便接着喝水。

    过会儿他放下杯子进了房间,出来又去了洗手间。

    程风回来坐下的时候,小圆闻到了很淡的烟味。他又打开了电脑,眉头轻轻皱着——只要一画图就会这样。

    以前的程风会去抽烟是因为好奇,现在的程风已经会抽烟了。他一个人给了太多——而这是不应该的······

    可是自己还能提供什么呢?她再向里掏去,也是虚无,甚至,

    不,应该还是有的,那因为程风燃着的一点点焰心。她应该努力的,去使它成长。

    10点多两人起身去店里,夜风微凉,正适合散步。拐弯的街道口还有两三个地摊,卖些水果、网红商品什么的。

    程风牵着小圆走,看见了那一家卖花的。只有简单三种:玫瑰,绣球,满天星。都不多了,小小的一束,只要9块9。

    摊前零散走过些人,有一个女孩子买了两束。程风停下脚步,选了一束粉绣球,一束紫色满天星。付了钱,牵着小圆又走。

    走了走,将满天星递给了小圆。小圆接过,捧着继续走。

    店里更加凉快,坐着些客人,有的翘着腿侃大山,有的独坐喝得面红耳赤。

    李玫正和一个熟客坐着说话,一见他们就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欲迎,两人已走近。

    程风将那束绣球递上,李玫接过笑得更加开心。那熟人看看二人和李玫笑道:“你也有今天呐大妹子!这是闺女的对象吗?小伙长得真俊呐!”说着就伸手来拉程风。

    程风被那人一把扯得坐下,当面闻得些喷薄的酒菜气,搁下饭盒尴尬地笑着。

    “啧啧!咋长这么俊呢!哪里人啊?”

    “多大了?在这里做什么呢?喜欢我侄女什么说!”又不见了小圆,便道:“孩子跑哪去了?我都没好好见过我侄女呢!”那人说着便要起身进后厨去寻。

    李玫连忙拍着那人肩膀使其坐下,说道:“上楼了,孩子睡得早。”又给程风使眼色。

    程风会意,忙道:“我该回去了玫姨,明天还得早起呢。”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睡这么早,”那人还在咕哝着这一句。忽然听见,程风又已经走开了,忙喊:“别走啊!都还没唠呢!”

    “孩子明天还得早起,我送送他啊,你吃你吃!”李玫说着忙随着程风出来,那人便回头拿起了筷子。

    到了外面,没见到车,李玫问道:“走着来的?”

    “嗯。”程风点头。

    “累了吧?”她拍拍程风的肩,笑着:“别再花这些钱了,我都什么年纪了,买什么花。”然而那粉色的绣球显得她格外的温柔。

    “又不贵。再说了,什么年纪的人都值得鲜花。”程风笑着。

    李玫“噗哧”笑了,看看那花:“是挺好看的。”她看着程风,无限温柔,又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回去吧。”

    “嗯。”程风点头,“我走了玫姨。”边说边挥着手。

    “去吧。”李玫笑着看他离去。

    进去店里,将花放进新买的花瓶中,那熟人还在问:“好女婿走了?”

    “走了。”李玫将他桌上的饭盒也拿过去。

    “哎你看你笑得,这女婿把你哄住了呀!”那人指着李玫,戏谑着,“这怎么行!白白一个大闺女,可不能就这么三两哄就给了啊!”

    李玫只是笑着,又摸了摸那花。

    ······

    一桌桌送走客人,收拾完,小圆也将碗盘都洗净放好了。做完最后的卫生,母女俩拿着花束上楼。道晚安,各自洗漱,歇下。

    满天星插在床头柜上的水杯里。天花板上,一只座头鲸在星空里自由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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